我一進屋就問:「哪髒啊,哪髒啊?誰叫我幹啥呢?哪髒啊?」
孫正陽趴著瞅了我好半天,皺著眉說:「瞎吵吵啥?什麼啥哪髒啊?過來過來,替你晚老公揉揉背!」
「誰是我晚老公?誰啊誰啊!別盡說那沒屁眼的話!我告訴你啊,少給自己臉上貼金!」
「老子他媽的都沒敢說是你老公,都自認一個『晚』字了,還他媽是往自己臉上貼金啊!」
「啊,咋的!」
「媽B的,氣死老子了!我要說啥來著?」他抹開臉咬咬牙,「媽B的,一吵又給忘了,老子要你幹啥來的?哦,過來給老子揉揉!趕緊的!」
「我是來掃地的!可不是來按摩的!」我嚷著說。
「啥?」他瞪了我一眼,幾個小丫頭抿著嘴偷笑起來。
紅玉替我沏好一杯茶放到桌子上,然後打發其他人都出去了,我覺得她好憔悴,滿臉的倦容不說,還沒精打彩的。我是瞭解照顧病人的辛苦的,更何況是照顧這樣一個神經病!
「我是來掃地的!」我的語氣因視線的滯留而變的緩慢,才一兩天功夫,紅玉就被折磨成這個樣子,看了真不是滋味。她的身影在屋子裡晃動,顯得那樣纖瘦可憐,牽動著我的眼球,跟著移來移去。
「紅玉,你歇歇,不用給我拿那些,我不吃!」
她輕輕笑笑,雖然答應著,但還是走去拿了幾顆冰糖放到我的茶杯裡,然後又端了幾盤乾果。
「你昨天睡覺了沒有啊?怎麼看著你……」我問。
「睡了。」她笑著看看孫正陽,又看看我,「哪能不睡啊?」
「你睡了幾個小時啊?」我又問。
「也不短了!」她越這麼說,我越是不信,我盯著她的眼睛,試圖找到反駁她的證據。
孫正陽卻在一旁叫起來,他嚷嚷著說:「幹嗎呢你們,啊?你一言她一語的,當老子不存在是吧?」
紅玉忙走過去服侍他,我瞪了他一眼,心想,他怎麼還不死呢?正想著,他又叫我,說:「過來啊,叫你多少遍了?」又說:「你倒是心疼別人,你道我昨兒一宿是怎麼熬的?」
「誰管你啊!我是來掃地的,哪髒,趕快!我這還忙著呢!」
「不是,你這是唱的哪出啊,說的我直迷糊!」孫正陽看看紅玉,努著嘴問:「你們奶奶這一大早的又說什麼胡話呢?我咋就聽不明白呢?」
紅玉笑笑說:「誰知道您二位又打什麼啞迷,卻抓著我在這較勁?我看呀,我也別在這找沒趣的,還是去瞧瞧午飯準備的咋樣了吧!」
「哎哎哎哎!」我搶先幾步,一把挽住她,說:「我也一道去!」
「誰都別走!」
我翻了孫正陽一眼,紅玉卻試圖抽出手說:「您二位先嘮著,我去去就來!」
孫正陽說:「都說了誰都別走!你們怎麼個意思啊?就把我撂這不管了,啊?媽**的都給老子回來!誰敢走出這屋試試!」
「我說了我只是來掃地的!」我不屑地哼了一聲。
「不知道你在說啥!」他也哼了一聲。
「你不知道?」我傲慢地看了他一眼,「你娘沒跟你說嗎?」
「說啥了?」他問。
「她不是說我是掃把星嗎?」
我還沒剛說出來,倆人全笑了,但姓孫的立刻又痛叫起來,紅玉忙跑過去,都不知道咋心疼好了。
這時,就聽見屋外傳來碧蓮的聲音,她對一個女孩說:「去街口看看吧,都該吃中飯了!怎麼玩的忘了時了?見到了就叫他倆回來,就說奶奶惦記了!」那女孩應了一聲,。
我突然覺得心彭彭直跳,一股不安的情緒油然而生。我立即衝出屋子,看見碧蓮正站在院當中,面帶焦急地往大門外看著。
我邁下台階,抓住她問:「點點是不是還沒有回來?」
「我叫榆飯兒去找了,這方媽也真是的,買個餅子能買多久?怪叫人惦記的!」
我不等她把話說完,已衝出大門,冷不丁撞倒一個人,抬頭一看,是出去找人的榆飯兒,我見她隻身一人,心裡就更急了,顧不了許多,扒開她奔大街就跑去了。我從沒覺得心裡這麼不踏實過,就好像自己被吊在懸崖邊上,已經沒底了。
離街口不遠,有個賣燒餅的小攤子,打餅的是個小伙子,臉上透著一團和氣,攤前有兩三個顧客,正在等新出爐的餅子,案板上放著麵團和趕面杖、幾個做成形的燒餅胚以及裝著佐料的碗。
他見我跑向他,以為要買餅,便唱了個諾說:「您要幾個?這鍋馬上好!」
我向他喊道:「你有沒有看見一個胖媽媽領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剛才到你這買甜餅吃的!」
夥計聽我把話說完,搖搖頭說:「小子只顧低頭打餅子,只道買餅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卻沒太瞧那些客人的模樣,真沒注意過什麼小孩!」
「這可怎麼辦啊,這老太太帶著孩子去哪了呢!」我急得直跺腳,一顆心如同被人揪著一般難受。
這時,旁邊有個算卦先生卻說了一句,他說:「往那邊去了!是個老媽子領了個小哥,先前是在這買餅來著,後來又見南邊有個捏面人的,那小哥偏要,老媽子就領著去了。去看看吧,估計還給那呢,去了能有一會了,也沒見著往回走!」
「哎,謝謝!」我急忙跑向算卦先生指向的方向,也顧不上認真道聲謝。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真恨不得一步就跨到那個捏面人的攤子前,可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欲速則不達。正急著自己又被自己的裙子絆了一下,身子往前一裁,正撞到一個人,要不是那人扶了我一下,我就直接趴到地上了,就那還是磕到膝蓋,弄得生疼。
我踉蹌著起身,一邊搓揉右腿,一邊說:「對不起啊,真對不起!」抬頭一看,發現面前站著一個美少年,大概二十來歲,跟孫正陽差不多高,穿得很講究。他手裡拿著房子,身後跟了四個使女,正好是一個拿披風,一個拿笛子,一個拿簫,一個拎包袱。
我不禁愣了一下,心想:這人怎麼這麼眼熟呢?但一時又想不起來了。
我困為急著找點點,也無心耽擱時間,便再次向他道了歉,結果他身後的丫頭卻不幹了。
只聽一個說:「你走路怎麼不看道啊!一句道歉就完了!知道你撞的是誰嗎?」
我也愣了一下,心想:我管你是誰啊,我不就撞你一下嗎?而且我也道歉了,怎麼這樣還不夠嗎?那要我怎麼辦?唉,算了算了,當小兵的不就是這樣嗎?這叫狐假虎威!真臭屁!但想歸想,禮貌還是要有的,我說:「真不好意思啊,我急著找孩子!」
那女孩還想說什麼,但被他的主人打斷了,只聽那年輕人說:「風兒,休得無禮!」
我聽了,覺得好笑,不禁看看那個女孩說:「聽見啦?你主子說沒事啦!多事!」說完,轉身就走,心想:今天要不是因為要找點點,我肯定再跟她理論一會!
我跑到捏面人的小攤前,向他打聽點點和方嬤嬤,他回憶了一下說:「老媽子讓孩子在這等著,說回來給他買個面人的,結果等了半天也沒回來,那孩子跑去尋她,可沒一會老媽子又回來領孩子,見孩子沒影了,就去找孩子了。」
我一聽,腦子裡當時就嗡了一下,眼淚就嘩嘩嘩地往下掉。心裡不禁埋怨起方媽來,說她平時也是個挺上心的人,怎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她怎麼能把孩子一個人擱這呢?不管是去幹什麼,也應該帶著孩子啊!這地方這麼亂,萬一遇上個壞人可怎麼辦啊!我覺得我整個人已經懵了,連該邁哪條腿都不知道了。
我失控似地抓住捏面人的胳膊,喊道:「我的孩子呢?還我孩子!」
他被嚇的一頭汗,一邊想擺脫我,一邊說:「關我什麼事啊?我哪還你孩子去?」
旁邊有人同情我,便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小胡洞說:「小哥往那去了,快去找找吧!」
我不顧一切地奔向那條胡洞,腦子裡已是一片空白,只能感到霍霍的心跳聲——這是一個看上去極普通的小胡洞,又像是一組建築群的後街。高大灰暗的院牆以及高出牆頭的樓閣,使本來就不寬的小巷顯得更加狹窄。一邊的牆體上開了幾個門洞,看樣子是分屬於幾家,而且每家門口都挑著燈籠。從那敞開的門前經過,聞到的是油膩的酒肉味和酸臭的泔水味,聽到的是紙醉金迷的浪蕩聲,看到的卻是忙碌的廚子和塗脂抹粉的女人,以有拴在棚窩裡的惡狗。
我沒時間細想這些宅院的用途,只想盡快找到我的孩子。我像上了發條那樣機械地往前跑著,每到一個門洞前,都要探身往裡張望一番,而得到的,不是謾罵便是譏笑。
有人說:「滾!這不是善堂!」
還有人說:「到這裡找孩子?這裡哪有孩子?只有婊子!」
可是我已經完全辨不出這些話的意味了,我只是本能地一再地重複著:「有沒有看到我的孩子?」
突然有三個醉醺醺的傢伙攔住我,他們是由幾個打扮的妖裡妖氣的女人攙出來送到門洞外的,我只記得那幾個女的說:「下次再來啊!」我這才意識倒自己身處何地,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居然在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迷失了方向,就更加焦急了。
我奮不顧身地衝上去,抓住其中一個便問:「有沒有看見我的孩子?不到五歲!有沒有看到我的孩子?」
可是有人卻從背後抱住我,我感到一股濃重的酒氣。
「我的孩子丟了!我要找我的孩子!」我拚命想要掙脫,而那人卻癡笑著,並說著非常下流的醉話。那幾個女人倚門而視,時不時附和一聲嬌笑,而另兩個醉漢則晃過來抬起我的腿。
從身後抱著我的傢伙說:「好俊俏的小娘子,叫大爺我摸摸奶子!」說著就伸手摸我。在酒精的驅使下,他已經變的遲鈍不堪,所以並沒有意識到當他騰出一隻手,只靠另一隻手使力時,是撐不住我的。於是那傢伙剛要對我動手動腳,我就摔下來並砸到他身上,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另外兩個傢伙也帶倒了。
我掙扎著從醉漢堆裡爬出來,這時就見賴三和有福衝上來,一拳一個的把那壓住我的混蛋們打翻。
妓女們卻尖叫一聲,喊道:「哎喲!打人了!打人了!咱家的客人被人打囉!」
賴三扶起我說:「奶奶,您沒事吧!爺都擔心死了……」
剛說到這,一個醉鬼突然從背後勒住他,我也嚇了一跳。
有福說:「奶奶,您留神!」說著撲過去幫忙。這時,另兩個醉漢也湊上來,於是五個人立即扭打成一團,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既擔心點點,又不放心他兩個人。
我急得跺腳說:「別打了!別打了!」
妓女們卻在一旁拍著巴掌叫好。這時,又從她們倚著的門後擠出五六個打手來,各個擄胳膊挽袖子。
我一看,覺得架式不對,忙喊:「三兒,快別打了!」他脫不開身,叫我快跑,我也顧不了那多了,轉身就跑,沒想到那三個女的突然跑過來,逮住我又撕又扯,就好像我搶了她們的生意似的。
一個說:「還想跑呢還!」
一個說:「看她逃得出老娘的手心!」
另一個則抓住我的頭髮,給了我兩個嘴巴。
打手們一擁而上把賴三和有福團團圍住,好一頓拳打腳踢。巷子裡的所有狗也都狂吠起來,就像是要看熱鬧。
其中兩個醉漢又折向我,我拚命尖叫掙扎著。而那三個妓女則按住我不放,然後遞交給那醉漢,他倆一前一後地鎖住我,不安分的大手在我身上使勁搓揉。我憤怒地撕打喊叫起來,於是那兩個混蛋有點招架不住了,我便趁機抬起膝蓋,正磕到一個傢伙的褲襠上,他就立即倦縮著倒地了,然後捂著褲襠哀號起來。另一個見我發飆,就死死扣住我的脖子,我本能往後一仰,後腦勺正砸在他的下巴上,於是他也「嗷」一嗓子把我鬆開了。
我擺脫他們轉身就跑,這時,一個妓女喊道:「別讓她跑了!」
話音未落,就見兩個打手朝我撲來,我尖叫一聲,再次陷入困境。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拿扇子帶著使女的人突然出現在巷子口,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大聲呼救起來。他沒有動,站在巷子口安祥地握著扇子,而他身後的四個女孩則在得到他的示下後奔過來。我的視線也似乎一下子被拉近,能夠看清他臉上的表情——我驚奇地發現,他的瞳孔在變化,就像貓看到陽光那樣慢慢縮小,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巷子裡的所有狗都安靜下來,變得鴉雀無聲。
我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切就已經停止了。只見那四個女孩仍保持著出手那一瞬間的姿勢,但其他人卻都翻倒在地——揪住我的那兩個打手被踢出去老遠,而那三個妓女則嚇得一溜煙鑽回門洞,並迅速地並上大門。
我趕緊跑向賴三和有福,問他們有沒有受傷,兩個人都被打得鼻青臉腫,還硬挺著說沒事。我站起身,準備向這幾位女俠們致謝,但她們卻立即轉向自己的主人。
我等那位公子走近,忍不住伸出手說:「真是太感謝了!」
他淺笑了一下,並沒有去握我的手,我覺得自己訕訕的,心想又忘了這裡是古代了。
女孩們都站在他身後,擺出冷若冰霜的樣子,我還特意看了那個被我罵作狐假虎威的姑娘,但在她臉上,似乎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我真誠地向她笑了笑,她卻只是輕輕壓了一下下巴。
「真是的,剛才撞到你,我都覺得不好意思,現在又被你救,真不知道說什麼好!」我說。
「孫夫人,這種地方不是你應該來的,趕快回去吧!」那公子說。
我聽他這麼一說,不禁一愣,心想他怎麼知道這些,聽起來就好像對我的事瞭如指掌似的。
我正納悶著,就聽賴三叫了一聲:「喲,這不是容爺嗎?」說著連滾帶爬地過去磕頭。我這才知道原來他是孫正陽的朋友。
拿扇子的低頭看看,點點頭說:「快帶你家奶奶回去吧,以免家裡擔心!」
「哎!」賴三答應著,又說:「您不到家坐坐?我們爺可想您了!」
「我今兒有事,明天再去拜訪。」
「哎!」
我說:「你是孫正陽的朋友?」
他淺笑,我見沒什麼好說的,便準備結束談話地說:「那你們先聊著吧,我還得去找孩子呢!」
「令郎已經到家了,孫夫人只管回去便是。」
「真的?」我眼前一亮,克制不住地抓住他的胳膊問:「真的嗎?真的嗎?」
然而,我以為我握住他了,但他卻站的離我遠遠的,我正納悶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低下頭看看自己的手,仍保持著抓握的姿勢,不禁更糊塗了。
他笑笑說:「快回去吧!」
我這才反應過來,忙說:「哦,太好了,剛才可把我急死了,他要是已經回去我就放心了!真是太謝謝了!」
「不必客氣。」他莞爾一笑,說:「只要別再把我當賊就好了!」
我突然間想起來了,原來他就是那個叫潘玉的客人。
我用手輕輕指著他,連說了好幾個「你」字,他笑而不答,而後拱拱手,說了聲「告辭!」便帶著丫頭們從小巷的另一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