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媽的不是說天一亮就來替我嗎?」

    「嚷嚷啥啊,老子這不是來了嗎?」

    「你媽的,現在都啥時辰了?阿——嚏!媽的,害老子多挨半天凍!阿——嚏!」

    「昨個不是冷嗎,我就多貪了幾杯,結果睡過了!」

    「媽的又有酒喝又有暖被窩子睡!媽的可坑了老子了!阿……阿嚏!他媽的,凍死老子了!」

    「媽的小聲點,別驚著裡頭的主兒囉!」

    「他媽的老子在這守了一宿,凍得跟他媽孫子似的,還不許老子打個噴嚏?」

    「捂這厚的被子還冷啊?」

    「你嚷嚷啥啊!說話給誰聽呢?」

    「說給你聽呢!說給誰聽呢?媽的老子想著就來氣!有酒咋不拿來給老子喝點,又他媽吃獨食!今兒老子說什麼也不值夜了,咱倆掉個個兒!再值夜,非他媽交代囉!」

    「喲,那要是這麼的,我可回屋再睡會,等晚上再來接班囉!」

    「哎?哎?你小子怎麼他媽的想耍賴啊!你都他媽的窩一夜了,哦,敢情老子還得再守一天?媽的,老子再不合眼捂點暖和氣,非他媽把命擱這!」

    「不是你說的,咱倆換換嘛!要是調過來,我可不得再回去睡怎的?」

    「不成,老子必須合會眼去!」

    「媽的晚上沒合眼是啊?」

    「我他媽能合眼嗎?坐這就跟掉冰窟窿似的!那要是敢合眼,白天到底醒不了囉!」

    「你倒是想好囉,到底是守黑晚還是白天?」

    「反正老子得先去瞇會!阿嚏!哎呀,這差事咋這苦呢!」

    「噓,小聲點!唉唉!行了行了!也就這兩天,忍著點吧,等爺回來,交了差,爺不定怎麼賞咱們呢!」

    「爺多暫能回來啊?要是爺去個十天半個月的,那可得了!」

    「你傻啊,有這位主子在,爺捨不得走遠!你放心吧,不超過三日,爺鐵定回來!」

    「媽的你又不是爺肚裡的蛔蟲,你道爺咋尋思的?」

    「媽的老子跟爺這麼久了,還不知道爺的心思?」

    我在屋簷下做扭腰運動,就聽孫正陽的這兩隻小狗在院門外竊竊私語。我笑著朝他們看看,他倆趕緊衝著我堆起笑臉。只見有福裹著被子,渾身凍得哆嗦,而賴三則始終掛著那副獻媚的假笑。

    我走了過去,招招手說:「哎,你過來一下!」我抱著雙臂問他說:「我問你,那王八蛋啥時候回來?」

    他瞇著眼,笑的只剩一條縫,卻假惺惺地問:「喲,小的不知道奶奶是指的哪位?」

    「少給我裝,你知道我說的誰!」

    「小的愚鈍!」

    「你!就是姓孫的!」

    「喲,那小的可不敢說了,說了不是把爺給罵了!」

    「好了好了,少給我來這套!我就問你他啥時回來!」

    「奶奶要是不知道,小的就更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他會不跟你說?」

    「喲,奶奶這說的哪裡話,小的再怎麼的,也抵不過奶奶的一根小腳趾啊!爺要是連您都沒說,那小的就更不得知了!」

    「算了算了,問你也是白搭,我就問你我們啥時能出去逛街?」我卡著腰,瞪著他問。

    「那可得問爺囉!」

    「你讓我去哪問去?我就問你呢!」

    「奶奶,小的也就一奴才,哪敢作這主啊?您就別為難小的了!有什麼事,還是等爺回來,您自個問他吧!」

    「那我們老這麼憋著也不是事啊!他要是死在外頭了,難不成讓我們呆一輩子?」

    「奶奶,您這哪說的?爺怎麼會不回來呢?爺可是大富大貴的人!」他說著豎起大姆指晃了晃。

    我撇撇嘴,他卻冷笑著說:「奶奶,不是小的多嘴,爺對奶奶怎樣小的清楚,奶奶對爺怎樣小的也清楚!您怨也好,恨也罷,可也不能怨到爺的頭上!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您自然跟了咱們爺了,說明這前世必定有段姻緣不是?就是不算前世那段,想想現在吃的住的,都是咱們爺的!不是還有句話麼——『受人粥飯莫忘饑,穿人絲縷莫忘夷!』若是又吃人穿人的,就算不肯說一個『好』字,也不該說出一個『歹』字來!奶奶,您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誰要感激他?少作夢了!」

    賴三咧著嘴笑著說:「是是是,奶奶樂聽則聽,不樂聽就當小子噴屎放屁!」

    我氣得轉身,他卻在我背後故意說:「呸!討著便宜還賣乖!什麼東西!」

    我氣乎乎地進了屋,紅玉見我臉色不對,忙問:「喲,姐姐這是跟誰較勁呢?」

    「那個小破孩,還敢教訓我呢!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我在屋子當中來回走動,惹得大伙都眼巴巴地看著我。

    「氣死我了!」

    紅玉笑著往屋外看看,才知道是氣賴三,於是轉回來勸著說:「跟這小廝您也犯得著啊?他是什麼身份?您是什麼身份?跟他生氣,還不夠掉價的!」

    點點偎著我,從我進屋開始就一直哼唧著要放煙花,我被纏得不耐煩,又不忍心讓他失望,就滿口答應著。

    我對紅玉說:「你那有錢嗎?先借我一點吧!」

    紅玉點點頭,一邊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荷包一邊說:「姐姐說這話倒顯得外氣了!」

    我道了謝說:「回頭還你。」

    她嚷著說:「我可不要啊!」

    我拉著點點往屋外走,可是又想起剛才的事,便又退回來,把銀子塞給紅玉說:「我懶得跟他說話!」

    紅玉笑了笑,碧蓮忙從她姐姐手裡奪過銀子說:「我去,我去!」

    「讓他買幾個花炮,不要響的,只要煙花的那種!」我沖碧蓮的背影喊道。

    「知道了!」

    沒一會,碧蓮就回來了,並把那塊銀子原封不動地放到桌子上,說:「他說爺臨走時留了錢了,就是怕有個什麼急用的,都不需要咱們費鈔!」

    紅玉點頭說:「虧得爺想的周到。」說完收了銀子。

    吃過早飯,有人把買來的東西送進來——是個小紙箱,裡頭不僅有花炮,還有燈籠、小面人兒和一些別的小玩意兒,都是小孩喜歡的。

    我說:「白天放花炮不好看啊,等到晚上再放吧,晚上放著好看,好不好?」點點不答應哼唧著非要立刻就看,我沒辦法,就挑了幾個小點的煙花說:「咱們先放幾個,晚上再放剩下的,好不好?」他答應著,可是等放完了,他又耍起賴來,非要再給他放幾個不可,幸虧我有言在先,這才打消了念頭。

    這一整天都沒什麼事,晚上吃過飯,孫老太太和金小姐又坐著轎子出去看燈,我們幾個閒著沒事,就把剩下的花炮拿到小院的空地上放。碧蓮去點炮,我蹲著給點點點燈,那是個大紅色的金魚燈籠,鼓胖胖的大眼睛,碎綢子扎的尾巴,身上還有一道道金色的紋飾,做的那叫一個生動。紅玉從燭台上拿了一小截蠟燭頭,把燭蕊削得短短的,插在燈籠底座上,先點著蠟燭,再把燈籠合起來,找個繩紮好,用根小棍挑著。

    「看,多好看!」我把燈籠遞給點點,他卻慌著捂耳朵,我笑著說:「炮又不響,捂啥耳朵啊?」

    這時,碧蓮已經把炮點著了,點點先是嚇了一跳,隨後就靠著我,一手揪住我的袖子一手提著燈籠,既興奮又有點膽怯地看著煙花。

    我把他往前推推,慫恿他說:「沒事,不響的,往前站點,別老靠著媽!別人玩你還老想到跟前湊,讓你玩吧,你又不敢,你咋這膽小呢?」我說著說著,情不自禁地親了親他。

    第一個煙花很快就燃盡了,我們還沉浸在剛才那燦爛火花所帶來的愉悅中,我讚歎著說:「好漂亮啊!」

    珊瑚、金穗兒和榆飯兒那一班小姑娘一個個都興高采烈的。碧蓮急不可待地點燃第二支,於是小院裡又長出一棵火樹銀花。我們一口氣點完了所有花炮,仍然覺得不過癮,點點說還想看。

    我說:「沒有了,都放完了啊!」他雖然知道沒有了,卻纏著我不放,我無可奈何地說:「那怎麼辦啊?纏著媽媽也沒用啊!」

    他便埋怨著說:「那幹嗎就買這麼幾個啊!」

    我笑著說:「買再多也會放完的啊!」

    他皺著眉,鼓著嘴指著一個啞炮說:「那不是還有一個沒放嗎?」

    我抓著他的胳膊,低著頭看著他說:「剛才姨不是放了,不是放不了嗎?」

    「那為什麼放不了啊?」

    「壞了嘛!」

    「那為什麼壞了呀?」

    小傢伙吵吵鬧鬧,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式,我被他纏不過,只得哄著說:「行了行了,明天再買,好不好?今天確實沒有了!」我看他眼角上粘著一粒糊糊,就伸手摳了摳,結果可能重了點,他本來正愁沒借口鬧人,這下立刻就哭了,我趕緊揩揩他的眼睛,哄著說:「媽明天給買,媽明天給買!別哭了啊,臉再給哭皴了!不許哭哦,哭了媽就不買了!」

    他把小臉埋在我懷裡,吭哧了一會,才算完事。

    晚上,方嬤嬤哄著點點先睡下,我嫌屋裡太悶,就站到簷下透氣。門洞外沒見著人,但卻映著兩個人影來。我心想,放煙花那會,那兩個小子還伸著脖子往裡頭看呢,這一會又沒動靜了,也不知道他們貓著幹什麼呢。我朝門洞走去,並輕輕探出身子看了看。只見兩人正靠牆根蹲著,一個裹著被子抱著暖手爐,一個穿著皮襖戴著皮帽。椅子上擺著暖酒用的壺和兩隻小酒盅,倆人就那麼一邊溫酒一邊對飲。我還沒剛一露面,倆人就慌忙起身,慌慌張張地去擋椅子上的酒壺和酒杯。

    賴三滿臉堆笑地說:「喲,奶奶,還當您歇下了,是不是小的這吵著您了?」

    「哦,沒有,我也就出來透透氣。」我朝他倆看看,心想這大冷天的,在外頭呆一會兒都冷,別說還要在外面過夜了,我有點於心不忍,便說:「他又不在,不用那麼認真吧,外面多冷啊,你們該回去睡就回去睡吧,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有福說:「爺臨走時說的不叫斷人,我倆要是回屋睡了,讓人傳到爺耳朵裡,還道是我倆偷懶呢,到時輕則挨頓鞭子,重則掉層皮,小的可擔待不起!」

    賴三卻嫌他不會說話,狠狠地用肘扛了他。

    我笑著說:「我知道你們是怕我跑了,我不會跑的!你們放心睡吧!我是真覺得外頭太冷了,看恁倆怪可憐的!」

    「喲,奶奶這是說哪的話,爺臨走時候都說了麼,咱來這一式可不是為了防奶奶您不是?」

    我站直身子,賴三和有福則湊到門邊。

    「你們不用替他說好話,我知道他主要是怕我跑了!」

    賴三笑著說:「要說爺『怕』真不嗆會怕,但要說『捨不得』,那可是真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恁倆向著他,我說什麼也沒用!你們倆啊,想呆就呆著,要是覺得冷,就回去暖和暖和,反正我是不會到他那說什麼的!」

    「勞您體諒!」有福說。

    賴三卻說:「奶奶,您要真是體諒小的們,就肯請奶奶別把我倆喝酒這事告訴大爺。」說著指指酒壺,接著說:「不瞞奶奶說,大爺交待不許我們喝酒,爺怕我們誤事!可是這……」他咧嘴笑了笑。

    「是啊,奶奶可千萬別提喝酒的事!」有福說。

    「我跟他說這幹嗎?我沒病!哎?對了,今天謝謝你們倆幫我買炮啊,明天可能還得麻煩你們呢!」

    「奶奶言重了!您有事,儘管吩咐小的去辦便是,小的還怕不稱奶奶的意呢,哪敢受您那『謝』字?」賴三滿臉堆笑地說。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們說了。」

    「哎,您歇著,外頭冷!」

    我剛轉身要走,又見賴三欲言又止,便停下來看看他,他吭哧了一會,抽巴著嘴說:「奶奶,今兒早上的事,您可千萬別往心裡去,您就當小子是窩屎放屁呢!」

    「行了,我也知道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咱什麼都好說,就是別當我的面提他!」

    賴三呲牙一笑,我轉身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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