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已經快到傍晚了,我躺在床上,覺得渾身軟棉棉的——真是越睡越覺得沒勁兒!唉,每天這樣吃完了睡睡完了吃,腦子變得遲鈍身體變得懶散不說,連意志也變得萎靡不振,所以縱使有鬥志和勇氣都消磨殆盡,剩下的連進行抵抗的決心都不夠了。我真不知道是該逃避還是面對,有人曾說——如果你無法改變它,就試著接受它。聽起來挺容易的,可是做起來真的好困難。
我又躺了一會才慢慢起身,自從我的手錶不走了,我也不再關心時間了。我打了個哈欠,走到屏風外的圓桌前喝了點水。
屋外的人聽到動靜,便說了聲:「奶奶起了。」沒一會,有人進來點燈,紅玉和碧蓮也相繼進來。
我攏起頭髮,咬著頭繩的一頭,一手把著髮根一手繞纏繩子。
「越睡越難受,手都睡軟了。」
「今兒可睡了不短呢。」紅玉笑笑說。
我又喝了口水,一面往門邊走一面問:「點點呢?」正說著,看到方嬤嬤陪著點點蹲在牆根玩土。我走過去,嬤嬤轉身衝我笑笑,叫了聲「二奶奶」。
我問:「孩子下午睡會兒了沒有?」
胖嬤嬤說:「睡了將近一個時辰呢!」
我想了想差不多兩個小時呢,睡得也不短了,便說:「可以啊,能吃能睡就好!」
「可不麼,為人父母的,不就這點盼頭,只要小的能吃能喝,長得福頭福腦的,比啥都好。」嬤嬤抿著嘴說。
點點衝我抓抓手指,告訴我他正在玩土,我笑著去親他,他就往上揚揚小臉。就這樣隨便呆了一會,又要開飯了,我正巧還在院裡,便看到碧蓮先前提到的覺得好笑的那一幕——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端飯的小丫頭進那道門坎的時候費了些功夫。她們先進來一個人,然後轉身幫著撩開繩子,讓其他人進來,再接過托盤。
賴三在外面站著看著,笑呵呵地問:「廚房裡還有啥吃的?敢請姐姐給小子拿點來吃!」
一個女孩說:「張二嬸子做了幾盤雞鴨,都擺在板桌上了,等會三哥去吃就是了。」
「哎,多謝姐姐惦著!」
女孩們進來,仍舊擺了滿滿一桌,我也不是很餓,就隨便吃了點涼菜。吃過飯,照舊喝茶聊天,外面的燈市又起來了,遠遠的就聽見熱鬧無比,我忍不住帶領大家爬上湯屋,從高處向鬧市望去。牆外小巷子裡都掛著燈籠,照得紅彤彤的,幾個臨家的男孩子湊在一戶人家的門洞外放煙花,身上穿著花花綠綠的緞襖,頭上紮著獸角樣的小辮子,還有一兩個僕人在一旁照看著。煙花被一個拿香的孩子點著,噴出晶瑩剔透的火花,其他孩子圍著看著,有的笑,有的鼓掌,有的捂著耳朵。
點點看得很饞,眼巴巴地看著我,央求我說:「娘親,我也想放花炮!」我不知道如何答覆他,只得先安慰著說:「明天媽給你買幾個回來好不好?」他高興地點點頭。
紅玉和碧蓮趴在另一扇窗戶前,指著遠處喧鬧的人群,興奮地議論著。
方嬤嬤在我身旁護著點點,不住地咂嘴感歎著說:「不愧是府城裡,可比縣城是熱鬧多了!」
我也順著看過去,只見街道上人頭湧動,擦肩接踵,各色花燈綵燈爭奇鬥艷,燈光更是將夜空照得如白晝一般。更令人心動的是,那看燈的人,不論男女老少,無不打心裡往外地透著喜悅,那種樂融融美滋滋的神態,讓人見了就會情不自禁地心動。
我正讚歎著,聽見院子深處傳來一陣喧嘩,而後是瑟瑟的衣裙擺動的聲音。我們幾乎同時朝院裡看去,就見孫老太太和金小姐從左側的那道小門出來,十幾個使女婆子前呼後擁。我這才注意到,原來門房裡已備好了轎子。轎夫見她們出來,忙軋下轎子,兩個婆子先上前撩起簾子,其他人則攙扶著那一老一少,慢慢朝轎子走去。
兩人走到正廳前,假裝停頓片刻,然後丟了兩瞥餘光去看我那小院,我看到金小姐低下頭,用袖子掩飾那絲得意,而孫老太太則很坦然地咳了一聲說:「封的好,免得野貓子到處亂跑!」
金小姐攙著自己的婆婆,再次靦腆地看了看我那道打著繩子的門洞,想笑又不敢笑。我撇撇嘴,轉開視線不去看她們,而秦家姐妹也從窗前撤回身,本來可能想說幾句安慰我的話,見我全不在意,也就沒多說什麼。
「這上面空氣挺好的,不過現在有點涼,要是夏天,把窗子全打開,讓空氣對流,那得多涼快啊,連空調都省了!古代就是比我們那個時代涼快啊!樹也多,沒那麼多污染,也沒那麼多高樓大廈,空曠地多,植被也多!氣候好,空氣也清新!夏天涼快!可我們那個時代,污染太嚴重了,大自然都給破壞了,連季節都反常呢!」我只管按自己的真實想法說,等說完了才覺得她們一定又聽糊塗了。我從沒跟她們提過自己是從幾百年後回來的,因為我相信她們的固執與對迷信的崇尚是旗鼓相當的,我不再試圖改變或說服她們,包括她們始終堅信我是來自新疆的錯誤想法,我放棄再做那些對我毫無意義的事情,儘管我也無事可做,但也不願花費精力去填補那跨越了四百多年的超級鴻溝。而事實上,就連我自己都無法對我所遭遇的一切做合理解釋,畢竟「穿越」一詞的概念,已遠遠超出了我所認知的科學範圍。不過,我雖然不提及,但也從未刻意迴避,我該怎麼說還是怎麼說,她們聽就聽,笑就笑,我全不在意。起初,她們都覺得怪,就像我也受不了她們的談話方式一樣,但相處久了,也就相互習慣了。
「什麼過去現在的,聽得怪糊塗的!」紅玉說著走去關了幾扇窗戶,我吐吐舌頭,心想:猜著她們就已經糊塗了。
我笑著說:「沒,我就是說你們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說話習慣不一樣,還大驚小怪的?」
「是,要是不熟的,聽您這麼『你』啊,『我』的呀,還道是被您怠慢了呢!」
「嗯,虧了你們瞭解我!」我笑笑說著,朝窗外看看,只見那兩乘小轎已出了院門,吱喲吱喲地向街口走去,沒一會就沒入喧鬧的人群,只剩下兩個尖尖的轎頂。
碧蓮歎了口氣說:「唉,要是能出去該多好啊!」
紅玉看著她氣著說:「還說呢,是誰把那大籐球拿出來惹禍?現在還有臉說哩!」
碧蓮不服氣地說:「哼!要我說,都怪那兩個官人,好端端地來找爺幹嗎?害得咱們沒得出去!」
我也忍不住說:「好啊,你們兩個臭丫頭,拐彎抹角地埋怨我啊?」說著,揪住臨近的一個就胳肢起來,惹得那女孩一個勁大笑討饒。
胖嬤嬤邊笑著邊勸著說:「其實到外頭也就那樣,人又多又擠,不如在高處年得真切!」
紅玉咬著嘴唇,用手推阻著我說:「好姐姐,饒了我吧!」我不理她,又狠狠胳肢了幾下才覺得解氣。
碧蓮倚靠在窗台上,托著腮看著遠處,自言自語地說:「不知道大爺啥時回來。」
我也走到窗口,看著窗外的街景。沒一會,大家都陷入沉默,只有點點偶爾問一兩句,我摟著他,靠在窗前,漸漸把視線拉近,直到落在臨街院牆的那道小門上——門洞深深地陷入牆壁,門簷上有個小篷,下面有兩三階台階,黑黢黢的木門上拴著鏈子鎖,這一切都深深地勾起我的回憶。
我又想起了清玲,想起了準備逃走的那天晚上……那事情過去的越久,我的負罪感也就越深重,尤其是在經歷了這麼多事情,目睹了一個又一個生命因為我的任性無知而受到牽連,我就越發覺得自己是那麼幼稚愚蠢。
我收回視線,不忍再看那個被燈籠罩得紅彤彤卻顯得有些怪異的黑色窟窿。我垂著頭,拖著沉重的雙腳,走到床前輕輕坐下,一邊翻著自己的手掌一邊自問道:「如果現在還有機會逃,你還會逃嗎?」我不禁苦笑著搖搖頭說:「我能逃到哪去?我還能回到現實中去嗎?我現在只想和點點在一起……」我忍不住落下兩行眼淚,而這淚水中卻蘊含了好多情感。
紅玉轉身看看我,我趕緊抹掉眼淚,點點則從方嬤嬤懷中滑脫出來,投入到我的懷抱裡,一面用小手摸我的臉,一面用稚嫩的聲音問:「娘親在幹嗎?」
我強顏歡笑著說:「沒幹嗎,媽剛才迷住眼了。」
紅玉再次轉身看我,我不想被人看到尷尬,便站起身,假意拉著點點向樓梯走去,嘴裡說:「我們先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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