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我用一根頭髮絲輕捻點點的小耳朵,他窩在我懷裡安靜的像只小貓。孫正陽在院裡一頓吆喝,又叫人準備車馬,又叫人去「桃園」送口信,折騰了好半天才消停下來。我輕輕呼了一口氣,心想,耳朵總算能清靜會了吧,正想著,他卻粗聲粗氣地闖進來。

    他把胳膊塞到褥子下面暖手,抬著頭問我說:「餓不餓,我這就叫傳飯去。」

    我隔著小被子踢了他,吼著說:「你別有一茬沒一茬的!」

    他問:「我怎麼有一茬沒一茬的?」

    「你別想起什麼就什麼啊!煩人!一天到晚不讓人清靜!還讓不讓人活了!」我嚷起來。

    他爬上炕,從我懷裡往外扯點點,我使勁推開他,他順勢躺下,笑起來。

    我說:「你甭笑,我是不會去的!忙活也白忙活!」

    他側了個身,托著腦袋看著我說:「我叫大伙都來求你,看你心軟不?」

    「求我也不去!」

    正說著,點點卻看看我,小聲央求著說:「娘親,我也想去看燈。」

    孫正陽聽了撲哧一聲笑出來,然後伸手去扯點點的腿,一邊拉扯,一邊笑著說:「我還不知道呢,這小子什麼時候開始向著我了?」

    我一巴掌打到姓孫的手背上,他這才鬆開點點,我瞪了他一眼,低下頭,用小被子給點點蓋上,哄著說:「乖,咱不去,跟媽在家玩!」

    孫正陽繼續抿著嘴笑,而後坐起身,拍拍手叫人把晚飯擺上。

    飯還沒擺齊,有人來傳話說:「老太太請爺去用膳。」

    他衝我笑笑說:「老太太歲數大了,身子不靈便,老也不想動彈,估計是我說請大傢伙去城裡看燈,她老人家怕路上辛苦,不大想去,又不想掃我興子,所以叫我一道吃飯,算作領情了。」他一邊穿靴子一邊接著說:「我過去一會,你自個兒先吃,好歹我得說服老祖宗,叫她一道出去玩玩。你說難得咱全家一塊出去,她老人家不去哪成,你說是這理不?」

    我不說話,他全當我默認了,於是高高興興地走了。

    他剛一走,我就立刻叫秦家姐妹來正屋裡陪我,她倆顯得特別開心,話題全是「看燈」的事。

    我問:「今天都『十七』了吧,還有燈看嗎?」

    碧蓮說:「當然有了,往年都得到『二十三』呢,這兩天正是熱鬧的時候呢!」

    紅玉說:「可不麼,可還得再鬧幾天呢!」

    我又問:「去哪看啊,我聽那王八蛋的意思,好像還挺遠,還叫備車什麼的?」

    碧蓮說:「到府城,也就是到開封去,差不多得二三十里的路吧!」說著轉向她姐姐,談起以前的往事來。

    一個說:「自打進了孫家,咱姐倆還沒進過城呢,這一算來,也有四五個年頭了吧。」

    另一個說:「可不是麼,當年跟乾爹到黃家鋪子吃飯,那有一道什麼『鄉味仔雞』的,我到現在還記著呢!也不知道是用什麼秘方醃製的,味道那叫一個絕,吃了這些年的雞子,還沒哪個有那樣好吃的!」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來,我也插不上嘴,就只好坐著聽著,雖然只是只聽,但仍覺得非常有趣。吃過晚飯,我們也不急著收拾,仍圍著圓桌坐著說話,坐到大概七八點鐘,孫正陽從「桃園」回來,滿臉紅光的走進屋,秦家姐妹趕緊迎上去,一個接過斗蓬,一個幫他脫帽。

    我一看他那副得意樣,就知道孫老太太已經被他說動了。我懶得理他,更不願奉承他,便拉起點點到輿洗架前洗了洗手。紅玉走到門口,叫人來撤碗盤,碧蓮則伺候著姓孫的坐下,一面替他脫靴子,一面拿了幾個靠枕放在他肘邊墊著,並麻利地拽了一張小羊皮毯子給他蓋上。

    紅玉招呼完小丫頭們,就轉身去倒茶,恭敬地奉到他面前。

    他拍拍炕讓我坐過去,迫不及待地說:「我就知道老娘不想去,幸虧我是有準備去的,你猜怎麼的?」他看看我,接著說:「到底還是叫我給說通了。我說:『咱明晌午吃過飯再走,老祖宗只肖坐車,旁的啥都不必操心,乏了咱就停車歇會,不乏了再往前走,咱又不急趕,只圖一個穩當,多晚一天也能到囉。』我又說:『咱全家到老宅子小住,趁著這節慶,在城裡多玩幾天,轉轉鬧鬧,多喜慶啊!』就這麼的,老太太有點心動了,可還是怕累著,我是打了一百個包票叫她老人家放心,我都說了,緊走慢走全由著老娘,絕不擅自作主。」

    「那金老三倒是挺想去的,」他雙手撐著炕,身子後仰。「老太太怕路途勞頓動了胎氣,所以不叫她去,我見她怪可憐,就許她同去了。」他說著很得意,咧開嘴笑起來,接著說:「我當時就琢磨呢,我做這般仁義,我家二姑奶奶還不誇我啊?」說著看著我,樂呵呵地晃著腿。

    我冷笑一聲說:「總算做回人事!」說完帶著點點準備到西屋去,他叫住我問:「哪去啊?」

    我說:「管得著嗎你?」

    他笑著躺下說:「肯定是去撒尿去!」

    我心裡罵,卻不理他,帶著點點快步出了屋。

    我這還沒剛進西廂房,就聽見他在正屋裡淫笑著說:「你們姐倆,等會誰替我暖被窩子啊?」

    只聽碧蓮說了句:「大爺忒不正經!」而後就掀門簾走進來,衝我努努嘴說:「大爺又在屋犯混呢,抓住阿姐不放!」

    方嬤嬤怕下面還有什麼不雅的話,便趕緊哄著點點到一旁玩去了。這時,又聽到正屋裡紅玉央求著說:「妾近日有恙在身,怕爺晦氣!」

    孫正陽罵了一聲說:「放屁!她頭前來你也跟著來了?有這巧的事?我不信!少拿話搪塞我!快伺候爺歇息,明一早還要出門哩!」

    紅玉再三央求,姓孫的只管說:「快依了爺的心意,爺今兒特高興,不許掃爺的興!」

    碧蓮捏著我的手臂,不住地用眼睛懇求我,分明是叫我想辦法救她姐姐脫身,我點點頭,叫老嬤嬤照看點點,拉著碧蓮闖回正屋。我一進屋,孫正陽就住了手,紅玉慌忙從他跨下逃出來,攏著衣領躲在我身後。

    孫正陽瞧瞧我,轉了個身坐到炕沿上,仰著鼻孔說:「怎麼著,還想跟我潑醋是怎的?」說完又後仰身子,一副吊兒郎當的神態。

    我拉著兩姐妹就往外走,他突然喊道:「你給我回來!」

    我執意要走,他就衝著我們身後大吼一聲,嚇得兩姐妹渾身一顫,兩姐妹不敢得罪他,又拉著我往回走,我氣乎乎地甩開她倆說:「沒骨氣!怕他幹什麼?」

    她們見我不跟著,也沒有勇氣進屋,但又怕我走了惹惱了孫正陽,於是就那麼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地站著,一會看看我,一會看看姓孫的。

    姓孫的在屋裡笑著拍著炕沿說:「回來!回來!嘿!說你呢,那穿紫衣服的!回來!回來!我又不碰你!回來!快點,別杵著啊,跟我說會話!真的!我今特高興!」他怕我不肯,又補充說:「你們仨都給我回來!陪我坐會!」說著拍得炕沿啪啪響。

    我不想讓兩姐妹為難,就氣沖沖地走回屋,拉了一個墩子坐下。

    我點點桌子說:「姓孫的,有屁放!」

    他坐在炕沿上,磕著腳跟,碧蓮會意地走去給他穿上一雙便鞋。他下地走向我,也拉了一個墩子坐下,然後抿著嘴,喝了一口紅玉遞過來的茶,瞟著我偷笑著。

    「有屁放!你不是有屁要放嘛!」

    他撇著嘴樂著說:「喲,真氣了?」

    碧蓮則在一旁小聲抱怨說:「能不氣嗎?爺也太不體恤人了,想使手段醋奶奶,也不能從我們姊妹身上下刀啊!知道的,是您拿我們當堵氣的傢伙使,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姊妹是賣弄姿色與奶奶爭寵呢,這叫我們姊妹以後還拿什麼臉面在奶奶身邊擱啊!」

    孫正陽笑起來說:「喝!我還不知道碧蓮是這般厲害的人物呢!看來我以後更不敢小瞧她了!」

    我存不住氣地大嚷起來說:「碧蓮,你不知道別瞎說好不好!我救紅玉可不是為了這個!你怎麼老曲解我的意思?」

    紅玉忙勸我說:「阿妹不懂事,您別跟她一般見識!」然後瞪了一眼碧蓮。

    碧蓮也覺得不得勁,就低著頭,朝我做了個萬福,賠禮說:「碧蓮口直,奶奶可千萬別氣!」

    孫正陽卻笑著說:「她氣什麼,她這不開飯,還不許我到別處吃去?」他瞧瞧我的表情,壞笑一會,接著說:「你說你這大姨娘,咋這沒眼力見?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上過年的時候來!要不來是不來,一來就來起個沒完!你說你咋就這麼旱澇不均呢?唉!」他歎了口氣,苦著臉說:「這又快十來天了吧!你說這大過年的,別人都快快活活的,我卻當了和尚,連口葷腥都吃不上!唉,光能看,不能碰,苦啊!」

    兩姐妹一聽都忍不住笑起來,我氣乎乎地剜了她倆每人一眼,心想:他在這挖苦我,你們笑什麼?紅玉晃晃我的肩,意思叫我別往心裡去,我轉向孫正陽喊著說:「姓孫的,你少給我貧!我這沒功夫搭乎你!你的屁放完沒?我要回屋了!」

    他笑了笑繼續說:「哎,別慌著走,我先問你,你吃個什麼醋?自打你到我身邊,我幾時對別的女人動過念頭?別說是動念頭,就是看也不多看一眼!今兒難得我心裡癢癢,你又碰不得,別人又不叫碰,我還沒惱你,你倒先惱起我來了!」

    我使勁踹了桌子腿,嚷著說:「誰吃醋誰他媽是孫子!」

    我氣乎乎地站起身,他一把扯住我的袖子,伸手就把我摟進懷裡,秦家姐妹對視笑笑,悄悄帶上門出了屋。

    我掙脫出來,狠狠把他推開,其實我是氣秦家姐妹,剛才我幫她們,現在居然把我丟下,真是太不仗義了。心裡這麼一想,覺得萬分委屈,於是奔到炕上,不管不顧地扯開一床被子,蒙著頭哭起來。孫正陽靠過來,用手攬著我,我猛甩幾下膀子,他才鬆開。

    「還說沒惱,剛才你進來的時候臉都氣青了,你現在是嘴硬,等過兩天你這討人嫌的大姨娘走了,看我怎麼治你!」說完輕輕笑了一聲,像哄小孩似地拍著我的肩。

    我掀開被子,厭恨地推他,嚷著說:「孫正陽,你別噁心我!弄得就跟我多喜歡你一樣!呸!少臭美了!」

    「好好,我臭美!是我臭美!」他雙手枕著後腦勺,看著天花板,不再說話。

    我趴著哭了一會,覺得自己不值,於是倔強地抹了抹眼淚。

    他支起脖子瞄了我一眼,重又躺下。我背對著他,蜷著身子把自己悶在被窩裡,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了。

    「我家那老宅子,就在一條緊臨鬧市的街上。」他用平常的語速說著,像是自言自語,但實際上是講給我聽的。「那是我們老孫家發跡後建的第一幢宅院,開始也沒那麼大,是後來慢慢擴大的,經過好幾代人呢,直到我太太爺,才最終建成。我聽我爺爺說,當時那宅子雖說沒咱現在住的大,卻是相當氣派。可惜你是看不著了,老宅子給毀了。」

    我轉過身平躺著,一邊看著自己的指甲,一邊聽著。

    「明兒咱到的那幢宅子,其實是在原先那老宅子的舊址上重建的,原先的已經給燒燬了。有年除夕,我們老孫家在府門外燃薪旺『財』,結果不小心燃著了宅院——臘月裡的天氣,天干物燥,沾著火星就著。那火勢太大,救不下來,整整燒了一夜,等火熄了,別說是那宅子,就是半條街也沒了。我那老太爺爺就是被那場大火給氣死的。你想啊,我們老孫家世世代代積攢起的家業,就這麼沒了,老祖宗一口氣沒上來,就過去了。」

    「我那幾個爺爺可沒少了哭,你想啊,宅子沒了,老人也沒了,這不是雪上加霜嗎?後來啊,大傢伙一合計,再難受也得先把老太爺的後事辦了啊,這可是天大的事。我爺爺是老大,這太爺一不在,那當長兄的就得把家給扛起來,那時候我爺爺也不大,也就跟我這歲數似的。那一大家子,就活生生地一個人給扛起來了。不過好在啊,銀子還有的是,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我爺爺就這麼當了家了,他要安排我太爺的後事,還要照料一家老小!生意上的事,官道上的事,選址建宅的事,每一件都料理的妥妥當當。我爹說,也就是我爺爺,換了別人還真就鎮不住這一大攤子。我爺爺尋思著,與其重建,不如另辟一處,就這麼的,一面把家眷先安排到族人那去,一面在城裡找地方。可是找來找去,總沒有一處稱心的,不是過於拘束就是過於吵鬧。老爺爺當時沒少為這事犯愁,一家老小,沒地方住,總是寄人籬下,那哪行啊!三十多歲,頭髮就白了,你想他得多操心!」

    「也趕巧了,有一天,他坐車到城外,來到這滎澤縣東邊一看,可喜歡上了,回去跟弟兄們一商量,又叫風水先生來測測,果真是塊寶地。老爺爺大喜啊,立刻花重金把這塊地買下來,日夜兼程地開了工。我爺爺是太喜歡這地方了,一買下來就打算長久了,所以什麼開井引水、築樓造室的,全不惜本錢,要是換了普通人家,哪承受得起,好歹我們家只不缺銀子,就這般破費,也潑不滅我家富貴。」

    「建好這宅子,用了三載,可是到今天這般規模,卻又過了兩代。就這麼的,我們老孫家從此遷居城外二十里的滎澤,雖然離了繁華,卻比以前自在,現在這滎澤縣,大半都是咱們孫家的,就是縣老爺也要敬著咱們三分,大小事由也要照看咱家幾分面子。之所以後來又重建那老宅,是因為每回到城裡去查帳,覺著住店不方便,這才把原先老宅對街買下一塊地來,算是蓋了間別院,所以雖然還是叫老宅子,但卻是新蓋的。」

    「哎?對了,我前段時間特意去算了一卦,你道怎的?原來咱倆前世有段姻緣。」他看看我接著說:「我說呢,我咋就甘願受你這窩囊氣呢?合著是我前世欠你的。你道那大仙兒咋說的?他說咱倆本來是指腹為婚的,也是從小一塊玩到大的,結果後來我家敗落了,你爹倒有點反悔了。我去你家提親,卻叫你爹給打出來,我一氣之下就跑去出家了。你得了信兒了,心裡特難受,整天不吃不喝,沒幾個月,身子就給拖垮了,等我想明白了,就從廟裡跑出來,哪知還是晚來一步。我尋思著是我對不住你在先,心裡愧疚,覺著自己活著也沒啥意思了,心下一橫,一頭撞死了。」他抬頭看看我,笑了一下說:「那張半仙還說,咱倆上輩子沒成,這輩子準成!你知道不?這個張半仙還說,我是因為前世作學問誤了生計,所以這輩子徹底厭惡書籍,再也不想看什麼經詩子集了!還說你生前養過的一隻小獅子狗,見你沒了,也不吃不喝,沒多久就死了,結果這世投胎作人,偎在你跟前,討你歡心。我一想,這說的不就是小瞻嗎?嘿,真是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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