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我正彎腰穿鞋,發現床底下有個小荷包,我覺得好奇,就撿了起來,一邊拍掉上面的灰塵,一邊翻著看著。這是個很精緻也很小巧的紫紅色的緞子包包,用綵帶扎口,還掛了一串玉珠,珠子上還繫著穗子。

    我捏了捏,覺得裡面是扁的,打開來看,確實是空的,於是就把裡面的幾根頭髮挑出來扔了。我想:大概是自己換衣服的時候弄掉了,但想想,又好像沒有這樣類似的荷包,可是這麼好看的一個小包,扔了怪可惜的,自然是在我的床底下找到的,那我乾脆就把它收著吧。

    「現在你是我的了!」我笑著對荷包說,並琢磨著抽個時間把它洗一下,因為有些地方有點弄髒了。

    孫正陽從外面進來,看見我手裡的東西就過來搶,我抓住不肯放,他笑了笑,這才鬆了手。

    他坐到榻邊上脫了靴子問:「這是哪來的?」

    我瞥了他一眼,翻了個身不看他。

    「問你話呢!」

    「你管呢!」

    他扒著我的肩,又去奪我的小荷包,我只得把它塞進袖子。

    「去邊!別找沒趣的!」我瞪了他一眼說。

    他笑了笑推了我一把,然後平著躺下說:「這是讓壓到枕頭底下避邪呢,你又扒出來玩!」說著壓過來,扯住我的胳膊掏我的袖子。

    「拿來拿來,別把仙氣摸沒了!」

    「狗屁!這是我在床底下撿的!」

    「那掉了唄!快點快點,那玩意不能隨便拿著玩!」

    「誰說是你的?你有啥證據?」我嚷著說。

    「裡頭裝著東西呢!」

    我氣乎乎地從袖子裡掏出荷包,扯開帶子翻著裡邊給他看著說:「這裡頭可啥也沒有!」

    「咋會啥也沒有?」他伸手搶過荷包,仔細翻看了一遍。「咦?怪了!」

    我沒好氣地奪過來,嚷著說:「啥怪了,本來就不是你說的那個,這是我的!」

    「裡頭的頭髮呢?」

    「啥頭髮?」

    「裡邊本來不是有兩根頭髮嗎?」

    「沒有!這是我的!」我攥著我的小荷包背過身。

    「你咋恁皮呢?真是……」他歎了一口氣,「真是有時候把我氣得沒法沒法的!你說你老老實實呆著唄,整天瞎鼓搗啥呢?」

    「要你管啊!」

    「不是。」他晃晃我,我甩開他。

    「你給我行不?」

    「不給!」

    「我說這兩天你咋又想找彆扭呢,我還當是不靈光了呢,原來是你個小蹄子在這搗鬼呢!快拿來拿來!張半仙說了,得把咱倆的頭髮扭到一起放著,要是壓在枕頭底下,咱倆就再也不會吵嘴了。」

    「信球!」

    「快拿來拿來!好不容易弄你根頭髮,我告你啊,我還得再揪一根!」

    「不給!」我迅速爬起來,捂著腦袋跳下軟榻,拖拉著鞋子跑出了屋。

    碧蓮興奮地跑進來說她剛學了一種編織頭髮的技巧,想找個人練練手,我答應讓她試試,所以就起來坐到梳妝台前。

    「我的頭髮能盤起來嗎?」

    她笑著說:「能!」說著捏起梳子,把我的頭髮梳通,時不時用那幾根纖細的手指輕輕按壓我的頭頂。她的手又輕又軟,弄得我癢癢的。她把我的頭髮往上梳,中間不分發,讓髮髻自然後垂。

    這期間,孫正陽始終坐在軟塌上的小几旁,一邊剝著花生吃,一邊笑呵呵地看著我們。點點在天井裡玩「跳房子」,方嬤嬤和紅玉陪著他,裝著米的沙包落在地上,發出「撲撲」的響聲,點點稚嫩地叫嚷著,而紅玉則時不時發出清脆的笑聲,這些美妙的聲音混合在一起,真的非常悅耳。

    我忍不住側過頭朝窗子看看,碧蓮則再次用手指輕按我的頭,說:「別亂動,小心扎到。」說著,把一朵巴掌大的金花別在我的頭髮上,我嫌它太沉了,她不僅不顧及我的感受,還變本加厲地又把什麼金絞絲燈籠簪、什麼西番蓮俏簪的給我別了一大堆。

    我說:「媽呀,脖子再壓斷了啊!」

    她卻滿不在乎地扯起別的,她說京城裡的貴婦們都是這樣打扮的,還說當前最流行這種髮髻,叫什麼「墜馬髻」。

    我笑著說:「你整天又不出屋,你咋知道的?」

    碧蓮不服氣地說:「怎麼沒見過?臘八那天,嬰奴去她娘舅家送果子,正巧她那個在京城作繡娘的堂姐也告假回來,跟她說京城裡的官家太太和小姐們現在就梳墜馬髻,以前的什麼挑心髻、鵝膽髻,現在都不時興了!」

    我笑了笑,心想:女人可不就是這樣,結婚以前談論的都是美容化妝,等結了婚就該談老公孩子了。

    我說:「你還挺趕時髦的嘛!」

    孫正陽插嘴說:「你說你們這些娘們兒,每天吃飽了沒事幹,盡鼓搗這些玩意兒,什麼塗個粉了,戴個花了,從早嘀咕到晚,也不覺得厭?」

    碧蓮笑著說:「只要男人一天不厭,女人們就不會厭。」

    孫正陽冷笑著說:「哼,什麼穿紅裹綠的,要我說,什麼都不穿最好!」

    「大爺又不正經。」碧蓮輕聲說。

    「要麼說你們婦人頭髮長見識短!還真不虧了你們的!」孫正陽扔了幾顆花生仁到嘴裡,接著說:「以為花些心思打扮就能拴住男人的心了?哼!」他又冷笑一聲,「男人喜歡的女人,千個樣萬個樣,你們哪裡懂得!」

    碧蓮笑著說:「妾自然不懂得,不然也不會不招大爺待見。」

    孫正陽聽了朝我努努嘴說:「學她啊,她可知道怎麼勾人魂魄!」說著瞧著我笑了笑。

    我沉著臉,從鏡子裡瞪著他,碧蓮看在眼裡,想笑又不敢笑,就輕輕晃晃我的肩,叫我別氣,然後拿了一面小鏡子,舉起來,讓我看看後面。

    她問:「怎麼樣?」

    我摸摸頭上的花,其實也挺喜歡的,只是梳慣了簡單的馬尾,猛然間變得這樣複雜有點不習慣,便隨口說:「還湊合吧。」

    碧蓮對我這句評價很不滿意,於是轉過身讓孫正陽替她主持公道。為了防止他對我評頭論足,我趕緊把頭上的簪子拔下來,碧蓮知道我的脾氣,笑著不吭聲,但卻不住地用眼睛看孫正陽。

    孫正陽笑著說:「別攔著她,讓她拔!她那強脾氣,比十頭驢還倔呢,你能攔著她嗎?叫我說,摘了倒好了,省得我看著彆扭!拔!一件也別剩下!嘿!今兒咋這乖呢?」

    我停下手,氣乎乎地瞪著他,碧蓮偷偷笑笑,然後抿著嘴站到我身後,重新幫我整理頭髮。

    孫正陽嚷著說:「怎麼不拔了?拔啊!」

    我也嚷著說:「憑什麼你讓我拔我就得拔?」

    他把手裡的花生扔到小几上,拍拍手說:「我讓你拔你敢不拔是怎的?」

    「你以為我怕你?我不拔又怎麼了?我可不怕你!」

    「你就是成心跟我過不去是不?」

    「是又怎麼的?」

    「你再倔試試?」

    「我就倔怎麼了?」

    「好勒!你別脫衣裳啊!你現在可千萬別脫!你要是敢脫了,你看我怎麼拾掇你?」他邊吼邊笑著瞄我。

    我氣得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碧蓮笑笑說:「您可別往心裡去,爺是氣您呢!」

    我說:「氣我的是你!碧小蓮,你就跟著那王八蛋一塊氣我吧!」

    這時,點點從外面跑進來,隨後紅玉也跟著進來。點點看見我,不禁愣了一下,他那副表情可把我逗壞了,原本的火氣也立刻消失了。

    我抱著他說:「媽媽換了個發開型,你就認不出來了?小笨笨,是不是?嗯?」說著把他摟進懷裡,不知道怎麼疼好。

    沒一會,有個聲音在屋外問:「咱大爺呢?」

    有人回答說:「在屋呢。」

    問話的人來到屋門口,又不敢直接進來,就悄悄掀開簾子從小縫裡往裡面瞧瞧。

    我說:「誰啊,進來吧。」

    那聲音應了一聲,這才進來,一進來就規規矩矩地跪在門口。我一看,原來是金小姐身旁的角兒,因為她說是來找孫正陽的,所以我也不想多問。孫正陽也不叫她起來,只管剝著花生吃,角兒始終不敢抬頭,連聲大氣也不敢出。

    她鼓了好半天勇氣才開口說:「老祖宗請大爺去屋喫茶呢。」

    「這會吃什麼茶啊,你就直說叫我什麼事吧?」

    角兒怯生生地說:「小奴只知道傳話,旁的就不知道了。」

    孫正陽聽了,抓起一個茶碗連水帶碗地砸過去,角兒被砸哭了,但又不敢動,就濕漉漉跪著抹眼淚。

    孫正陽朝旁邊吐了口唾沫,指著她罵著說:「媽的,少在老子面前裝混!在這府裡誰不知道爺我的脾氣?你倒是去問問,誰來傳話不問清緣故就敢來爺面前糊弄的?你是尋思著比別人主貴,還是仗著是金老三的人,爺不敢動你是怎麼的?」

    角兒嚇的直抖,低著頭輕輕地抽泣,孫正陽只顧罵,罵的那叫一個難聽,其他人都不敢吭聲,點點躲在我懷裡,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我實在看不下去,便嚷著說:「你就去一趟咋了,有這功夫早到了!」

    他瞪了我一眼,罵了一句,叫我少插嘴,我轉身拉著點點從屋裡出來,紅玉和碧蓮也趁機跟著出來。屋裡剩下孫正陽和那小丫頭,他氣得大罵,又踢東西又摔東西,吼了一會,覺得沒意思,就氣沖沖地出去了。

    吃晚飯前孫正陽從桃園回來,一進院就直奔秦家姐妹的東廂房來,當時秦家姐妹正教我玩骨牌。他一進來,兩姐妹就起身相迎,一邊往裡面讓,一邊麻利地在炕上收拾出一塊乾淨地方,伺候他舒舒服服地坐下。

    我翻了他一個白眼,手裡毫無意識地擺弄著一張骨牌,點點卻緊張地躲到我身後,偷偷看著他。碧蓮給他脫了靴子,他就懶洋洋地躺下。

    我橫豎看他不順眼,沒好氣地說:「你躺人家屋裡幹嗎,臭烘烘的,要躺回自己屋躺去!」

    紅玉怕他聽了惱火,趕緊陪笑著說:「躺哪不是一樣,爺想躺哪就躺哪吧!」

    孫正陽卻抱怨著說:「媽的,坐的老子腰酸腿疼,就那還非叫我陪著吃晚飯呢!」

    碧蓮拿了一個軟墊跪在他身後,給他按摩肩膀。

    紅玉笑著說:「只是去喝幾杯茶,就弄得腰酸腿疼了?」

    他側過身,碧蓮順勢在他肘下塞了一個靠枕,他枕著手臂托著腮,碧蓮便立刻撤掉墊子,靠著他輕輕地捶著大腿。

    他說:「我就說老娘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叫我去喝茶!」

    「老太太想見您,藉故叫去喝茶,有什麼的?」紅玉跳下炕,端了幾盤小果子來。

    「哼!」他冷笑一聲,坐直了身子,碧蓮正在揣摩他這是想讓自己給他往哪按,他卻擺擺手,叫碧蓮別圍著他。於是碧蓮下了炕,站在一旁小心伺候著。

    「我就覺著古怪!過去一看,嘿!果真是那金老三攛掇著老娘叫我去的,跟我猜的一樣樣的!喝茶是假,拉著我絮叨才是真。我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怎麼的都覺得彆扭!那金老三,也不知是什麼變的,一翻起陳年舊帳就說個沒完,好不容易聽她嘮叨到『十五』放燈的事了,看她那意思還要說下去呢,我一看那情形——得!趕緊走吧,要不然就脫不了身了!媽的!」他說著唾罵一聲,「要不是看在老娘的份上,我他媽真想上去摑她!」

    秦家姐妹對視看看,沒敢作聲。他又躺下來,繼續撐著腦袋,皺了一會眉,又舒展開,看看我,突然坐起來,興致勃勃地說:「哎?說到這燈的事,我倒是想起來了,我帶你看燈去吧,我們這中原的上元燈節,可熱鬧著呢,你一定沒見過!」

    碧蓮朝我猛使眼色,我知道這小妮子盼著去看花燈盼的心都快裂了,她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講那些元宵節上的趣事,弄得我心裡也癢癢的。

    孫正陽感覺到她在身後做小動作,就回頭看看她,她趕緊擺出笑容,輕輕道了個萬福,我抿著嘴,忍住不笑出聲來,孫正陽見她確實是規規矩矩的,就又轉回來,看著我又問一遍。

    「嘿!跟你說話呢,你突然傻笑個啥啊?」

    我搖搖頭,還是沒克制住,便笑著說:「我是笑碧蓮剛才那表情太逗!」

    孫正陽聽了,朝碧蓮瞧瞧,伸手把她抓到身邊問:「就覺得不對勁!說!剛才在我背後使啥壞呢?」

    碧蓮嚇得直看我,我忙說:「她使啥壞?她是想叫我去看花燈,正給我使眼色呢!」

    「那敢情好,原來是向著我呢!那這就說定了,我這就去叫人準備,咱明兒一早就走!」他騰地坐起來,「城裡有咱家的老宅子,我先打發幾個小廝去收拾一下,明兒一到就能住!」

    我說:「不是『咱』!」說著看看碧蓮,又看看孫正陽,說:「是『你們』!我可沒說我要去!」然後坐到炕邊,給點點穿上鞋子,點點知道要帶他到屋外頭轉轉,顯得特別高興。碧蓮忙過來彎腰替我穿鞋,我輕輕推開她,趕緊自己提上了。

    我笑著說:「好啦,你不是一直盼著去玩玩嘛,這下能去了,怎麼又不高興了?」說完拉著點點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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