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初十過後的節日,就是「十五元宵節」了,僕人們早早地為這個節日準備著。老孫家專門騰出一個小院,從外面雇了好些工匠,日夜兼程地趕製花燈,也許工程過於龐大而相關工序又過於繁瑣,所以每個人都必須非常忙碌才行——這一切都歸功於「善解人意」的孫老太太,她心疼兒媳,怕她到市井裡看燈危險,故而決定在庭院裡大擺花燈。

    碧蓮說:「只要有燈看,有燈迷猜,就算不及街上熱鬧,我也知足了。」

    我說:「看他們家這架式,估計到時排場也小不了!」

    老孫家的親戚朋友們都紛紛回去了,持續了十幾天的狂歡終於畫上了圓滿的句號。孫二姑和孫三姑過完初三就走了,而孫大姑卻一直呆到了初六;無聊的孫澈和他老子孫正華初二一早走的,孫正陽送他們到官道上,送完回來了才提了一句,而且還不是跟我說的。自初一那件事以後,孫正陽便不許我再到外宅拋頭露面,他怎麼想的我不管,反正我是難得清靜。其實你說我真的就特生氣?倒也沒有。只不過覺得被一個小無賴戲弄怪窩火的。孫正陽也不想因為我傷了他們家人的和氣,畢竟那是他堂哥的兒子,是他親侄子!所以這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誰也沒有再提。

    從初十到十五的四五天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就看幹什麼了,我是一天到晚閒的沒事,所以覺得特別無聊,而那些工匠們則忙的不可開交,恨不得手腳並用。可是,人家老孫家可不管那麼多,人家相信財神的威力最大,所以除了賞燈以外的事啥都不考慮,至於時間是否來得及,或是耗費多少人力,自然有該操心的人去操心,所以雖然我覺得時間不夠用,但人家偏偏用錢砸到夠用!

    正月十五那天,天氣非常好,我醒來的時候,孫正陽已經起來了,但他一直沒有洗漱,說是怕吵醒我,所以沒有叫人進來。

    我說:「我照舊,一切自理!」

    紅玉笑了笑走過去伺候他。他洗漱完畢,有人把髒水端出去,紅玉走到梳妝台前翻開一個盒子,從裡面取出他的簪子和頭飾。

    孫正陽又邀功似地說:「你不起我都不敢叫她們,生怕吵著你囉!」

    我從鏡子裡翻了他一眼,說:「那謝謝你費心了!」碧蓮見我已經把馬尾梳好了,非要讓我戴些珠花不可,她把我的頭髮盤起來,並迅速地別了一些頭飾。我笑了笑,沒有反對。紅玉小心翼翼地把孫王八的頭髮散開,梳通了攏在頭頂,麻利地綁起來,擰幾道後盤好,並用那枚象牙簪子別上,確定頭髮固定好了,就把那枚扣式的玉石頭飾戴到他的髮髻正中央,端正了幾次才放下手。

    我不耐煩地站起身,一邊走向門口一邊說:「管他幹嗎?連頭也不會梳,跟個廢人一樣!」

    他笑著說:「嗯,你能你能,啥都會,看你多能!」

    我沒理他,大步出了屋。我走進方媽的屋子,點點也是剛起,小臉紅撲撲的,一見到我特別高興,我摸摸他的脖子,全是汗。

    我對方媽說:「是不是穿太厚了?」又問點點說:「熱不熱啊?」可是問也是白問,小傢伙也說不清。

    我和孩子玩了一會,孫鱉就讓人叫我過去吃飯,我對點點說:「跟媽一塊吃吧?」又問方媽要不要一塊過去吃,點點點頭,但方媽卻一如既往地找了一大堆理由,我也不勉強她,抱著點點回了屋。孫鱉有時候讓點點上桌吃,有時候又不讓,全看他的心情了,反正我是不管,總是先把點點抱過來,等他吭聲了再說,不過一般只要他不是在氣頭上,都不會說什麼。

    吃過飯,我又鑽到方媽的屋裡玩,沒一會紅玉和碧蓮也過來,像是事先約好的,手裡捧著個大針線筐,一過來就和方媽盤腿坐在炕上,埋著頭做起來——今天倒不是做針線活,而是把彩色的線捻在一起再串上一串銅錢。我和點點坐在外圍邊玩邊幫著打下手,心想這大概是她們打發時間的小遊戲,儘管聽到她們老是說什麼「紫姑,紫姑」的,但也沒太在意。

    這時,孫正陽叫了紅玉,紅玉趕緊撣撣身上的線頭,跑出去了。

    只聽孫正陽問:「幹嗎呢你們?都貓那屋幹嗎?」

    紅玉說:「沒,在方媽屋裡做錢串呢!」

    「你們奶奶呢?」

    「也在屋呢!」

    「過來過來,回屋做!看著你們吧,煩!看不著吧,又掛念!整真是的!」

    紅玉掀著門簾進了屋,一邊催碧蓮收拾東西,一邊笑著對我說:「有人一會沒見您,就想了呢!」

    我剜了她一眼,說:「別拿我開涮!」

    碧蓮和紅玉都笑了。

    這一天似乎過得尤其慢,因為誰都知道天黑以後有場盛會要開。我從舒心閣的小院出來,剛到門口就忍不住叫住點點說:「快,出來看看,多好看哪!」

    小傢伙興高采烈地跑出來,拉住我的手。這個時候天還很亮,可是我已經能猜到日落後的盛況了——我所能見到的所有地方都佈置的很漂亮。而大走廊,正被按固定的間隔比例拴著「十二生肖」的綵燈,幾個小僕人正在做最後的收尾工作,看到我便趕緊停下手上的活,向我行禮。我忍不住拉著點點跑過去,要了一個他們還沒來得及往上掛的燈籠,仔細看了看。

    「做的這麼細緻啊!」我讚歎著,點點用手輕輕摸了摸,我問他好不好看,他說好看。

    為了不打擾他們工作,我很快把燈籠還給他們。我抱著點點站在大走廊上,讓他能伸手夠著頭頂的燈籠,看的也更清楚。

    我問:「這是個什麼呀?」

    他說:「是只小兔子!」

    「你看那邊有馬,有羊,還有大公雞,是不是?」

    他使勁點點頭。

    面前的大池塘有幾隻小船正在遊走,有的是為了將水面上的冰層敲碎並將殘荷的枯枝砍下收走,有的則在忙於固定花燈。離我視線最近的地方,是只紅色的大鯉魚,飽滿的身體上繡著金色的魚鱗紋,黑溜溜的大魚眼就像能通人性似的。稍遠一點,有個荷花家庭,當中一朵粉嫩嫩的大荷花,旁邊還有綠色的荷葉和可愛的大蓮蓬。一條曲折的小石橋平貼水面而過,延伸到池塘中間,連著一個亭子。亭子把池塘一分為二,變成兩塊相等的水域,在靠近亭子的地方,浮著幾隻「白鵝」,體態比紅鯉魚一般豐滿,並且還要栩栩如生。

    這時,幾個女孩抬著幾筐小蓮花燈沿著走廊過來,到了舒心閣的小院門口,便拐了進去,我抑制不住好奇心,也跟了進去。秦家姐妹很高興地接收了這批小燈,並讓人抬到屋裡。

    孫正陽拿起一個看了看,說是做工還可以。

    我覺得好玩,就拿了一個給點點。

    孫正陽說:「你打算許個啥願呢?」

    我被問的一愣說:「不許願啊,許啥願?」

    紅玉笑著說:「等會咱把願望寫在小燈上,晚上要放到水裡去!」說著和一個小丫頭把其中的一筐抬到桌子前。

    孫正陽趁機湊過來問:「你跟我說說你想許啥願?」

    我翻了他一眼說:「你管呢!」

    「你先跟我說說唄!你不跟我說我到時也要看的!」他說著又轉向紅玉說:「到時看著她點啊,說好話就讓寫,要是說壞話,就不許她往上寫!」

    紅玉笑著說:「啥叫好話,啥叫壞話?」

    碧蓮說:「那還用說啊,咱們爺的心思還不知道啊,肯定是想把奶奶給留住嘛!只要是不提『走』字,就都不算賴話!」

    掛燈籠費時間,可要把所有燈籠一一點亮那就更費時間了,所以下午三四點鐘,僕人們就已經開始點燈了。我一心惦記著晚飯後的燈籠會,所以吃飯的時候也心不在焉。天終於暗下來了,遠處的天空靜悄悄的,但孫家大院裡卻呈現出一派熱鬧。

    我拉著點點,拿著我寫好的願望小燈,和女孩們湧出舒心閣的小院,一出來,才發現我們已算是晚的。整個池塘被照得燈火通明,各色花燈斑駁炫麗,水面上的幾組大燈,更是光彩奪目。女孩、男孩,紛紛從各自的房裡院裡出來,聚在池邊和附近的苑子裡,也不分什麼上房下房了,鬧成一片。

    一群小女孩興高采烈地沿遠處的遊廊跑著,邊說邊笑邊鬧,引起一些大女孩的不滿。終於,一個多事的婆子訓了她們,她們便低著頭憋住笑,但那婆子剛一走,她們就又噴發出來。還有幾個大女孩,手裡舉著小蓮燈,互相猜著各自的願望,她們旁邊有幾個小僕人假裝是在猜燈迷,實際上卻在用眼睛暗送秋波。

    我問碧蓮說:「什麼時候讓放燈啊?」

    她正要開口,就見桃園方向走出一隊人馬,開路的手執燈籠,緩緩向池塘開進,後面便是孫老太太和她的兒媳。老太太由兒子扶著走上小橋,媳婦則由兩個丫頭攙著跟在後面,走到橋中央,有人遞上蓮花燈,兩位婦人紛紛接過,又轉手他人,老太太交給兒子,而少婦則交給身邊的丫頭。孫鱉親手把他老娘的燈放到水裡,金小姐的燈也跟著放了下去,於是兩盞小燈浮到水面,慢慢地順著水波漂向池心。作兒子的面帶笑容,把母親扶進亭子,那裡已備好了酒席,等待他們三人落坐。

    老太太很高興,交待說大伙可以盡情玩鬧了,於是不知誰率先放下了小燈,大家也紛紛把寫著願望的小蓮花燈放下水,頓時,整個池塘開滿了漂亮的蓮花。

    我把寫著對點點祝福的小燈放到水裡,並輕輕合實雙掌許了個願望,紅玉和碧蓮不知擠到哪去了,我想我也應該到苑子裡轉轉,雖然池塘被作為遊園的中心,但別處也一定非常有趣。

    我拉上點點,混入人群中,停一會看一會,玩得挺開心的。轉了幾道院子,發現喧鬧聲已被甩在身後,而眼前卻空蕩的讓人有些害怕——走廊上的大燈籠,被風吹得晃晃悠悠,更增加了幾分鬼氣……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偏離人群了,於是立刻調轉路線,順著有人的地方走去,可是走到一個小院前,竟看到兩個身影在幽暗的門洞裡出沒,我嚇了一跳,趕緊拉著點點跑開了。終於回到人群中,我的心才稍稍平靜。剛才遇到的大概是小偷,想趁人不備入室偷盜。我不禁深吸一口氣,現在想來還真覺得後怕,心裡更是咚咚跳個不停。

    這時突然有人拍了我,我叫了出聲來,回頭一看,原來是碧蓮。

    我嚷著說:「你嚇死我啊!」

    她拉著我就走,興奮地說:「您跑哪去了,找您半天了!」

    我說:「我剛才快嚇死了!」

    她也不聽,只顧說:「哎呀,好啦,咱去祭紫姑去!」

    「什麼紫姑啊?哎?」

    「到了就知道了!到了就知道了!」

    她硬拉著我回了舒心閣,紅玉和幾個小女孩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一見我就喊著說:「您跑哪去了,等著您一塊祭紫姑呢!」說著,一面往我手裡塞了一串錢,一面簇擁著我來到茅廁。

    看她們的架式,像是要把我扔到廁所裡去,我忙嚷著說:「姑娘們,先等會,你們要幹嗎?要把我拿去祭祀嗎?」

    大伙聽了,都笑了。香瑞說:「我們要拿,爺還不肯哩!」

    珊瑚說:「是要拋銅錢,您是主,當然您先拋啦!」

    我驚訝地看看手裡的串錢,正是白天紅玉她們做的。

    我問:「要扔到廁所裡去啊?」

    大伙齊聲說:「是啊!」

    「我不扔!紅玉她幾個忙活了一早上呢!」

    紅玉笑笑說:「扔吧!扔了也不會說您糟踐東西!」

    「這又有啥說法?」

    香瑞說:「祭祀紫姑啊,紫姑是廁神,祭祀了她保您事事如願呢!」

    「哦,就這麼扔下去就行了嗎?還是要做什麼特別的動作?」

    碧蓮說:「一邊扔一邊要說:『令如願!『」

    「好!『令如願』!」我扔了錢,捂著鼻子抱怨著說:「什麼怪規矩嗎?」

    點點吵著說:「我也要扔!」

    我說:「你也要扔啊?來,誰給我們一串!」

    一個女孩遞給他一串錢,他便使勁扔了出去。

    我拉著點點往外出,正撞見匆匆走來的孫正陽,他見我不停地在臉前扇著風,便問:「去祭紫姑去了?」

    「啊!你們還真是變態耶!非讓往臭糞坑裡扔錢!浪費!」

    他拉住我的袖子說:「別亂跑啊,一會見不著你我就心慌!去去去,只許在池塘邊上轉啊,我得時刻盯住你才行!」

    「你把我綁你腰上算了!」我甩開他,氣憤地喊道。

    他突然笑了說:「你也得讓我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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