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始終虛飄飄的,但還是被硬拖到前廳去。正廳裡,男女老少都衣帽整齊,孫鱉把我推進人群,然後走到後堂請他老娘,等老太太坐穩當,大家則以長幼順序排好了,司儀就揚聲喊道:「正衣冠,以次拜賀!」
話音一落,隊首的孫鱉就開始鄭重地歸整自己的衣帽,其他人也紛紛效仿。而後,從最年幼的開始,依次向孫老太太和長者行拜禮——男人要一鞠到地,並且左手在上右手在下雙手貼實,行九十度鞠躬,然後直起身,再將雙手高舉齊眉,緩緩跪下,直到雙膝著地,這時手不鬆開,頭要扣到手背上才算禮畢,再然後便要緩緩起身,不能快,雙手仍高舉齊眉,直至完全直立才能放下。女人也相同,只是將右手放在上面。
出於好奇,又為了不引人注意,所以我都比著葫蘆畫瓢。我覺得這就像以前有人非拉著我去教堂做禮拜,我當時也是一樣,心裡覺得可笑,但卻不敢不尊重周圍虔誠的信徒。
拜禮結束了,司儀宣佈下個環節。
「進椒柏酒,飲桃湯!」
我雖然不明白他喊的是什麼,但卻能看的明白——只見一個個小丫頭端著托盤從門外走進來,分散到列隊裡,給每一個人倒酒,依然是從幼到長地倒。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酒,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猛灌了一口,結果差點沒噴出來——裡頭好大的花椒味,超極難喝!
我這邊剛止住,司儀又說:「進屠蘇酒,下五辛盤!」
於是第二批小丫頭進來,又是每人發一份,這回我可不敢再虎,也就是裝著樣子抿了一小口。然後又是什麼「敷於散,服鬼丸!」司儀叫人「各進一雞子」。
他待大家紛紛服下,又接著喊:「造桃板著戶!」
話音一落,有人捧著個大紅托盤到孫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掀開看看,露出一塊桃板,然後就擺手叫人拿下去了。老太太端坐在正中,紅光滿面,大夥一齊賀拜,她點頭算是答禮,最後她沖大伙說幾句祝福的話,便由丫頭扶著起身,回屋休息去了。
所有儀式終於都結束了,我也總算舒了一口氣。我實在受不了了,趕快出了屋,而其他人則遲遲不肯散場,據說等會還有宴席,他們準備玩個通宵。
孫鱉叫住我,跟我叮囑幾句,說什麼明早要早起,得向老太太拜年,我一聽就急了,喊著說:「現在都幾點了?我起不來!」
他說:「這是規矩!起不來也得起!」
我嚷著說:「我又不是你們家的人,幹嗎要按你家的規矩?」
他瞪了我一眼說:「**再這樣我揍你了啊!」他使勁抓了我的胳膊搖起來,但聲音卻壓的很低,就好像不願意讓他的親戚們看笑話。
「我不啊!」我倔強地甩開他。
「你找事是不是?啊?你又找事是不是?」
我不吭聲,他很惱火,於是威脅著我說:「我跟你說,這大過年的啊,別跟這弄難堪!」說著推了我一把,指著我說:「回頭我再跟你算賬!」
我不理他,轉臉就走,他又拉住我問:「剛才叫吃喝的東西,你都吃了沒有?」我仍不吭聲,他又問了一遍,然後說:「那都是辟邪用的,必須得吃!你到底吃了沒有?」
「煩不煩啊,我都快困死了!」
「別老把那不吉利的字兒掛在嘴上!我跟你說,你要是沒吃,我就叫人再預備一份!到底吃了沒有?」
「吃了吃了!不就是大蔥配大蒜嘛,還有爛韭菜什麼的?吃的我滿嘴都是味!」
「行,吃了就行!我還說你要是沒吃,等會灌也得給你灌下去!」
「你說完了沒啊?我要回去睡了!」我打了個大哈欠,他扯扯我的袖子,讓我走了。
回到我的房間,我已經筋疲力盡,倒到炕上就睡了,可是還沒睡兩個小時,就又被孫鱉叫起來。
我說:「再讓我睡會吧,我真的好睏啊!」
他說:「起來起來!哪有大年初一還睡懶覺的?再說了,今兒老太太過生兒呢!」又說他二姐和妹子都已經到了。
「你們家是不是都沒人睡覺啊?」
「別磨嘰啊,趕緊的!」
「我昨天睡的太晚了,起不來呀!」
「那我還一宿沒睡呢,現在不照樣倍精神?」
「讓我再睡會吧!」
「聽話啊!趕緊的!」
孫王八硬把我拉起來,並讓人把我拾掇停當,帶著我上了正堂,一進門就扯著我跪下磕頭。
我說:「祝老太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她笑著點頭,叫人賞了我一些「壓歲錢」。
孫王八也站起身,朝我努努嘴,我在原地杵著不動彈,他偷偷瞪了我一眼,我就假裝沒看見。他沒辦法,就叫我身後的丫頭把盛著珊瑚樹的托盤端上來,撩開上面的紅布,讓丫頭獻上去。
結果,這一掀開,在坐滿堂無不稱讚叫絕的。
他得意洋洋地走過去向他老娘作了個揖,一面瞟著我一面說:「娘,這是您媳婦特意為您挑的!」
老太太聽了特別高興,笑得連嘴都合不上,連連說了幾個「好」字,道:「難得她有這份孝心。」然後招手叫我到跟前,我走過去,就見孫正陽朝我努嘴使眼色,我不理他,低著頭想心事。
只聽老太太說:「來,來,難得見你一片孝心,我就破個例,回賞你一樣東西!」說著叫人從裡屋端出個盤子,也用紅布蓋著,把紅布掀開,露出一對碧綠的翡翠鐲子,引得賓客們又是一陣唏噓。
孫正陽知道那是好玩意,趕緊上前施禮,然後猛朝我使眼色,最後終於憋不住地悄聲說了句:「還不趕緊給老太太磕頭謝賞!」
我耐著性子,照他說的做了,然後起身,接過盤子,孫正陽又向他老娘深鞠一禮,就拉著我退出來。
走到僻靜的地方,他悄悄跟我說:「老娘這回肯定是特別高興,連這鐲子都賞了你。這鐲子,可是備給金老三的!」他說著樂起來,從我手裡接過盤子,又掀開布看了看,不住地點頭笑。「成,看來這回成了,只要老太太喜歡你,日後就好辦了!」他把我送回到屋裡,就又轉身出去,說是前來拜壽的客人多,需要到前頭應酬著。
他因為高興,所以對我說:「你要是嫌外面鬧騰,就在屋裡呆著吧,吃飯的時候再來叫你。」我也不理他,他就當我默認了,於是興高采烈地走了。
紅玉給我準備了一個小紅包說是等會給孩子當壓歲錢,我打開裡頭一看居然和一般的錢幣不一樣!雖然也是圓形方孔的,但錢的正面卻印著吉祥的文字,什麼「去殃除凶」、「福山壽海」、「長命富貴」、「強身健體」,而背面則是「龜蛇」、「老虎」一類的祥瑞圖案。
我對點點說:「給媽媽拜個年吧,媽媽給你壓歲錢!」小孩子一聽有壓歲錢,立刻就跪下磕了頭。我把點點抱起來,使勁親吻他,並把小紅包塞到他手裡。
他小心翼翼地拆開紅包,充滿稚嫩地說:「祝娘親萬事如意!」
到了中午,孫鱉果然派人來叫我,我說我不舒服就不吃了,僕人出去回話,沒一會他就親自趕來。
我說:「我難受,不想吃了。」
他瞪著我吼道:「你擺臉給誰看呢?嗯?給我起來!」說著就奔過來拉扯我,我沒辦法,只得跟著去了。
前院都擺滿了,估計能有幾十桌,而進了廳堂裡,那裡也是密密麻麻的好幾大桌。客人們正陸續往席裡進,全是按賓客主次落座的。孫鱉扯著我的袖子,在廳堂裡候著,過了一會兒,就見孫老太太由丫頭們攙著從裡屋出來。她換了一身五福賀壽的大袍子,滿面紅光,一副老壽星的模樣。
大伙全起身紛紛向老太太祝賀,老太太樂得合不攏嘴。丫頭攙著她坐到正座上,孫正陽走過去,和他老娘坐到一處,金小姐則靠著他坐著。孫鱉的堂兄孫正華,坐到老太太另一邊,然後是大姑子,二姑子,小姑子……全按順序坐下,另外晚輩們坐一桌,媳婦們坐在一起。
院子裡的客人也都入席了,頃刻間,划拳猜令的聲音四起,喧鬧非凡。我誰也不認識,也不想說那多,就低著頭吃自己的飯,可是總覺得有人在我,抬起頭掃了一眼,發現是孫正陽,把臉抹開,卻又撞上他堂兄孫正華色瞇瞇的眼神——聽孫鱉說他堂哥在河間府當知縣。三十多歲,看上去也是道貌岸然的樣子,哪知也不是好鳥。我再次抹開視線,結果又見孫澈不懷好意地朝我瞄。我一氣之下,把嘴裡的雞骨頭吐到桌子上,扣了筷子起身走了。剛走到院裡,正看見孫大姑的孩子在欺負點點,我就氣上加氣地拉著點點回了屋。
點點眼裡噙著眼淚,念念不忘地想回去玩。
我一面心疼地掰著他的小手和小臉看,一面氣憤地說:「還去呢!人家打你,你還跟他玩?嗯?你傻呀!」
點點不聽,坐在炕上撒嬌耍賴。
我說:「又不聽話是不是?」他依舊鬧個不停,我氣乎乎地在他的屁股上拍了兩下。
「點點!媽媽生氣啦!」我把他扔到炕上不理他,他哭鬧一會覺得沒意思,也就好了,於是安安靜靜地躺著,偶爾哼唧一聲,但也只是想跟我撒嬌。我舒了一口氣,安慰著給他削了個蘋果。
他睡著了,我脫了外套躺在他身邊,輕拍著他。這時有人推門進來,我以為是孫正陽,就仍躺著沒動。
哪知那腳步近了,冷不丁叫了聲:「嬸嬸。」
我嚇了一跳,趕緊從炕上坐起來,見孫澈已經到跟前,便慌慌張張地抓了件外衣披上。
「你有什麼事?」
他雙手作揖,一鞠到地。
「旺兒把湯撒在身上了,整條褲子都叫弄濕了,大姑姑叫侄兒到嬸嬸這借兩身乾淨的。」
我稍稍鬆口氣,穿上鞋下地,一面走到衣櫃前一面說:「他大姐那孩子得有六七歲了,恐怕點點的衣服他穿不上。」
孫澈笑笑說:「您也知道那孩子鬧騰,一天換五六身都換不急!這不麼,適才剛換了身乾淨的,一轉眼又給弄髒了,原先的都還沒洗出來,實在沒的換了!大姑姑說,將就著吧,總比穿濕的強。」
我應聲去扒小衣服——我記得我的衣櫃裡放著幾身大一點的,本來是想著等以後給點點穿的。可是我還沒剛背過身就覺得被一個硬梆梆的東西頂住了。
我趕緊轉回頭,哪知孫澈那小王八蛋竟從一把摟住我,搬著我的臉就親,一邊親還一邊猥褻地說:「嬸嬸就依了我吧,叔叔能給的樂子侄兒也能給!」
我狠狠給了他一個嘴巴子,但這巴掌卻使他更加喪心病狂,他僕上來,開始撕我的衣服,一邊扯一邊扭曲著嘴臉說:「小爺我還就愛你這樣的!要是不帶刺,小爺還不稀罕哩!」
我尖叫著咬住他的手不放,這時孫正陽從外面回來,老遠就聽到他的聲音,他一邊推門一邊喊:「一會沒看住就躲沒影了!」
孫澈嚇了一跳,趕緊閃身跳到一旁,我氣憤地攏著衣服瞪著他,正巧孫正陽繞過屏風。
孫正陽也是一愣,然後惡狠狠地瞪了他侄子一眼,喝道:「你在這幹嗎?」
孫澈卻立刻裝出謙遜溫良的樣子,一邊陪笑一邊深鞠一禮說:「大姑姑的旺兒把衣服弄髒了,叫侄兒找嬸嬸借身衣服。大概是侄兒沒把話講清楚,所以竟把嬸嬸惹惱了。」他說著竟滿臉無辜地揉揉臉,「都怪侄兒不好,還請嬸嬸大人有大量,侄兒這給嬸嬸陪不是了!」說著又是一鞠到地。
孫正陽瞅著他,氣的眼睛都瞇起來了,但最後也只是擺擺下巴,說:「還不給我滾!」
孫澈應了一聲,施了禮轉身就逃了。孫鱉朝我看看,我沒理他。
「你叫他進來的?」
我一聽就火了,喊著說:「放你娘的屁!是誰家的狗沒看好,你找誰去!」
「媽的!老子咋就不信!我告訴你,你給我小心著點!要是敢做對不起老子的事!老子他媽的扒了你的皮!」
「孫正陽!你別沒事找事!」
「誰沒事找事了?」
「誰?哼!你心裡清楚!」
「你媽的你再給我強!」
「孫正陽,少把你們家的屎盆往我身上扣!別以為你們姓孫的多有魅力?我呸!就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絕了,我也不會多看你們姓孫的一眼!」
我氣的蒙上被子大哭起來,他大概覺得有點於心不忍,就掀開被子哄我。
我哆嗦著說:「誰願意攪和你們家那些破事!我本來就不想露面,非得擰著狗勁讓我去!他媽的!什麼叔啊侄的,全他媽不是好東西!你們姓孫的,全家上下老老少少,全是一路貨!」
「行了!還沒完沒了了你!」他把我猛推開,指著我吼著說:「給你個梯子你就上牆了!」說完又坐著氣了一會,就甩著袖子回前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