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我雖然醒了,但不想起來,於是就面朝裡躺著,百無聊賴地用手指輕輕描摹著枕頭上的刺繡。孫正陽動了一下,朝我探過身來,我趕緊閉上眼睛裝睡。

    「眼珠在動,還裝個啥勁啊?」他笑了笑,用手戳戳我的臉,然後緊緊摟住我,搖了一下。

    我沒理他,他掀被子起床,叫人進來伺侯,我仍舊躺著。他不提鑰匙的事,我也不敢催得太緊讓他起疑心。紅玉幫他穿衣打扮,而後他又叫紅玉來服侍我,我順從地起身,由著紅玉「擺佈」,不一會也打扮好了——我穿了一身紫紅色的長袍,護額、領子、袖子上都鑲了寬寬的皮草。

    他拉著我看,然後笑著說:「怎麼我送你的東西也不戴?」

    我說:「我本來就不喜歡那些滴溜掛穗的,不方便!」

    他說:「又不用你幹活,何來的不方便?去,拿來,我記得裡面有對纏絲瑪瑙的鐲子,挺配這身衣裳的!」

    我站在原地沒動彈,因為我實在沒印象擱哪了,只記得那天他拿進來一個箱子放在桌上,我摔過一次之後就不知道哪去了。

    他看我躊躇,不禁搖著頭笑起來,指著我說:「真是啥也指望不上你!這麼貴重的東西,別人是想方設法地藏著掖著,生怕被人竊了去!你倒好,連放哪都不知道,就是遇到賊,八成還要幫人家找哩!」說著就掀起褥子,從下面摸出一串小鑰匙,一面扔給我一面說:「就料到你丟三落四的,早早地叫紅玉給你收好了。在那牆角的黃花梨四角櫃裡。」

    紅玉接過鑰匙,這就準備走去拿,可是孫正陽卻喊著說:「叫她自個兒拿!」紅玉笑了笑把鑰匙遞給我,而後就輕飄飄掩門出去了。我走過去,試了幾把鑰匙才捅開櫃子。

    「瞅見沒?下面有個夾層,掀開瞧瞧!」

    我照著他說的做,果然看到那只裝著珠寶的小箱子。我探進身,捧著箱子走回來,沒好氣地放在桌子上,心想:他倒是會指使人!咋不提藏書閣的鑰匙?

    他瞪了我一眼,嚷道:「你擺臉給誰看啊!擱的那麼遠,等誰去拿?」

    我氣乎乎地端著箱子走到他跟前,他從我手裡接過箱子,放到腿上,又搶過鑰匙,從中挑了一把,打開箱子看看,不禁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笑什麼。只見他伸手在裡面翻扒,然後挑出一對紅色的鐲子,硬拉著我戴上。他把箱子蓋扣上,重又鎖好,暫且把那串小鑰匙放到自己的荷包裡,拍了拍腰帶站起身。

    「走,今兒帶你出去逛逛去!」

    他拉著我,這就往屋外走,我執意掙脫,他就指著我,用眼神威脅我,我清楚他的兇惡,所以只得硬著頭皮跟著走了。他叫香瑞攙著我,帶我們來到正門,那裡已經有一乘轎子等著了。我坐上轎,轎夫抬著出了門,他跨上馬,在我身邊跟著。走了一會,來到繁華地段,他從馬上下來,又讓香瑞把我扶出來。

    街上呈現出年前的喜慶氣氛,家家戶戶張燈結綵,每個人都很匆忙的樣子,小販、行人、商舖更是喜氣洋洋的。到處是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景象,有炸油條的、賣餛鈍的、捏面人的、打燒餅的、還有賣對聯、扎燈籠、雜耍的、剪花紙的,各行各業各種商品琳琅滿目。我在人群中穿梭,覺得就像遊走在古裝電影的畫面裡,不禁有種奇異而亢奮的感覺。這可是我來到這個空間後第一次出門——太多的新鮮面孔,太多的輕鬆自在的空氣……我被這種氣氛打動了,深深地陶醉其中。

    我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眼睛都不夠使了,這個也看,那個也瞧,看啥都覺得希奇,看啥都覺得有趣。孫正陽密切地關注著我的神態,時不時得意地笑一笑。

    「咋樣?好玩不?」

    「有沒有賣小玩意兒的啊!我想給點點買點啥!」

    「成啊,你想買啥就買啥!」

    正說著就看到一個賣兔子的小販,於是跑過去,蹲下身看著他扁擔挑裡的小毛毛。

    「呀!好可愛!」

    孫正陽跟上來,小販大概認得他,趕緊又作揖又陪笑臉。

    他「嗯」了一聲,揪起一隻兔子問:「多少錢哪?」

    那小販卻連忙擺手說:「呦呦!瞧您說的,小的可不能收爺的錢!爺要是不嫌棄,就拿去玩吧!算是小的孝敬了!」

    「不給錢哪行啊!」我摸摸他手裡的那隻,又看看筐子裡的其他小傢伙。

    「是這只好?還是那只好?」

    孫正陽掰著他手裡的小兔看了看,遞給我說:「這只就行!」

    小販忙奉承著說:「喲喲,可不麼,爺真是懂行的!不管是挑貓還是挑狗,都是一看毛兒,二看爪!兔子也是一樣!」

    我笑著說:「那倒是,他整天不務正業,專門掐雞鬥狗,可不是懂行麼?」

    小販不敢接話,只是傻笑了笑。

    孫正陽瞪了我一眼,說:「瞅你說的這話!」

    「到底選哪只呢?」我有點躊躇了。

    「就我剛才選的那只就行!」

    「那好吧,就這只吧!你給錢吧!」我看了一眼孫正陽,小販仍舊說要免費。

    我說:「那不行!你要是不收錢,那我就不買了!」

    小販瞅瞅孫正陽,咧著嘴不知道說什麼好,孫正陽笑著摸出些銀子扔給他,說道:「拿著吧,甭找了!」

    小販這才收了說:「這麼的吧,小的再給您找個籠子吧,省得抱著不方便!」說著從筐子底下扒出個小鐵籠子,把兔子裝了進去。

    「你倒好,能佔的便宜也不佔!」他笑著看看我,我只顧低著頭看著小兔。

    他說要給他老娘挑件壽禮,於是就帶著我轉了幾家鋪子,可是都沒有中意的,然後又進了家綢緞莊。

    一進門,店家就迎上來,陪著笑臉說道:「呦,孫大爺,您怎麼親自到鋪子來了,想要什麼還不是吱一聲的事,小的就給您送到府上去選。」

    他擺擺手,說:「今兒閒的沒事,隨便逛逛。」然後背著手在店裡轉著看看,問:「最近可有什麼上等的料子,老太太要過壽辰,想給她老人家備份像樣的禮兒。」

    店家忙引著他到櫃檯前,用手捧著一個長條的錦盒,一邊打開一邊笑嘻嘻地介紹說:「頭前剛從江浙進的緙絲,您看中意不中意?」店家一邊巴結地彎著腰,一邊偷眼瞧他。

    「顏色倒還好,給老娘做襖子正合適!」

    店家忙堆笑著說:「喲,您可不知道!頭前老王家也相中了這件,可又捨不得費鈔,非要跟我還價,所以我就沒賣給他!」

    孫正陽聽了,憤憤地說:「呸!王其敬那個老匹夫,他家有啥?我們家的哪條地縫隨便掃掃,都比他們有錢!」

    「那是,那是!」店家忙點頭哈腰地應著,轉而又說:「要不,您要是中意,這就叫人包了給您送到府上!」

    孫正陽點點頭:「成,回頭一塊算銀子!」

    店家樂的合不攏嘴,笑呵呵地答應了。

    我坐在椅子上,喝著小夥計端上的香茶,一邊喝一邊打量店裡的貨架,看那些精美絕倫的絲綢和錦緞。其實有時候,我也跟著身邊的女孩學刺繡——畢竟這是咱們引以為豪的傳統工藝嘛!只可惜我太笨,總也繡不好。孫家的綢緞都是由綢緞莊送來,各房挑選喜歡的料子,然後再叫繡莊的人拿圖樣來,再叫各房去選,選好了就送到繡莊去繡花案。

    孫正陽走進我的視線,然後摸著幾塊料子,問店家說:「還有沒有再鮮亮點的?」說著朝我看看。

    店家忙朝我堆笑起來,然後轉向孫正陽笑嘻嘻地說:「有!有!還有蘇州提絲的七彩錦緞,也都是一等一的佳品!大爺請看!」說著又從櫃檯下拿了幾匹布。

    孫正陽摸摸布料,又拎起來給我看看,轉而對店家說:「成,就這幾塊吧,到時一併送到府上來就是了!」

    「哎!哎!」店家一鞠到地的應著。

    從綢緞莊出來,他又拉著我沿著街道閒逛,並準備找家像樣的館子吃飯。當路過一個水果攤時,他便信手拿起一個桔子剝著吃起來。

    我說:「給錢啊!」

    他把桔子皮扔在地上,歪著腦袋說:「就吃他一個桔子,給什麼錢啊!」

    賣桔子的小販忙附和著說:「爺自管吃,別說是一兩個桔子,就是這一車都推了去,也不礙的!」

    「放屁!」他瞟了一眼賣桔子的說:「老子要你一車桔子幹嗎?老子又不是沿街叫賣的!」

    我看不過,從他的荷包裡抓了一把銅錢,放到小販手裡,他說太多了,我不理他硬拉著他的袖子走開了。

    香瑞攙著我在擁擠的街道上走著,沒多久就看到一個賣香囊和小玩意兒的攤子,她扯扯我的袖子,想過去看看,我會意地笑了笑,拉著她走了過去。

    我說:「香瑞,喜歡什麼就儘管挑吧!」

    孫正陽走過來,香瑞趕緊放下手,低著頭攙著我不敢吭聲。我看她剛才抓了一個紅色的小香囊捨不得放,知道她喜歡,就拿在手裡問小販價錢。這時,旁邊的一位女客突然看著我們一陣遊蕩地笑,我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姿容艷麗的紫衣女郎正瞅著孫正陽擠眉弄眼,一邊嬌笑一邊動手動腳。

    「呦!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孫爺嘛?你可是好些日子沒來了,都快把小蝶我給忘了吧!」

    我不禁看了一眼孫正陽,他顯得很不自在,於是憤憤地把那女孩推開。

    「滾滾滾!一邊呆著去!老子今天沒空搭乎你!」

    女孩被推到一邊,很氣憤,於是轉向我,將我手上的鐲子上下打量,看過後不禁笑著說:「喲?這不戴上挺合適的嘛!我說嘛,這對紅的襯人,當時某人還擰著死理,非要挑綠的呢!哎呀,也不知道某人準備怎麼答謝我呢!」

    「行了!別囉哩囉嗦的!趕快走人!」

    「呦!老婆跟著就變了一個人了?我又不是貓,還怕我吃了你不成?」她說著用手帕掩著嘴做了個非常嫵媚的動作,「好啦好啦!我可不是那種沒眼色的人!成吧,您二位慢慢逛,我就不打攪了!」說完又嬌滴滴地道了個萬福,笑著和同伴們走開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雖然明知道她是個風塵女子,卻總也無法與我那個時代的夜總會女郎聯繫到一起。我低下頭,默默地往前走,香瑞趕緊跟上來,孫正陽低著頭一語不發,我們各想各的心事,誰也不說話。

    過了一會,他說:「先找個地吃點東西吧!」我沒吭聲,他拉著我就近找了家飯館,並在二樓找了個小間。他點了幾樣菜,要了酒,我叫香瑞坐下和我們一起吃,她死活不敢,孫正陽怕我老惦記她,於是就扔了幾個銅錢打發她到外面去,小姑娘接了錢很高興,行了禮後拎著裙子就跑了。

    我坐了一會,起身要出門,他問我幹嗎去,我說去解手,他看看我,有點不放心。

    我沒好氣地說:「點點還在你手裡,還怕我跑了不成?」他這才放我出來。我下到一樓,問小夥計廁所的方向,然後穿過廳堂到了後院。從廁所出來,迎面遇上幾個女孩,抬頭一看,原來是剛才那姑娘。我低下頭,準備避開,沒想到那女孩卻主動迎上我,一面將我上下量,一面笑起來。

    「您就是位雅夫人吧?剛才有他在,我也沒機會和您好好嘮嘮!」

    她拉住我,一副見面熟的樣子,我輕輕撫開她的手,倒不是因為瞧不起她,而是我不習慣和不熟的人太近乎。她以為我嫌她,便捧著衣袖笑了笑。

    「果然是個大美人,難怪能勾住男人的心了,我要是男人,必定連魂也給勾去了!」她說著咯咯地笑起來。「孫爺在我面前,可沒少提您呢!您說說,他這樣摟著我,卻想著您,多氣人啊!唉!男人啊,儘是捧著碗裡的還想著鍋裡的!全都是饞嘴貓!」說著又是一陣嬌笑。

    我不知說什麼好,她見我不善言談,就又說了一大通,全是些家長裡短的話,我聽的不耐煩,她卻不肯放我走。

    我說:「好了,我還有事,回頭再說吧!」

    「哎!別慌啊,您又沒事,咱再聊會吧!」她一邊說一邊笑,言語放蕩,而動作裡又帶著煙花氣,再加上她可能確實在當地小有名氣,所以不少人看著我們指指點點。

    我怕和她呆久了被人誤會,於是以結束談話的語氣說:「姑娘,請你自重!」她愣了一下,我接著說:「你這麼好的條件,幹嗎要去幹那個?」

    她聽了,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我,這時正巧有個小販進來賣花,她就指著那些花問我說:「我問你,那些花為啥會被人拿來賣?」

    我無言以對,她苦笑一聲,說:「誰也不想被人拿來賣,但並不是誰都能按自己想的去活!」說完就甩著袖子走了,她的同伴追上去問她怎麼了,她只說要換一家酒館吃飯。

    我站著看著她的背影,覺得剛才真不該說那樣傷人的話,可是後悔也晚了。等我回到包間,孫正陽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他問我幹嗎去了那麼久,我借口說出去的時候忘了回來的路了,找了半天才找回來。

    他喝了口酒,笑著說:「妹妹難道是傻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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