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冒了,而且咽炎又犯了,一漱口就想幹嘔,再加上這幾天小腹墜痛的厲害,所以總是沒精打采的。點點老想出去玩,可我卻不想動。上回的那場雪過後,很快就放晴了,點點意猶未盡,一心盼望著再下,我答應他,說年前必定還會再下的。
氣溫很低,外面又乾又冷,我懶洋洋地躺在炕上,想著心事——那終日鎖著的藏書閣,我始終也沒機會進去,因為總覺得那後半本命運之書就在那裡面,所以一直念念不忘。可是我要怎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到裡面,而且既不破壞門鎖,又不被人發現呢?唉,真傷腦筋啊!看來要解決這個問題可不容易!
房間裡的香熏催人欲睡,我決定不再費神去想而是先打個盹,但孫正陽卻偏偏這個時候走進來。他穿著褐紅刺繡的袍子,披著斗篷,帶著加厚的帽子,我厭煩地瞥了他一眼就背轉過身。
他叫人幫他把斗篷脫了,然後樂呵呵地走向我,撐著身子朝我的臉看看,見我閉著眼,就坐在我身邊,一邊脫靴子一邊說:「困了也不好好歇著,衣裳也不脫,被子也不蓋,你也不怕凍著?」
我眼動了動眼珠,沒睜眼。
他坐上炕,湊到我身邊,用手扒扒我,高興地問:「哎?我聽房裡的丫頭說你已經兩個月沒來經水了,是不是真的?你說會不會是有了啊?」他不等我回答,就和我並肩躺下,用手撐著腦袋,看著我。
我睜開眼,剜了他一眼,又轉身背朝著他,他也跟著貼過來,一邊摟著我,一邊抬著腦袋看著我樂呵。
「這回你要是給我生個兒子,看老太太還說什麼!」他拍著巴掌笑起來,「哈,我要當爹了!」
我忍無可忍,霍的坐起身,他卻在我背手碰碰我,又伸手拉我的胳膊,我推開他說:「少做夢了!瞧你那副德性!還指望有兒子?」
他也坐起來,把住我的肩,瞪著我說:「我怎麼不能有兒子?」
我推開他,重又躺下,他就盤著腿坐在我身邊,過了一會又自顧自的笑了,也躺下來又貼著我。
「你說,起個啥名兒呢?叫孫……孫……」他費神地想著。
「我自己懷沒懷我不知道嗎?要不就請個大夫來看看,叫你心服口服!」
他聽了,看了看我,臉上收了笑容,過了一會,才慢慢地說他過完年後要到京城跑官職,說這次非要捐個員外郎什麼的。我心想,連字都不認識幾個,還想當官,真是傻子說笑話!
他見我不信,便漫不經心地說:「你放心,到時候請個先生幫我料理政務就得了,也花不了幾個錢!」
我說:「什麼狗屁,你要是能當官,母豬都能上樹了!」
他先是唾了一口,然後看著我說:「你懂個屁!連小孩都知道的理兒,你不知道?你說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我不理他,他自言自語地說:「那花巴掌裡的詞兒怎麼說的來著……」他想了一下,慢慢背著說:「『世間人睜眼觀見,論英雄錢是好漢。有了它諸般趁意,沒了它寸步也難。』還有什麼?哦……『拐子有錢,走歪步合歡。啞巴有錢,打手勢好看。如今人敬的是有錢,蒯文通無錢也說不過潼關。實言,人為銅錢,遊遍世間。實言,求人一文,跟後擦前。』」他看著我,得意地笑著說:「我縱使做下萬般罪惡,也架不住咱家有錢!你放心,就我這般富貴,還怕無理詞訟贏不了上風?」我心想這大概就是當下的社會風氣——花錢買官,紈褲子弟偕是如此,真是「財帛神當道,黑白顛倒」。
下午,孫正陽真叫了大夫來。大夫給我把把脈,然後叫他到一邊耳語,他的臉色大變。大夫給我開了副調理的方子就走了,他卻一整天拉著臉,瞧誰都不順眼,房裡的丫頭婆子都躲得遠遠的。他心煩,我倒有點幸災樂禍,忍不住偷笑了好幾回。
我按大夫的方子吃藥,感覺腹痛減緩了些,沒幾天果然就來例假了,他搬到隔壁屋裡,說是讓我好好歇幾天,但還沒剛第二天,他就想搬回來,我歇斯底里地大喊著用茶几把房門抵住不許他近身,他鬧到半夜,悻悻地走了。我躲在牆角,幾乎一夜沒敢合眼。到第五天,他又來逼我,這回是硬闖,我完全處在下風……
我的肚子又疼起來,例假則拖拖拉拉地持續了十幾天也不乾淨。他覺得有點愧意,趕緊又請了大夫來。大夫替我把脈瞧瞧,說是沒什麼大礙,但叫他到一旁時卻低語勸道:「太太體虛,不宜多行房事。」然後又開了方子,叫我按時服藥。我剛好,他就迫不及待地趕緊搬回來。
這天晚上吃過飯,他又心血來潮地想聽我給他唱歌,他說他喜歡聽我唱的那兩首曲子。正巧我的心情不錯,於是就唱了一遍,他坐在桌前,和著拍子哼著。等我唱完,他就硬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在他腿上,然後說了些酸了吧唧的話,我心不在焉。他扯住我的手硬塞到他的心窩裡,讓我感覺他的心跳。
「你瞅瞅,命都在你這!」他滿臉醉意,笑瞇瞇地盯著我。
我推開他說:「還吃不吃了?不吃我就叫人把盤子給撤了!」
他又摟向我說:「擱那吧!等會再說!」
我掙脫他,躲得遠遠的。
「我要去洗澡了,身上髒死了!」
他笑了笑,這就低頭解衣服,說:「好,我和你一起洗。」
我忙說:「那你自己洗吧,我不洗了!」說著就往外走。
他坐在炕上冷不丁說道:「哎!我問你,你幹嗎老到藏書閣那附近轉悠?」
這話把我嚇的不輕,我的心則劇烈跳動起來。是啊,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湊巧說的?還是故意問的?要知道那上半本《胡雅姬》可是從他房裡拿來的!難道他早知道書上的秘密?然後故意拿出一本讓我看,一方面讓我心存幻想,一方面又把我牢牢牽制住?想到這,我不禁毛骨悚然——他好陰險啊!他居然利用我控制我!我呆呆地站著,不敢亂動,就好像只要我一動就會暴露我內心的倉惶與不安,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因為他那雙眼睛太狡猾詭譎了。
他拍拍炕沿,招手叫我過去。我猶豫著移到他身邊,他抬手摟著我抱我坐下,然後勾著頭看著我。
「也……沒什麼啦,只是……」我低著頭摳著裙帶,吭吭哧哧地說:「只是想找幾本書看看……哎?」我覺得突然有了底氣,於是快活地說:「你們家有沒有四大名著啊?哦,不不,那一本還沒出呢,應該是三大!」
「叫啥名兒啊?我叫人去翻翻去!要是沒有,就叫人到外頭去給你買去!」
「嗯……《水滸》、《三國》、還有《西遊記》吧,或者什麼《三言兩拍》的!哎呀,只要是小說就行!隨便!」我怕他起疑心,又補充說:「我屋裡那幾本書早看完了!我現在都快悶死了!聽說藏書閣裡有好多書看,所以老也忍不住想往那轉轉,看看哪天開門了,上去借兩本書回來!咋了?幹嗎問這個?」
我裝的特無辜,說完還眨巴眨巴眼睛,他大概被我騙住了,於是笑呵呵地捏了捏我的臉。
他拍著腰說:「鑰匙在我這兒,我不去哪會平白無故地敞開大門兒?」然後接著說:「那是老爺子在世時的書房,老爺子生前特愛藏書!」他笑了笑,「不過老爺子過世以後,家裡便再沒個愛書的人了!我是怕下人們進去偷雞摸狗的,所以就把它鎖上了!」
「你爸以前是幹嗎的?怎麼弄了這麼多書?」
「我們家是做經營的,但不知為什麼我家老爺子卻特別愛書!」
「你們家做什麼生意?怎麼賺這麼多錢?」
他笑笑說:「說起來,這還得感謝太祖爺。」
「誰?」我不解地問:「你太爺?」
他笑著說:「要真是我太爺,那我可就發了!」
「那是誰啊?」
他舉手到額前拱拱手說:「就是太祖皇帝唄!」
「哦,你是說朱元章吧?說什麼太祖爺,都把我弄懵了!」
他朝我臉上瞧瞧,責難地說:「你怎麼敢直呼太祖爺的名兒?」然後壓低了聲音說:「就是當今萬歲也不敢直呼其名呢!」
「怎麼不敢?名字不就是讓叫的?」
他搖搖頭說:「妹妹,我看你還真不是裝傻!」那表情就好像我已經無藥可救了一樣。
「我怎麼傻了我?」
「行了行了!咱不說這個行不?不過,我可告你啊!」他嚴肅地說:「也就跟哥面前說說就行了,到外頭可千萬別亂說!會殺頭的!聽到沒有?哥啊,就是擔心你這張嘴!你說你也不改改,非得吃大虧才知道啊?」
「行了吧,趕快講你家的事吧!煩不煩啊,一跑起題來就沒完沒了的!真是個話癆!」
他點頭笑笑,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躺著說:「當年元賊當道的時候,從這邊再往北,都幾乎成了荒地了,直到太祖爺建了咱大明,號召鄉民墾荒,從洪武三年起,就不斷遷各方百姓往中原來,每戶給牛具種子,發田十五畝,菜田三畝,三年免稅……」
「嗯。」我看看他,表示我在聽。
「我家祖上本是北平山後的貧戶,就因為在這批墾荒民中,才得了田地,又因為人丁興旺,獲田不少。後來,又趕上朝廷好政策,屯米屯糧,家業逐漸做大,再後來,我家自己出財,自招遊民,自藝菽粟,自築墩台,自立保家,把收穫的糧食就地納倉,換取鹽引。」
「什麼『鹽引』?我不明白。」
「按大明的律法,朝廷是不許民間私自賣鹽的,鹽都是由官家控制的。」
「我倒是聽說過,那你家怎麼能賣?」
「不是說了嗎?以糧換『鹽引』啊,這個『鹽引』就是官家發給咱們的許可。就這麼的,我們老孫家的家業日豐,傳到我爺手裡的時候,就已經是當地有名的財主了。」
「現在老爺子把家業傳給我了,我的不就是你的?」他湊過來要親我,我不情願,他就沒有強求,重又躺下。
「不過說到鑰匙嘛……」他故意看看我「在我這呢!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拿啊!」他笑著瞅瞅我,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晃著腳尖打著拍子。
我坐起身低下頭,很是矛盾。他見我不說話,以為我害羞,就貼著我的耳朵說:「我剛學了個新花樣,還沒試過,要是你肯陪我玩,明兒一早就把鑰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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