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裡,我知道喜鵲出了屋,還以為她去小解呢,也就沒想那多!哪成想,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她的被子是涼的……這才知道她晚上一宿沒回來,後來……」說話的人停頓了一下,大概是想避一下人。「後來我去打水,往井裡頭一看……哎喲,嚇死我了!」
我聽見了,心裡好難受,也好內疚——如果當時我多勸她一會兒,也許這場悲劇就不會發生,可是為什麼我要吝惜同情呢?我本來是可以挽救一個生命的……
我的情緒一直很低落,有時候又極其敏感脆弱,動不動就想歇斯底里地大叫。孫正陽說我是因為受了驚嚇,而我卻清楚自己是因為自責。
這天早上起來,孫正陽說下雪了,我垂下頭默默地穿起衣服。他見我悶悶不樂,就摟著我說:「你不是老早就盼著下雪麼?咋真的下了,又不高興了?」
我搖搖頭說:「沒啥可高興的……」
他攏攏我的肩頭說:「好啦,別老惦記著那些不開心的事!往好裡想想,沒啥是過不了的!」
「我總覺得……」我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向他吐露心聲。
「中了啊,別自個兒憋屈自個兒!再說了,那件事又不怪咱們!就是她渴了想到井邊打水喝,結果沒站穩掉下去了!你想想,這日子口,一擦黑就上凍了,那井邊又是個濕地,哪能不滑?」
「我總覺得要不是我……」
「要不是你啥啊?中了啊!別瞎想!那小蹄子,我可著!會算計的很哩,她會想不開去尋短見?鬼才信!所以說肯定是她自個兒不小心的!就是對官府咱也是這樣報的!」
「真的不是因為我?」
「這跟你有啥關係?盡瞎想!」他說著又攏攏我的肩。
我低下頭,他接著說:「中了,去出去看看去吧!外頭可好看了!」這時,就聽見有人在外面打雪仗,我笑了笑說:「不知道點點醒了沒有!」
「那起來去看看去吧!」
我覺得心情輕鬆多了,大概是孫正陽的那席話在我的身體裡發生了化學作用。我跑出來,發現四周已是一片雪白,厚厚的積雪遮住地面和房簷,掩蓋了原先抹不去的污漬。我站在院子當中,深深地呼吸著。保姆也拉點點著出來看雪,一看到我,小傢伙就立刻跑過來投進我的懷裡。碧蓮走過來,拉著點點跑到雪地裡,而紅玉則試探著探出身,看看外面究竟有多冷,然後又看看點點和碧蓮。
香瑞和珊瑚暫時休戰,跑過來邀大夥一塊玩雪,於是很快就組建了兩支「大軍」,雙方立刻就宣戰了。碧蓮成了第一猛將,點點老想湊跟著熱鬧,紅玉笑著走到我身邊和我一起看他們玩,而保姆則嚷嚷著跑過去拉住點點了。
我說:「方媽,給他的袖子卷一下。」
方媽媽把點點拽到我跟前,一面使勁從點點身上拍著雪,一面嘮叨著說:「我的小祖宗啊,瞧這褲腿上濕的!」
我蹲下來,給點點捲袖子,他卻倔強地扭轉著身子,目不轉睛地盯著玩雪的女孩們。
我說:「雪冷不冷啊?」
方媽媽笑著以戳著他的鼻子說:「別人吃,他也吃,別人玩,他也玩!就是個小跟屁精!」
香瑞冷不丁朝珊瑚的脖子裡塞了一團雪,凍的珊瑚直叫喚,卻逗的碧蓮捧腹大笑,我也忍不住笑起來,點點趁機掙脫我,衝到雪地裡猛抓了一把雪,方媽媽正想去追,被我攔住了。
我說:「難得玩一次,別管他了!」
方媽媽滿口應著,卻始終放心不下我那小寶貝。
這時迎面飛來一個雪球,我沒躲開,正中肩頭,碧蓮大笑起來,我按奈不住,於是也跳下樓梯,加入到她們當中。
「好你個碧小蓮!」我拎著棉袍繞著石桌追她,她卻機靈地躲來閃去。點點見我被欺負,就抓起一把雪,笨拙地朝碧蓮扔去,那動作滑稽可愛,惹得我也大笑起來。我追著碧蓮,而我身後卻總是跟著一個小尾巴,我時不時蹲下來親吻這個小尾巴,他卻始終不遺餘力地幫我扔著雪。
我刮著他的鼻尖說:「你扔誰呢?你這個小笨笨!都扔到媽媽身上了!」
碧蓮又趁亂砸我,我跳起身追向她,而我身後那個小傢伙也跟著奔跑起來。碧蓮一個沒留神,把點點撞倒了,點點看看我,咧著嘴準備大哭,被我及時止住了。
我逗著他說:「哭什麼啊,姨姨又不是有意的!」
碧蓮先是嚇了一跳,隨後就跑過來,笑著說:「誰是鼻涕蟲啊?」
點點揉著眼睛,摳摳巴巴地說:「不是我,我才不哭呢!」我又忍不住在他臉上親了又親。
正說著,孫正陽從屋裡出來,他穿著夾層的內衣,肩上披著棉袍子,站到門口伸了個懶腰。
「你們幾個倒是起的怪早啊,咋不著進來伺候著呢?」說著拍拍嘴,打了個哈欠,又看著我說:「你現在倒是精神了,昨兒個說了一夜夢話,可把我吭苦了!」緊接著又打了個噴嚏。
紅玉和碧蓮趕緊迎上去,一左一右地幫他攏袍子,一個說:「外頭冷,還是進屋吧。」另一個則已招呼丫頭們為他準備洗漱用的熱水了。
我說:「沒辦法,跟豬住一塊,我睡不好!」
他瞟了我一眼,本來已經準備進屋了,又轉回身,笑著說:「喲呵呵!說誰呢?你**睡成那死樣,我拍都拍不醒,還說我是豬呢?好意思!」說完就回屋去了。
秦家姐妹跟著進去,但碧蓮很快又探出身來,一面朝我努努嘴,一面輕聲說:「叫您呢!」說完又退回到屋裡。
我拉著點點進了屋,見姐妹倆正圍著姓孫的忙活個不停,於是就拉過點點走到梳妝台前坐下,漫不經心地整理頭髮。
「哎?年初一是老娘的五十六歲大壽,你倒是幫我想想,咱們備些什麼賀禮去?去年,我叫人給她打了一副墜子,她老人家倒是挺喜歡的,可是今年又不知道該送什麼好!」
我說:「問我幹嗎?我才不管呢!你愛送什麼就送什麼唄!」
他笑了笑,對秦家姐妹說:「瞅見沒?我就知道指望不上她!可這話到嘴邊了,又不能不問!」
我說:「反正別問我!」
他說:「我是覺著跟你貼心才問你的,你還不領情的你還!」
我說:「誰跟你貼心了?你少自作多情了!」
「咋我又成自作多情了?哦!不是剛才跟我訴苦那會兒了!」
「你說你整天老在我這耗著,你煩不煩啊?你老婆挺著個大肚子,你倒是經常過去看看啊!」
「你也知道她挺著大肚子,我又碰不得她,乾瞪著眼瞅著啊!」
「你能不能不把肚臍眼兒下的那點破事老掛在嘴邊啊!厭不厭啊!」紅玉和碧蓮相視偷笑起來。
他笑著咂嘴,拍著腿說:「那你能不能不假裝正經啊?」
「你!」我氣的直咬牙,卻說不過他。
「得得!咱不提這個!」他滿臉堆笑著看著我。「咱不提成不?省得等會又說我欺負你!你說我這是何苦來的?這一大早的,還沒跟你說兩句話你就火了!」
我不吭聲,假裝逗點點玩。
他見我不說了,就樂呵呵地看著我說:「哎?我問你,哪個花樣你覺得最舒服?」
我迅速朝鏡子裡掃了一眼在場的幾個女孩,結果大伙竟都知趣地退出去了。我沉著臉不理他,他就不慍不火地重複著叫著我。
我惱了,嚷著說:「你煩不煩啊!我不想跟你說這些!」
「可是我想跟你說嘛!」他托著腮,笑呵呵地看著我,「你說啊,哪個姿勢你最喜歡?」
「你個死變態!你有完沒完?」我說著就往外出。
可他卻笑著躺下,一邊仰靠在一個長枕上一邊說:「你這會出去算啥啊?不是更叫人誤會?回來回來!坐下就別亂動,省得更引人注意!」我只得走回來,重又坐下。
「你說你啥時能管管你那張嘴?」他坐起身指著我笑著說:「就因為那張嘴你吃過多少虧?你都忘了?嗯?你啊,要是再這麼嘴硬,哪天我的脾氣上來了,非把你打得稀爛不可!」他說著笑起來,重又倒下。
我壓著火氣不吭聲。
「妹子,不是說你,也就是你相公我能容你!」他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看著屋頂的吊燈。
我忍無可忍地大叫起來:「誰是你相公!」
他聽了,一下子笑出聲來,我氣得臉紅脖子粗,覺得又丟人又窩火。
「得得,可別惱,哥知道你是要面子,拉不下這張臉,老是口不照心!」他得意地笑起來,一條腿登在炕沿上。
「姓孫的,別張口一個妹子閉口一個妹子的!誰大還不一定呢!」
他饒有興趣地坐起來,將我上下打量,而後搖著頭說:「頂多也就十八九歲,怎麼會比我大?」
「我可不是十八九歲呢!」
他說:「我是嘉靖二十五年生的,你是哪年生的?你倒是說說看啊!」
「我搭理你幹嗎?」
「好,你不說,我可還管你叫妹子!」
我忍不住說:「我是小平二年的人行了吧!」
他笑笑說:「沒聽過!哎?是你們那邊的年號嗎?是哪位皇帝,我怎麼沒聽過?」
「你知道啥?肚子裡就那點臭下水,斗大的字認不了一筐吧!」我撇撇嘴,不屑地朝他瞧瞧。
「哎?沒說兩句你就上臉了?我認不認字跟叫你妹子有啥關係?」
「真噁心!不許叫!」我罵道。
「那你不是我妹子是啥?你不就是陪我睡的那種妹子嗎?」
「滾!」
「喲,臉都紅了,你還真不經說!」
「給我滾!」
「你還嘴硬!」他笑著站起來,慢慢朝我走來,「我問你,昨兒個是誰跟翻江似的往外冒汁,臉上還裝著跟死魚似的?」
我覺得兩頰燙得厲害——是啊,為什麼我那樣恨他,而身體卻沒有抗拒,難道身為女人,靈與肉是可以分離的嗎?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