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個巧姑家來人了,鬧著要告官,爺怕生事,就給了幾百兩銀子,好生安慰了,又當著面把賴三打了個稀爛,這才算了事!」
「那個賴三,沒跟爺的時候就是個混混兒!爺之所以總護著他,是因為他能幫爺打架。巧姑跟了他,沒一天不受氣的!」
「唉,清玲死了,翠雲被嫁出去了,巧姑也跳井自盡了……這有頭有臉的還落得這樣下場,我們這些不招人待見的,哪還有個好啊……」
我在屋子裡躺著,不經意聽到這些感歎,心裡很是難受。
我在想,都是因為我,才牽累了我身邊的人,要不是我,她們也不至於落到如此地步。就拿點點來說,如果我死了,孫正陽可能就不會再重視他。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想了好多,也想得很清楚,最後,我作了一個決定……
我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還化了妝,然後拉著點點出了屋,走進西廂房。我把孩子交給紅玉說:「我想到院子裡去轉轉,幫我照看他一會。」
紅玉笑著點點頭,因為怕點點鬧人,就從桌上的果盤裡抓了一大把果子賽到點點的手裡,哄著說:「點點和姐姐呆會吧!」點點一聽我要把他撇下,立刻撅起嘴,雖然不吭聲眼圈卻已經紅紅的,就像馬上要溢出淚來似的。
我不忍心,抱著他親了又親,克制住內心深處的顫抖說:「點點乖,聽姐姐的話,娘親等會給你做面吃。」
我站起身,點點撒起嬌來,紅玉忙摟過點點,點點在她懷裡直折騰,非要我帶上他不可,我看著難受,趕緊背轉過身。
紅玉說:「點點乖,跟姐姐玩!來,姐姐和你玩花巴掌!」
我不敢看他們,趕緊跑出屋子,心想:「紅玉,點點以後就拜託你了。」
我像逃荒似的跑出來,然後拉住一個丫頭輕聲問:「大爺呢?」
丫頭說:「在後院的廂房裡洗澡呢。」
我離開她,穿過一堵小牆,走進一個後院。推開屋門,迎面是個汴繡的大屏風,屋裡煙霧繚繞,嬉笑聲不斷。我不禁有些遲疑,直到有個丫頭往外走正好撞見我。她行了禮,叫了一聲二奶奶,我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往裡進。進到裡面看到孫正陽正光著身子坐在浴盆裡,拉著一個給他搓澡的小丫頭親,那小丫頭也就十三四歲,因為怕癢癢所以笑呵呵地躲著。
孫正陽抬頭看見我,倒有點愧意,把那小丫頭放了,衝我笑了笑說:「喲,逗著玩呢!」屋裡伺候他的幾個丫頭看見我忙向前行了禮,而那個小丫頭則怕我嫉恨,嚇得連眼淚都掉下來了。
我說:「你們先出去吧。」大家應了聲,一個接一個的出去了。
孫正陽坐在大浴盆裡,笑瞇瞇地打量著我,我知道他是光著身子,就低著頭不去看他。我緊握手指,努力使自己看上去自然些。
我說:「我特意做了幾樣小菜,想叫你一起吃,我在竹林外的石桌旁等你,只你一個人來!」我好不容易把這難以啟齒的話說完,臉上已經滾燙,怕被他識破了,就趕緊轉身,掀著簾子出了屋。我本來也沒騙過人,這算是第一次,但也許是最後一次。我一刻不停地往自己的屋裡奔,從床底下拎出一個食盒,然後轉身出了葵園徑直朝竹林走去。
我說的那片竹林,位於孫家大院的西側,能有個兩畝開外,一條小徑貫穿其中,旁邊還有一條人造的溪流。夏天倒是個避暑納涼的好去處,只是到了冬天,落葉枯黃,顯得冷清蕭瑟。我偶爾會帶著點點散步經過,但因為荒涼陰冷,叫人不寒而慄,所以夜暮後從不敢久留。
我拎著食盒來到這片林子,然後在一個石桌旁停下,並把食盒放在石桌上。桌上刻著棋盤,畫著楚河漢界,我坐到石墩上,忐忑不安地注視著我來的方向——他該不會起疑心不來了,或是帶上一大夥人來吧?我越發覺得沒底,於是焦急地起身朝小路的盡頭張望著。我真的很害怕,心裡像是揣了隻兔子。昨天,我從廚房裡偷了點老鼠藥,今天我親自下廚做了幾樣菜,並把老鼠藥和在裡頭——這就是我緊張的原因。
我不停地圍著石桌踱步,時而坐下時而又站起來。抬頭盯著那裝著毒藥的紅木食盒,看著上面鐫刻著栩栩如生的花鳥人物出神,用手摸摸,還能感到裡面的溫熱。他不能活著,他活著點點就不可能安全,而我也做好了死的準備。
我直著脖子,一眨不眨地盯著空無一人的小徑。一陣清風拂過,從林中飄下一簇落葉。午後的陽光已經開始西落,留下一片陰涼的景象。我渾身打了個冷戰,不由得打了個噴嚏。就在我彎腰分神的空當,忽聽身後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轉身一看,他竟然從林子裡走出來。
「我本來還想嚇你一跳呢!可是後來想想還是算了,怕你再被唬出毛病了!」他笑著繞到我面前。
他穿了一身很漂亮的衣服,外面罩著盤領的長衫,頭上戴著束髮冠,絲帶繫在下巴上,腰上別著荷包和香囊,還有他那塊永不離身的血紅色的玉珮。
我捂著胸口,心裡正霍霍跳個厲害,他的確嚇了我一大跳,我不知道說什麼,只得抿著嘴笑了笑。
我站起身,勉強說了句:「你可來了……」
他伸出手,把我攬到懷裡,然後坐在石墩上,叫我坐在他腿上,我顯得很不自在,就低著頭看手。
他笑了笑說:「想邀我還抹不開,瞧你在浴房裡羞的那樣!」說完就扯著我親我的脖子,我趕緊用手擋開。
他笑了笑也不再強求。
「不過,」他接著說:「不管你是潑辣也好,羞嗒嗒的也好,我都一樣喜歡!哎?你倒是說說看,」他用兩根手指托起我的下巴,「你是不是妖精變的?怎麼你隨便擠擠眉毛動動眼睛就那麼撩人?嗯?都說那金老三長得俊俏,依我看,就是給你提鞋也不配!」
我從他身上掙脫出來,低著頭去摳食盒的蓋子,一面往外拿菜,一面看也不看他說:「菜都快涼了,先吃點東西吧!」
他拿過我的手,用雙手捧著放在嘴邊哈了會熱氣,問:「怎麼這麼涼啊?」說著伸手捏捏我的胳膊,「是不是穿得太少了,瞧把你凍的,你也真是的!不就是想找個清淨的地方嗎?那你倒是吱一聲,府裡空的屋子多得是,就是在你那屋裡,我把下人們都打發出去就是了,何必要到這麼背靜的地方來?沒遮沒攔的,四處颳風,你倒是不嫌冷了?」
他抬著眼看著我,我想抽回手卻抽不回來。
「我那有件皮裘的坎肩,不曾穿過,明兒個給你拿來,套在裡頭,省得凍得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叫人看了怪心疼的!」
我趕緊轉回身背對著他,繼續把食盒裡的飯菜往外擺。
「別忙啊,先跟我說會話!難得這麼主動的邀我一回,下次還不定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再撞上這美事呢!」
他從身後樓住我,我拚命用雙肘撐開他。我從他的懷裡滑脫出來,轉到桌子對面,快速地掃了他一眼後重又低下頭。
「菜都涼了……」
「那就不忙吃,等會我叫人拿下去熱熱再端來!」
「不!」我差點被自己嚇壞了。「別……我是說別麻煩別人了。」
他笑了笑從我手裡接過筷子,用手摸摸盤子,說:「喲,已經冷了!」
我抬起頭看著他,發現他也在看著我,我勉強笑了笑,他拿著筷子在桌上搗搗,一面笑著一面夾起一口菜。
我盯著那雙筷子,覺得這動作似乎被定格慢放,心裡像風暴前的大海那樣彭湃激盪著。
「等一下!」我情不自禁地扒住他的手。
「怎麼了?」他看看我。
「還是別吃了……」
「怎麼又不讓吃了?」他問。
「菜冷了……」
「冷了怕什麼,我的心可是熱的!」
「你就不怕我害你?」
他笑了笑說:「你做的,就是放了毒了我也吃!」
我不禁一震,不知道他是無意說的還是有意讓我聽的。
他再次豎起筷子,準備夾菜,我突然往前一撲,把桌上的菜掀翻了。
我哭了,卻不知為了什麼,他凝視著我,盯了很久。突然,他重重地把筷子摔到桌子上,一把揪住我的衣領問道:「你哭什麼?」
我無語,他就搖著我大吼起來:「這菜裡放了什麼?嗯?」
我仍不作聲。
「下了毒了是不是?」他抬手抽了我一個大耳光,把我推倒在地上。他氣的青筋暴起,眼珠外冒,指著我吼道:「賤人!賤人!妄我對你這麼好!吃的喝的都想著你!你居然還要毒死我!你到底安的什麼心?」他奔向我抓住我的頭髮,往我臉上狂扇。
「老子為了你連親娘都可以不要了!你還嫌老子對不住你嗎?」
「孫正陽……我恨你……我要你死……我要跟你同歸於盡……」我哭著在他拳腳下掙扎。
「想要我死?」他冷笑,「你還太嫩點!」他把我重重甩開,我撲倒在地,摔倒在碎盤子破碗上。
「說!這次又是誰戳哄著你?說!」
我搖著頭,喃喃道:「這是我的主意……和別人無關……我不能讓你活著……」
其實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心裡並不怕,只是恨自己懦弱。我當時也不想活了,想著與其被他抓著拷打,不如自己死個痛快。想到這,我使勁從地上抓了一把飯菜塞進嘴裡,他見我要自盡,一個箭步奔上來,揪住我的頭髮,把我倒提,狠狠地捶我的肚子,我的胃裡立刻一陣翻騰,吃進去的東西反上來,卡在喉嚨裡,這時,他又把我拖到一個石墩上,按住我的後脖子,用手背猛磕我的脊背。
「吐出來,快給我吐出來!」
我「哇」的一下就把嘴裡的東西吐出來,我難受極了,像虛脫似的蜷著身子跪在石墩旁的地上。
「媽的,你倒是想一拍屁股走人!沒那麼容易!」孫正陽揪住我的頭髮不放。
我有氣無力地看著他,央求著說:「讓我死吧……我不死別人就沒辦法安生……」
「放屁!」孫正陽破口大罵起來,「別想拿這沒邊沒際的屁話糊弄老子!你以為老子我不知道,你不就是為了前幾天的事記恨我嗎!嗯?你說!我不就是把那個翠雲給嫁了嗎?啊?就為這點破事你就起了歹心?你倒是有膽子!」他彎著身,瞪著眼,指著遠處又戳又點個不停。
「只要我活著,你就不會放過他們……我不想因為我牽累了他們……你是為了要挾我,才把他們握在手裡……我不想害了他們……我不想……」我哭著,低垂著頭,早已心疲力竭了。我無力反抗,心想反正也是死,隨便吧,只是心裡實在掛念點點,但想到有秦家姐妹照顧他,也就欣慰些了。
「好一個不害人的!」他點著頭,「好一個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他突然指著我,「你為了那些個禍害什麼都肯做是不是?是不是?」
「殺了我吧……」
「你是鐵了心了要作好人?是不是?好!」他頻頻點頭。「好!」他轉身忿忿地走了。
我呆坐在冰冷的石板路上,茫然地看著落葉紛飛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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