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我躺在裡面,姓孫的躺在外面,用一條死沉的胳膊壓著我。我費了好半天勁才把他的臭手搬開,他轉了個身,背向著我繼續酣睡。床頭的擱物架上掛著那畜生的衣服,腰帶上別了一把小刀,平時都是塞在他的靴筒裡。我的心跳加劇,嗓子眼裡則沉悶悶的,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卡住了我的喉嚨——那刀子離我僅一步之遙,我只要微微欠欠身就能夠到。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那畜生就躺在我身邊,而且毫無防備。我只要拿起刀,狠狠地刺下去,這場惡夢就結束了!我被這種奇異的亢奮驅使著起身,然後坐在黑暗中,雙手按著被子,一會看看被子,一會又看看那把刀子。是啊,我只要快速地向外探一下身,只要伸伸手,一切就結束了。

    我看看姓孫的,他睡得像死豬一樣,我用手輕輕扒扒他,他沒反應。我咬咬牙,定了定神,探出身子,然後伸直了手臂——可是,那畜生卻突然一個轉身,嘴裡嘀咕了一句什麼,嚇得我渾身打了個冷戰。我還以為他醒了,結果他不過是把手腳搭在我身上。等了一會,我見沒動靜,便試著推開他,又怕把他弄醒,所以不敢太用力,只能一點一點,慢慢的來。

    可是,接下來的時間裡,他不是用手攬住我,就是用大腿夾住我,弄的我動彈不得,我只要稍用點力,他就一陣小嘟嚕,像是在說夢話,又像不是。因為心裡有事,所以也睡不著,就那麼躺著挨了一夜,到天快亮的時候,我真是又疲憊又懊惱。

    「唉!怎麼辦啊?我雖然恨他,卻沒膽量害他……」我心裡很矛盾,既不願意動壞心思,又害怕日後會後悔。「完了!完了!完了!我算是完了!我怎麼會覺得不忍心呢?不是不是!我是真的下不了手!我怎麼能殺人呢?有這種想法就是罪惡的!不行不行!我可不能像他!可是,這次你不殺他,以後還會有機會嗎?你就保證他以後不殺你嗎?他可是什麼都幹的出來!怎麼不會?不會吧胡曉雅!該不會是因為他說他喜歡你,你就動心了吧?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壞了,於是趕緊搖搖頭對自己解釋說:「我只是不願像他!對,我不能像他,所以我才在最後一刻猶豫了!」

    我蜷在被子裡——內疚、矛盾、害怕、無助,一齊湧上心頭,把我的心攪得很亂,弄的我的頭都要裂開了。

    孫正陽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他伸了個懶腰坐起身,掃了我一眼,抿著嘴角笑起來。

    「怎麼,後悔了?」

    我聽出他話裡有話,心裡很緊張,所以埋著頭不敢看他。

    他坐在床邊,漫不經心地套上襯衣襯褲穿上靴子,然後拍手叫丫頭們來服侍他梳洗。秦家姐妹和幾個小丫頭應聲進來,姐妹倆幫他規整袍子,其他的則端著洗漱用具在一旁等著。他走到擱物架旁,伸手取了腰帶,把刀子握在手裡掂了掂,然後連同腰帶一起扣在桌子上。碧蓮把腰帶撿出來,腰在他腰上。

    他笑著看著我說:「怎麼,昨天本來有機會殺我而沒殺,現在是不是有點後悔了?」

    我本來還有點害怕,但聽他這麼一說反倒覺得慚愧了,於是一動不動地躲在被子裡,他見我不吭聲,就走過來,伸手把被子往下掖,用手指抬著我的下巴,非要看到我不可。

    「說話啊!」他笑著看了我一會,就轉身接過漱口水喝了一口,漱了漱又吐進一個盆裡,然後用手巾搌搌手和臉,又扔回到丫頭手裡。他穿好衣服,還需要掛一些玉珮和飾品,秦家姐妹圍著他,小心翼翼地拴著那些東西。他坐到一把椅子上,紅玉忙拿起梳子給他梳頭。她的動作很麻利,先是把他的頭髮散下來,捏著梳子一點一點地梳通,再梳到頭頂,盤成一個髻,戴上束髮冠,紮了根玉簪。

    姓孫的從鏡子裡看著我,等紅玉幫他把頭髮梳好了,就起身走回來坐回到床邊,撐著床沿看看我。

    「我問你?」他一邊對我說一邊朝秦家姐妹擺擺手,她們就都退了出去。「是不敢殺,還是不捨得殺?」

    我又往上拉拉被子,一句話也不說。

    「說話啊!」他扯下我的被子搖著我問。

    我說:「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他聽了,不禁得意地咧開嘴笑起來。

    「這話我咋不信?你不敢!也不捨得!我說的對不?」

    我說:「你笑什麼?你以為我說到做不到嗎?別把我逼急了!」

    他憋著笑搖搖頭,然後拍拍大腿站起身,背對著我站著,側著臉用餘光看著我說:「妹子是刀子嘴,豆腐心!這我早知道!別看你嘴上吆喝的怪大聲,可真要讓你害人,你可下不了手!我啊,昨兒就是想試試你,看看妹子的心是不是有點回心轉意了!呵!」他得意地搓著下巴,接著說:「哎?我問你,你起初真是動了些念頭麼?那為啥後來又猶豫了?哎?說話啊!我問你話呢!說話啊!你為啥最後心軟了?」

    我低下頭,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我又何嘗沒有自問過自己?

    「我……我只想帶點點走……並不想害人……」

    「好一個不想害人!」他拍著手大笑起來,而後突然收了笑容,湊近我說:「你為啥老是嘴硬?為啥不承認你喜歡我?」

    我本能地向後一縮,壓了下巴,他抬起身笑盈盈地看著我。我覺得渾身不自在,所以為化解尷尬,就披衣下床。我知道他在看我,我能感我背上的那簇久久盤踞不去的目光。

    「妹妹心裡果真開始有我了!」他走到我旁邊,拉了一個墩子坐下,這時,幾個丫頭端著早飯進來,一個接著一個地把碗盤擺好,放在桌子上。

    我走到桌前,對著茶壺嘴灌了一口茶水,然後拉了一個丫頭輕聲說:「喜鵲,幫我拿點水來,我得先洗洗!」那女孩應了一聲,不一會就和另兩個女孩端著洗漱用具進來。孫正陽坐在桌旁,看著我穿衣打扮,偶爾用勺子舀一口粥。等女孩們幫我拾掇完,她們重又關上門退出去,屋裡又剩下我和姓孫的。

    他剛想說話,我就打斷他,指著他說:「我警告你,以後少叫我妹子!」

    他拿著筷子夾了幾口小菜,問:「那你說我管你叫啥?叫你娘子你也火,叫你妹子也急,我總得找個名兒來叫你吧,總不能一見面就『唉,唉』的喊啊!咱倆好歹是夫妻一場,這樣稱呼,難免叫下人們笑話不是?」

    「誰跟你是夫妻?少自作多情了!」

    「我知道,妹子是拉不下這張臉,其實妹子嘴上不說,可心裡早就應了不是?」

    我站起身,扭臉要走,他一把抓住我,陪笑著說:「看,又火了不是?不說就是了,這一大早的,火個什麼勁兒嘛!」

    他拉著我硬讓我坐下,見我氣的厲害,就鬆開我,給我舀了一小碗粥。

    我說:「姓孫的,少給我套近乎!我先問你,昨晚你答應的事還算不算?」

    他咧開嘴笑嘻嘻地不說話,只是低著頭喝粥。

    我不禁嚷起來說:「孫正陽,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可得算話!你答應過我,翠雲的事你不插手,而且只要她不願意嫁人,你就不許攆她!」

    「我怎麼就不明白,為了個丫頭你至於嗎?」

    「你當然不會明白!你永遠也不會明白!」我背過身,心想跟他是講不了理的,他不作聲,仍舊低頭吃飯,我耐不住性子,又轉回身瞪著他,逼問道:「還有昨天的事,你也不許再追究!聽到沒有?」

    他放下碗筷,打量著我的臉,我不禁躲閃,生怕他從我的眼神中窺竊出我內心深處的恐懼。

    「你看什麼看?快說答應不答應?」

    他笑了笑,對我問的事隻字不提,但卻嬉皮笑臉地說:「成!不過我先問你一句,你可得如實回答我!」

    我心想,這狗日的,一定沒安好心,瞧他那副奸相,就知道滿肚子都是壞水。

    我咬咬牙說:「問吧,我看你還能問出個景兒來?」

    他看看我,笑著說:「我問你,昨兒晚上我要跟你換個花兒玩,你幹嗎別手別腳的?」

    我站起來就走了,他卻在我背後一陣放蕩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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