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三十章
    翠雲是個好女孩,她比別的女孩年長,也比她們懂事,我一直很珍惜我們之間的感情,雖然她比我小,但她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我的姐姐一樣。我還以為以前對她的瞭解已經很多了,可是她喜歡孫正陽這事,卻是我萬萬沒有料到的。不過想想,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她服侍他,對他產生了感情,就像襲人對寶玉,只可惜孫正陽不像賈寶玉那樣懂得憐香惜玉。

    翠雲的事,我想我也只能幫她到這步了,讓她留在府裡,讓她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儘管我覺得她純粹是在浪費時間,但對她而言卻很重要。我不敢說在她這份感情裡,是否參雜了過多的幻想和物質成分,如果是,那就令人感到悲哀了。我想我和她之間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樣親密了,因為知道她喜歡的人是我所不喜歡的,情感上多少發生點變化。

    就這麼平靜地過了幾天,我以為翠雲的事就這麼畫上句號了,所以也不再費神去想了。這天吃過午飯,我捻了一根頭髮絲給點點掏耳朵,他被我弄得癢癢的,沒一會就趴在一個彩釉的瓷貓枕頭上睡著了。我輕輕搬起他的臉,換上一個軟和的枕頭,給他蓋上被子,和他躺在一起。我們一直睡到下午三四點鐘,我起來的時候,點點還沒醒,於是我就坐到桌子旁,第一次想要好好看看這間屋子——一共三間,我坐的地方是個小廳,吃飯會客全在這,當中擺著個紫檀木的圓桌,圍著四個圓墩,桌上有一套青花瓷的茶具,還有一個盛乾果的漆盒,這漆盒很漂亮,朱紅色的,上面雕著花團錦簇的牡丹,週身上下光滑豐潤,十分精緻。左邊是間書房,門洞上垂著紗帳和流蘇,往裡一點,有個軟榻;右邊的門洞後面放著個大屏風,繡著牡丹爭艷的圖案,透過屏風,可以影影綽綽地看到內室的床翕和錦帳,以及床頭旁的置物架,而衣櫃、軟榻、梳妝台、燭台架、洗輿架、香爐台則都依牆擺著。屋子當中鋪著惺惺紅的大地毯,頭頂上懸著六角宮燈,每一面都畫著栩栩如生的人物。

    點點翻了個身醒了,他睜開眼睛見我不在身邊,就哭起來,我趕緊走過去哄他,他才哼哼唧唧地止了哭聲。我讓他喝點熱水,然後把他裹得像個小棉花團,拉著他出了葵園。我們沿著大院的小石徑慢慢散步,天氣還算可以,氣溫雖然低,但很晴朗,一點風也沒有。

    我們不知不覺地走進一片竹子林,遠遠地看到一個行動遲緩的身影在林子的另一頭嘩啦嘩啦地掃地,看穿衣打扮倒像個姑娘,可是動作卻儼然是個老太太。那身影在蕭瑟的林中顯得尤為單薄,就好像任何一陣輕風都能將她掠走。她彎著腰,行動很吃力,每動一下都會由喉嚨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我不禁納悶,誰會在這個時候打掃庭院呢,所以忍不住拉著點點走過去。

    「鳳玥!」我不禁驚訝地叫出聲來,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只不過兩三天沒見到她,還以為她有事出府了,卻沒想到……

    「鳳玥,誰把你打成這個樣子?」我忍不住拉住她的胳膊,她卻本能地閃躲起來,她身上似乎有傷,從脖子到臉上都是一條條鞭打的痕跡。

    「鳳玥,誰打你的?」我摟著她,心裡像被刀剜一樣難受,眼淚情不自禁地往外溢。「說話啊!你這兩天不照面,幹嗎去了?怎麼被打成這樣?」

    她哆嗦著跪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連連向我磕頭,一面哭一面咕咕嚕嚕地央求著說:「奶奶別問了……奶奶別問了……」她一開口,嘴角就往外滲血,我心疼地攙她起來,她只是哭著搖頭,不停地用含糊不清的聲音重複著同樣的話。

    「怎麼會弄成這樣呢?怎麼會弄成這樣呢?」我突然想起前兩段時間的一件事——當時孫正陽外出了,我急著想見點點,於是就讓她幫我打聽消息,她回來告訴我說孫正陽和朋友出去打獵了,我這才跑到葵園看點點,結果還是碰上了孫正陽。我還記得孫正陽曾經逼問我是向我通風報信的人,並且揚言說要把那個人揪出來……我以為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早就沒事了,可是沒想到姓孫的居然還記得!

    我不禁抱著她說:「他怎麼可以這樣?姓孫的怎麼可以這樣?」而我的內心深處則愧疚到了極點。

    鳳玥一聽見這個名字,嚇得像失了魂一樣,一面又跪倒在我面前,一面用雙手摟住我的腿哀求著說:「奶奶別管了……我都已經落到這般地步了,如果再多嘴,連命都保不住了……」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嘴角不停地往外滲血,那樣子真是讓人心痛。

    我忍不住落淚,摟著她說:「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你!」點點站在我身邊,雖然不太明白,但卻被我們的眼淚嚇壞了。

    回來的路上我的情緒沉重到了極點,而那種負罪感則深深地嚙噬著我的心。點點扯著我走過一座小橋,我竟然遲鈍地認不出水中的倒影來。我呆呆地凝視著水裡的那個衣著光鮮的少婦,看著不禁落淚。俗話說,身上受傷便會流血,心裡受傷才會流淚,而我的心早已焦爛破碎,那麼此時此刻,我的眼裡究竟流的是什麼?我狠狠地將頭上的髮簪摔進水裡,把那倒影攪亂!我不想,也不敢再去面對自己的良心。

    點點嚇哭了,膽怯地摟著我的腿,我無法克制地把他緊緊抱進懷裡,自責地問道:「點點,媽媽是不是很壞?是不是很自私?」他聽不懂,只憑借他那單純稚嫩的心靈體會出我的苦悶,於是哭得很傷心,也很委屈。也許,在他看來,任何人只要污蔑他的母親,就是對他最大的傷害,連我的自責也同樣叫他感到痛心。然而,他越是表現出對我的敬愛,就越發令我內疚。我——做事太武斷,太魯莽了!

    我拉著點點慢慢地走,腦子裡始終縈繞著各式各樣的問題,我想到無辜的鳳玥,而後又想到和她關係最好的喜鵲——是啊,當時就是喜鵲把孫正陽外出的消息告給訴鳳玥的!想到這,我突然替喜鵲擔憂起來——我也好幾天沒看到她了!她到底怎麼樣了呢?

    我們走進葵園的時候,屋裡已經點了燈。我正要拉著點點朝東廂房走去,就見秦家姐妹悄悄迎上來,朝我努努嘴使了個眼色。

    碧蓮說:「爺在屋裡等了您老半天了,一臉的不高興。」

    我茫然地點點頭,把點點交給她。

    紅玉拉著我說:「您可千萬耐著性子,別火也別惱!」

    我木訥地掀開簾子,走進了屋。屋子裡燭光閃爍,光亮耀眼,孫正陽正仰靠在一把太師椅上,悠閒地當著大爺,他岔著腿兩個女孩一邊一個的給他捶著,還有一個女孩則站在他身後,給他揉肩。他低垂著眼皮,若有所思地擺弄著手裡的金絲香囊,見我進來,就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而後用一根指頭挑著香囊的繩子,朝我甩來。香囊輕輕砸在我身上,又彈落到地上,他微抬著嘴角笑了一下。我一語不發地彎下腰揀起香囊,放在桌子上,並就近坐在一個木墩上。

    「孫正陽,」我有氣無力地說:「今天我好累,腦子也好亂,想一個人呆會。」

    他大概以為我會大吵大鬧,但見我如此冷漠,不僅覺得驚訝而且有種失落感,所以惱羞成怒,直起了身子。

    「少他媽給我來這套!**的一見我就半死不拉活的?嗯?媽的,怎麼見了那些個丫頭婆子的就來勁?我告訴你!」他瞪著眼指著我,等待我還擊,可是我卻一聲不吭,他更加惱怒,於是重重地把身旁的一個女孩蹬倒了,女孩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呵喝嚇壞了,趕緊溜著牆邊往外走。

    我這才留意,原來其中一個女孩是喜鵲,我用眼睛看她,她卻低著頭快步從我身邊走開了,因見她臉上也有瘀傷,心裡別提多擔心了。我正追尋著她的身影,哪知孫正陽跳起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憤怒地搖著我。

    「**的少給老子裝死!說!**的又扭著哪根筋了?說!」他狠狠把我的手摔在桌子上,我沒吭聲只輕蔑地看著他,於是他徹底抓狂了。

    「**的到底想怎樣?說話啊!」他先是把我推來搡去,見沒能嚇住我,便一怒之下把桌上的果盤茶壺全摔在地上。

    我不慍不火地拉了個凳子坐下,看著他發脾氣,過了好一會才輕輕說:「孫正陽,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你坐下來,我想和你談談。」

    他不肯坐,圍著我狂躁地踱起步來。

    「跟我談?」他指著自己,大吼起來。「又是說那些丫頭婆子們的破事?是不是?」他又指著我,眼珠往外冒冒著。「那些個賤蹄子,一個個都是吃裡爬外的賤貨!人家養的貓是咬耗子,老子養的貓卻咬雞!」他走到窗邊用手點著窗外大罵。「老子養著她們,她們哪個知道感恩?嗯?還調三窩四地想著禍害老子!那些娼婦賤貨,老子就是扒了她們的皮,抽了她們的筋,都算便宜了!我告訴你!以後少在老子面前疼這個護那個!她們那都是『野狼不吃活孩子——全他媽是活人慣的!』你給我記住!」他又轉回來,兇惡地抓住我的衣領大吼著說:「以後長點心眼,別整天『一把白糖一把沙』的好壞不分!你說你狗拿耗子管那些閒事幹啥?安安心心地作你的二奶奶就得了!媽的!老子一想起來就窩火!不管腥的臭的,**的都跟著攪和是不是?嗯?**說話啊!平時對老子不是霸王一樣的人物嗎?現在怎麼不吭了?怎麼離了那些個搬弄是非的妖精蹄子就沒主心骨了?你的主心骨兒呢?你不是倔嗎?你不是要跟老子鬧嗎?鬧啊!爺今兒個候著呢!」盛怒之下,他掀翻了桌子。

    我卻越發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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