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回頭,快走。」
像是過了百十年之久,蘇夢枕與雷損才聽到身後傳來唐燕虛脫之極的聲音。強忍著回頭的yu望,雷損與蘇夢枕瞬間交換眼色。
「走。」雷損浮動的眼神示意著。
「就這樣走?」蘇夢枕方才是恨不得立即能走,但唐燕出了事,他怎麼能這樣一走了之?
「不走要浪費他苦心製造的機會麼?」雷損怕他不能領會意思,幾乎咬牙切齒的瞪了蘇夢枕一眼。
「或可趁關七被蠱惑的機會……」蘇夢枕皺了皺眉,眼中狠意泛起。
「不能冒險,」雷損迅速以眼神制止,然後動了動嘴唇,無聲的告訴他:「我與你約定,日後必殺關七為唐二公子雪恥。」
末了,看蘇夢枕沒有反應,他陰測測的加了一句唇語:「也是為我們自己雪恥。」
雷損最後這句話使蘇夢枕終於下了決心。
他抿著唇一言不發,臉色由緋轉白,由白轉青。
雷損對這個臉色實在是太熟悉了。
他第一次見到蘇夢枕的時候,這個森寒傲慢的少樓主在臉色轉青的同時,袖中刀就驚艷的亮在了眼前。
所以他知道蘇夢枕忍的多麼辛苦。
唐燕全身赤裸的被關七擁在懷裡,每一寸肌膚都撕裂般的疼。
同時,還有委身向關七尋歡的屈辱,就如自己的蠱毒一樣啃噬著五臟六腑。
驕傲如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如今的情形。
不過他不後悔。
或許,等待死亡並不僅僅是縱橫江湖後的覺悟,更是生於武林世家的宿命。
命中可以有很多選擇,命中也有很多冥冥中早已注定。
唐燕不信命。
對他而言,所有的結果都是自己一早的選擇。
既然選擇,就不悔。
躺在關七身下,看到那兩人躊躇了半晌,走的那樣沉重,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如果這條命終究要送給誰,那麼,當然要為值得的人來送掉。
無疑,蘇夢枕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聽到身後的細碎腳步離去,關七神色茫然的想回頭看看,唐燕一咬牙,環住他的頸,狠狠吻住他的唇。
迷濛的眼彎如弦月,帶著冷艷的風情。
舌尖挑逗著百繞千纏,彷彿也成了令人難以抗拒的蠱惑。
關七無法回頭,捨不得回頭。
掉入一個絕色男子以生命設下的蠱毒中去,再也無力掙扎。
抱著唐燕的手臂緊了緊,重重的壓在他的身上。
「小白……小白……」
——離開了這許久,你的身子似乎更加讓人迷醉。
蘇雷迅速離開,飛掠。
以這樣的速度,追上楊無邪他們根本不用費什麼時間。
就在蘇雷二人決定不再想唐燕與關七時,身後的方向傳來一聲震怒的狂吼。
——關七?
——這個聲音竟然是關七?
二人一齊停下了腳步,忍不住往那個方向望去。
他們已經離開了半里有餘,關七的怒吼依然如此清晰。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互相對望一眼,強行忍住了疑心,蘇夢枕率先回頭,繼續飛奔。
——關七,不管如何,你的性命我要定了。
雷損看他的樣子已知其決心,搖搖頭也跟了上去。
——關七,羞辱雷某到這個地步的人,你還是第一個……日後有的是算總帳的時候,你記住了!
楊無邪與狄飛驚率各部子弟聯手『清場』後,即遵令先行,這時,突然聽到那個方向遠遠傳來一聲怒號,立即一齊回頭,看到的卻是一青一緋兩道人影趕至,愕然對望,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喜色。
蘇夢枕與雷損身上均帶著不輕的傷,但他們能夠這麼快平安趕到,高興歸高興,還是多少有點出乎大家的意料。
不過他們沒有說,兩位軍師倒也識趣的沒有問,但睿智如他們,早在兩人的眼底看到了壓抑著的憤然。
——剛才那聲慘厲的怒吼彷彿是關七發出來的,而樓主/堂主這時已經趕到,那到底是誰讓關七這樣狼狽了?
楊無邪和狄飛驚滿心不解,默默的跟在自家主子的身後一路尋思。
不過他們大概也不知道,蘇夢枕和雷損對此事或許比他們還要不解,還要好奇,還想弄明白!
隊伍浩浩蕩蕩向相府推進,彷彿有了什麼默契一樣,數千人馬,竟然鴉鵲無聲。
唐燕目睹蘇雷離去,加重了蠱毒。
——是時候與他同歸於盡了。
他撫著關七的臉,畫著他的輪廓。
他並不恨關七,他只為自己感到屈辱,但這並不能怪關七,他知道。
所以不恨。
這樣的一代戰神,讓人有些同情。
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可憐人,是個癡情人,是個已經瘋癲的豪傑。
讓他眼中看到尋找已久的心愛的女人,然後一起死去,或許,做出過分的事的人,是唐燕也說不定。
——對不起,要你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
——與心愛的人同死,或許你會覺得幸福,但是,我不是她。
——所以抱歉。
唐燕在心中歎息一聲,薔薇色的指甲按在關七的顱後大穴之上。
指甲裡殘存的粉末變為殷紅,就要隨指甲全部刺入穴道之中。
這時,唐燕突然看到一個比蠱毒更鮮紅的身影猛然出現在關七身後,然後一道比冰雪更寒比殘月更孤的劍光乍起,狠狠的劈在關七毫無防範的後背上。
正沉浸在唐燕製造出的溫柔鄉纏mian銷魂的關七,被這一劍的突然所驚醒,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本能已順手還回去一掌,披衣起身退後數丈,眼神一片茫然。「你是誰?你竟敢——」
唐燕卻無力起身,只拉過袍子遮住自己,衝著來人勾起一個慵懶的笑:「上官兄,別來無恙?」
「哼!」來人披件火紅色的長衣,領口與袖口處是極為珍貴的火狐狸的毛皮,裡面一襲單衣勝雪欺霜,雪色的冷意好似他方纔的劍意。
他臉蒼若雪,眸如漆星,一張臉好似冰雕般稜角分明,冷然英姿中還帶了些許晚秋風雨的蕭瑟悵然。
這人握著把殷如晚楓的長劍,劍尖猶在滴血,握劍的手青筋爆起,顯已怒極。
「唐二,你還有閒心『別來無恙』!」冷酷劍客一甩劍鋒,一串血珠在半空揚起一道近似完美弧線,然後劍尖平指向關七,口中卻向唐燕問道:「這是哪個,值得你用上『忘情之蠱』,你不要命了麼!」
「哎呀,他是關七呢。」唐燕仍是笑得眼睛瞇成彎月,聲音懶懶:「不然,我怎麼會讓上官兄看到這麼狼狽的樣子。」
這個人赫然就是與唐燕各領風騷數年的劍神,『問劍』劍法大成後所向披靡的上官一葉楓!
一葉楓,又稱千古風liu一葉楓、寒江殘雪一葉楓,數年前怒斬塞北絕刀門十三位絕頂高手,一戰成名。成名前默默無聞,江湖上甚至不知道上官世家問劍山莊內有這麼一號人物,成名後卻是因為威名過盛,人們也只記得他的兵器名為一葉楓,真名反而更無人知曉了,於是,他的名字便成了上官一葉楓。
據說他這個人冷酷無情,出手向來不留活口,可行事卻極低調,既不在江湖上立威,也不在上官家主事,特立獨行,偶爾也做過收銀買命的殺手。
這樣一個人卻偏偏與唐燕遇見、結識,還成為了過命的好友。(詳情參見中篇《蝶戀花》)像是有什麼感應一樣,一葉楓棄原先的路線不走,急急來尋唐燕,卻恰好撞到了這一幕,是以大怒之下,想也不想就憤然拔劍,且一劍重創關七。若非一葉楓不喜歡從背後偷襲,不自覺的手下留了情,怕是憑他那把東海神兵的威力,加之關七並未防備,這一劍下去,關七一世威名就留在這裡了。
不過關七臨危反擊一掌,一葉楓也吃了不小的虧。他將嘴角一線嫣紅隨手抹在袖上,冷笑道:「難怪。」
聽他的口氣,多半已知迷天七聖受蔡京指示阻撓各路進京好漢的消息,這麼想來,唐燕寧願與關七同歸於盡便很容易想明白了。
唐燕也知他弄明白了狀況,再不解釋,只歎道:「方纔血蠱一下,他就完了,你這傻子,總在重要關頭壞我的事。」
關七在他們對話期間,神智也漸漸轉醒,看清了唐燕並非小白,卻不記得方才發生了什麼,眼見唐燕突然蓋著衣服倒在那裡,倒是一時苦思不解沒有向一葉楓出手,只是帶著那一眼的空洞站著,聽著。
一葉楓險些沒給他氣死:「壞你的事?唐二,你給我記著,想死可以,但要提前通知!不告訴我?怕是你找死都不行!」
「惜言如金的『千古風liu一葉楓』,怎麼這麼囉唆呢。」唐燕又笑了。每次把這個酷的象萬年不化的冰塊逼急了,他就覺得很好笑:「現在我要死了,你自己『善後』吧。搞不好黃泉路上我還沒走多遠,你就追過來了呢。」
「……」一葉楓『鏗鏘』捏緊劍柄,冷冷的道:「你給我撐住,不許死。我宰了他就帶你去溫家求藥。」
唐燕聽他說的簡單,不由得斂了笑容:「不行了,你知道的,『忘情之蠱』無藥可醫,還不趁關七沒起殺心,趕去相府……」
一葉楓卻冷笑道:「並非無藥可醫,你捨得一身武功,或可有救……放著身邊好友不救,難道就救得了國家社稷麼?哈!」
唐燕素知一葉楓秉性,乖乖的閉了口。
這個人把他看的比天下還重,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答應努力撐著不死,等著你來救。」他忍著全身的刺痛,又笑了起來:「所以,你也不要死。」
他兩一站一躺,迅速說了這幾句話後,一葉楓的眼便直盯向關七。
強如關七者,也被這一眼的陰冷感到寒意。
「你叫做一葉楓?」關七空空的回望著他,仍未想明白唐燕前一刻還好好的,現在怎麼突然就要死了,而這個一葉楓又為何給自己一劍:「你也是要冒犯我的?」
一葉楓不知關七神智不清,沒好氣的道:「怎樣?」
關七卻道:「你又不是我的對手,憑什麼膽敢冒犯我?」
一葉楓素來心高氣傲,當下也不答話,屈指劍身上一彈,在劍鳴中縱聲長笑。
笑聲起,劍光出。
是時狂風初靜,天色漸白。
劍身如血,劍光如霜。
更如一失手炸碎了漫天的月華。
孤光在劍鋒上遊走,因為出招速度驚人,還留下一抹殘紅。
這是一把寫滿了孤傲的劍。
但是劍意雖然孤傲,卻並不冷清,也不傷憐。
彷彿人坐在絕峰之頂攬盡無限風光,雖然寂寞,卻絕不傷感。
一劍卷冰雪,漫天狂月,白露橫江。
剎那劍光大亮,
好似照起了一天明月,攬我孤光滿懷。
這一劍的風姿,蓋絕天下的風liu。
劍光雖然冷如冰雪,無情無義,卻美的讓人難以拒絕!
一葉楓的劍法是殺人的劍術。他也只會這樣的劍術。
所以他一出手,對方的生死便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的。
同時不能掌握的,還有他自己的生死。
關七看見這一劍,對武學的狂熱使他激動起來,眼中空洞的神色被尚武的興奮代替,不顧背上鮮血橫流,一縱身已飛撲扎進劍風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