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無邪不僅吃驚,簡直是嚇了一跳。
能讓這淡然安然不動如山的智者變了臉色的人,大概只有他的樓主蘇夢枕蘇公子。
蘇夢枕一晚不歸,直到東方破曉才又是血又是傷的抱個孩子回來,然後據說還中了毒中了麻藥。然而他只回房間換了外衣對一切報告做了簡短的指示後,就找上了楊無邪。
「他在哪裡?」蘇夢枕道。
楊無邪遞給蘇夢枕一個本子,並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這是公子昨天要的雷損、狄飛驚和關七的資料。」
蘇夢枕並沒有接,一揮手道:「雷損和狄飛驚的拿下去,先只把關七的資料給我。他在哪裡?」
楊無邪迅速將資料分開,遞給蘇夢枕的大約有三分之一,然後道:「在紅樓『枕夢軒』裡。」
枕夢軒是老樓主也就是蘇夢枕的父親建起來的,以愛兒的名字命名。
金風細雨樓有三座樓。
白樓是楊無邪坐鎮的地方,共有七層,是書庫也是資料儲備地,更是財政運算的地方。
青樓是開會議事的地方,一般的命令就從這裡傳達出來,沒有蘇夢枕的允許,一般人無法進入。
紅樓是軍事重地,楊無邪從白樓中揀出最重要的資料送往這裡保管,一切人事資源都貯存在紅樓。枕夢軒是蘇夢枕臨時休息的房間——他的房間本在三座樓之間的玉塔上,但楊無邪考慮到樓主一般會忙到很晚,所以在紅樓裡也設置了休息的地方。
蘇夢枕就一邊翻看關七的資料,一邊問:「樹大夫請到了嗎?」
「已經在路上了。」雖然楊無邪很奇怪,為什麼蘇夢枕敢以這樣強硬的口氣去請樹大夫,說什麼如果他今天不來,以後都不要來了,不過他更奇怪為什麼樹大夫那麼大的架子,卻聽到這句話立即答應前來。但是他只回答蘇夢枕的問題,並沒有發問。
目光一直在卷宗上的蘇夢枕並沒有看楊無邪一眼,但卻像是知道他心裡的想法似的,不經意道:「樹大風是個名醫。想必其他組織也早就派過人去說項。他答應我們樓子做供奉,就必須表明立場態度。如果我使喚不動他,那麼今天以後,誰都別想使喚他了。」
楊無邪一凜,道:「是。」
蘇夢枕不知看到哪裡,眉頭一皺:「樓子裡關於關七的資料有多少宗?」
楊無邪道:「六十五宗。」
「經過你調查確認後,可靠的只有這麼多?」
「是的。」
「雷損呢?」
「三十四宗。」
「為什麼雷損的這麼少?」
「因為六分半堂的勢力不敵迷天七。」
「以後,多注意六分半堂,尤其是多收集雷損的資料。」蘇夢枕道:「如果關七真的如這疊資料上所說的那樣,已經神智不清,那少則三年,多則七年,七年之內,我的對手就不是關七,而是雷損。」
楊無邪有些不解,「關七的武功或許比你和雷損加起來都高,公子。」他說話很直接:「迷天七的聲勢也一直壓著六分半堂,我們樓子更不能與之相比。」
蘇夢枕冷笑道:「武功再高也沒有用。這是戰爭,不是決鬥。」
楊無邪心頭巨震,重重的點了點頭。
然後蘇夢枕看完卷宗,交回楊無邪的手裡,道:「準備在東面再起一座樓子。」
「具體位置?」
「白,紅,青三樓環繞玉塔,東面露出的缺口給它補上。」蘇夢枕停了停,略一思索,道:「顏色,隨你的意思吧。以後可能需要一個招待人的地方,這座樓子弄的豪華一些。」
「是。」
「我去看看他。有什麼事,你先處理,如果實在需要我來過問,就煩你來找我一趟。除了你和樹大夫其他人一律不見。」
「是。」
楊無邪看著蘇夢枕慢慢遠去的身影,發現一夜過後回來的他,好像更加沉靜。
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然能將他如此改變?
楊無邪稍一失神,立即警醒道:「公子——那個少年他是——」
蘇夢枕沒有回頭,沒有停步,只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道:「我自己問。」
其實金風細雨三座樓的距離並不是很遠。
從白樓走到紅樓,也只需要一刻鐘而已。
蘇夢枕不是個喜歡浪費時間的人。所以他在路上的這一刻鐘裡,想了很多事。
他想起了新起一座樓後,需要第一批招待哪些人,包括官面上的,道上的以及其他幫會的領袖人物。
他不喜歡聚宴,不喜歡太熱鬧的地方,但是這座樓是必須起來的。
他的父親太過書生氣,因此沒有建立請客擺宴的地方,也一向不搭理官方勢力,更別說和其他幫派的首腦『聯絡感情』了。
這是一種文人固有的清高。
但是卻是幫派領袖的缺點。
所以蘇夢枕再次斟酌了一下,認為樓子還是有必要起的。
然後這件事就從他心裡去掉了。以後都不會再考慮了。
接著他想起楊無邪最後那句話。
「公子——那個少年他是——」
雖然自己沒有回頭,但從這把聲調來看,楊無邪相當震驚。
難道那孩子是個很有名的人?
蘇夢枕這麼想的時候,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麼高的武功,應該是個很有名的人。
「這小孩子一定大有來頭。」
蘇夢枕又想起了雷損說這句話時意味深長的表情。不禁冷哼一聲。
——雷損那隻老狐狸,以他在京城手眼通天的本事,怎麼會不知道那少年的來歷?他瞞著我又是什麼用意?難道他如此小覷金風細雨樓的情報網麼?
——也不會。他明知我帶這孩子回來,一定會問出他是誰的。那他為何故意裝著什麼也不知道?
想著想著,就連一向對其他事物不輕易動心的蘇夢枕也不禁好奇起來。
他走到了枕夢軒前。
他走到了自己的房門之前,卻沒辦法隨手推門進去。
裡面暫住的人,不知道醒了沒有。
蘇夢枕輕輕扣門。
裡面沒有回聲。
他就只好徘徊在自己的房間門口,考慮要不要直接進去。
——那孩子身子那麼瘦弱,昏迷這一時半刻應該不會醒吧?
「請進。」
就在蘇夢枕在門口站的有些不耐煩時,裡面終於傳來了微弱的聲音。
——他居然醒了?
說來好笑,蘇夢枕希望他醒著,這樣自己就不是『貿然』進去了,但人家真的醒著,他卻有點驚訝。
他推門而進,一眼就看見那少年穿著自己的衣服坐在床上。
自己的衣服在他身上過於寬大,使他看上去更加削瘦。
蘇夢枕搬過椅子,坐在他身前,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那少年也坐著定定的看著他,沒有開口的意思。
一副拒人於千里的表情。
「你醒了。」
良久,蘇夢枕才咳嗽一聲,沒話找話的道。
「醒了。」少年淡淡的道。
「好快便醒了。」
「沒有見血,所以不曾受傷。只是身子一向羸弱,才不小心昏了罷了。」
「那我們倒算是同病相憐。」
像是要證明他的話似的,蘇夢枕毫無預警的咳起來。
他雖然逼出了毒,解了麻藥,餘毒也用渾厚的內力壓制住,慢慢化解,但畢竟對他的病也不好。劇咳之下,人都憔悴了幾分。
「誰和你同病相憐。」少年不屑的道:「我可沒病。」
蘇夢枕咳的難受,聽了他這句話也不禁笑了起來。
「你笑我殘?」少年秀眉飛起,語氣更冷。
「你殘嗎?」蘇夢枕淡淡的反問:「我都忘了,為什麼你自己要提?」
少年聽了這句話,終於笑了起來。「這裡是金風細雨樓?」
「正是。」蘇夢枕也笑著說:「是紅樓我的臨時居所『枕夢軒』。」
然後他總算問了出來:「怎麼稱呼你?」
少年道:「我叫無情。」
「無情?」蘇夢枕心想他的名字怎麼如此怪異,忍不住問道:「姓吳?口天吳還是武功的武?」
無情見他表情有趣,也湊趣道:「無情的無情。無情的無,無情的情。」
蘇夢枕恍然:「是沒有情的無情。」
無情也不跟他糾纏名字的問題,看著耷拉在手指外老大一截袖子皺眉道:「這是你的衣服?」
蘇夢枕點頭,然後想了想,又分辨似的道:「是楊無邪——我的總管幫你換的吧,乾淨的。」
無情道:「你的衣服,乾淨的也是一股藥味。」
蘇夢枕被他說的一怔。只好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個藥罐子?」
無情又道:「不,我覺得藥味親切。」
蘇夢枕的心中溫暖起來。
一直冷言冷臉象萬年不化的寒冰一樣的無情笑起來,就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他心微溫,臉色卻更寒。
無情好像不擅談,蘇夢枕非但不擅談,此時更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從來沒有過的暖意一但蕩漾起來,就使這寒傲慣了的人開始沉默。
還好這個時候,有人敲了敲門,接著外面傳來楊無邪恭敬的聲音:「公子,樹大夫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