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孤冷少年寂寞的坐著。
此時的三合小店就像火焰殺場,雷蘇被麻翻在地,周圍橫七豎八地倒了不少屍體,包括先前被唐善感拍出的妖火活活燒死的無辜群眾。
就算唐多愁是唐家破門子弟,但江湖上行走的人,最不願意招惹的門派之一就是唐門。
何況有能力招惹的兩人都吃了大虧。
偏偏這個少年若無其事的坐到了場中,自己跳進局裡,決然的說了話。而且詭異的是,明明沒有人看得起他也沒有人認為他能鎮的住場面,卻一個一個都不得不聽他說下去。
唐多愁也忍不住暗自奇怪起來。他大可揮揮手,讓手下放出『牽動一江愁』連這少年一起殺了,可是他也不知為什麼就是不忍打斷這孩子的話茬。
這孩子白衣如雪,臉上是比衣更白的病態。
他眼神清亮得犀利,此刻似乎朦上一層水色。
然後他深吸屏氣,仰頭長歎。
又將他現身後的第一句話說了一遍:「我來的太晚了!」
——晚?
——你來的早,又能如何?
聽到這孩子重複的說這句話,不僅唐多愁忍不住冷笑起來,連他身後那一向冷著臉的二十四個手下也都噗嗤的笑出聲來。雖然他們沒有唐多愁的命令不會多說話,但他們的眼神就是在說:「你這麼小這麼瘦弱的孩子,來的早就死的更快。」
這孩子的氣質靜的很定,定的可怕。
他以眼角的餘光掃了掃地上血淋淋的屍身,繃緊了身子,臉上竟然現出一絲悲天憫人的神情。
然後他猛抬頭,目光直盯著仍掛著笑意的唐多愁,卻對嚇呆了的人們道:「你們趕快走。」看到唐多愁的笑容僵持在臉上,他又冷冰冰的附加道:「都走。這裡就要被燒塌了。」
他最後這句話頗為管用。房子塌了也是死,被唐門的暗器打著也是死。橫豎是死,為什麼不走!
所以幾個人就遲疑的站了起來,顫抖著望向這少年,又看了看唐多愁和他身後一干堵死了門口的手下。
「他們攔不住的。」少年的口氣溫和了一些,指了指燒壞了的窗子——這窗子離他只有丈許——唇邊泛起冷酷的笑意:「如果你們從這裡走,他們敢追的話,就會露出破綻給我了。」
唐多愁的臉色這才變了。
變的鄭重,而且微驚。
人們如夢初醒,也顧不得謝過這突然殺出來的白衣少年,一個個的從窗子翻了出去。
少年就一直盯著唐多愁。
唐多愁被他盯著的地方,就起了一種麻颼颼的癢痛。他為自己的這種反應而感到羞恥。對方只是個孩子!他居然會被這孩子的氣勢給鎮住!
人群繼續在窗口疏散。
唐多愁沉著臉,緩緩舉起了右手,正要揮時,那少年馬上道:「你要施放『牽動一江愁』嗎?我保證,在我面前你一個人也殺不了。」
「那麼試試!」
唐多愁一向笑容滿面,不輕易動氣,是有名的笑面虎。但今天這孩子三言兩語就激得他動了真氣,再也忍不住心中煩悶,手便猛的揮下。
他的手一揮動,身後的二十四名高手便繞到他身前,擺成了陣勢,瞬間,百餘道銀光從他們袖中標出,封死了這小屋子裡的各個角落!
蘇夢枕和雷損一齊輕歎。
沒想到一個剛進京立業,名氣初起便要死在這裡,另一個更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講起了義氣,然後害死了自己。
雷損和蘇夢枕的身形都是一動。雷損大概認為是自己邀蘇夢枕到這裡,才累他中了伏擊,所以他強行催動一股真氣,想擋在蘇夢枕的身前。而蘇夢枕卻認為自己和雷損死則死矣,何必要害這孩子一起陪葬,所以他欲替那孩子擋住暗器,讓他速走。——剛才看那孩子飄飄欲仙的詭異輕功,逃走應不成問題。
可是他們的身子剛準備動,那少年顯然已經發覺,立即清喝道:「不要動!」接著右手輕彈,發出兩物,一齊打在了雷蘇二人的環跳穴上,兩人還未站起,又跌坐在地。正在他們驚訝這少年的手法如此之準卻又沒有激亂他們的真氣時,『牽動一江愁』的陣勢已然發動,而那孩子亦雙手一拍桌面,竟然借一拍之力,浮在了半空中!
——這是哪門子輕功?
——這還算是輕功嗎?分明就是妖術!
『牽動一江愁』鋪天蓋地的傾灑,如陽光射進了深幽古井,照的大亮,沒有一絲死角。
江水決堤,浩浩湯湯,橫無際崖。
驚濤浪捲,千堆雪。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其實,看到『牽動一江愁』的人,恐怕真的會愁死。
在著避無可避的地方,遇見了這該死的沒有一點死角的暗器瘋狂襲來,就好像站在堤壩決口以一己之身阻擋狂風巨浪一般。
人,在這天災面前,真的渺小而無力。
『牽動一江愁』真的像是長江崩口,襲來時,還帶著吹面的寒風。
少年的白衣劇烈飄動起來。
在這生死一線的當口,誰都看到了他空蕩蕩的下擺。
他居然是沒有腿的!
就連唐多愁的心裡,都起了一絲憐意。
——早知道他是個殘廢孩子,何必讓他死的這麼慘!
蘇夢枕也大吃一驚。
這冷雋文秀、帶著些許孤傲清冷的殺氣,又靜又定老成過人的少年,居然是沒有腿的!而他的輕功卻那麼好!
蘇夢枕望著那空中漂浮舞動的白衣身影,默默起了敬意。
『牽動一江愁』真的發出來了。窗邊沒逃掉的人乾脆都蹲下了身子,抱住了頭。雖然他們知道面對唐門頂尖的暗器護住要害是沒有用的,因為只要是唐門的東西,就算一根牛毛針扎到手背上都會要命!但是,他們仍抱著僥倖的希望。
給他們希望的,是那殘廢的少年。
就如唐多愁雖輕視他卻仍得聽他把話說完才動手一樣,這些人也不見得就相信這少年真能救了自己的命,但不知怎的,心裡卻隱隱對他的話有一種信賴。
就在『牽動一江愁』發動的同時,少年浮在空中的身子已開始旋舞。
四片衣擺在空中飄舞,像一瓣一瓣綻放的花。
他邊旋舞著,邊揮動著衣袖。
袖長而寬大,舞起來的姿勢如天女散花般的優雅。
他散出來的不是花,是一道一道比『牽動一江愁』更細,更亮也更迅速的冰藍閃芒。
因他舞的太快,所以這些迅疾的閃光竟像同時發出來的一樣。
敢跟唐門對決暗器,他莫非是瘋了!
唐多愁看著那少年的神情,就像在看一隻妄想擋車自不量力的螳螂。
少年袖中飛出的暗器,大概也有百餘枚之多,大小不一,形狀各異。有的直飛,有的倒旋,有的沖天,有的霹地。然後他終於力盡,輕輕的落在了原位,依舊盤膝而坐,只不過蒼白的臉上染起淡淡的紅暈。
他坐在桌上,仍是以飛起之前的表情,冷冷的直盯著唐多愁。
面對著鋪天蓋地襲來的銀絲,他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彷彿這些暗器完全與他無關。
又好像他一直就坐在那裡,從來也沒有動過。
唐多愁突然笑不出了。
因為他發現,那些銀絲已經全部失了方向和力道,被各式各樣的暗器釘在了牆上,地上,已經快要燒塌了的屋頂上。
避無可避已經變成了無須再避。
蘇夢枕定睛看去,發現原來『牽動一江愁』是由百餘條細如毛髮卻鋒利無比的冰絲所製。絲上喂毒,只反光,本身無色。如今,每一條絲線都被那少年的暗器牢牢的釘住,而他們就像在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上一樣。
如果不是這少年的暗器手法太過嚇人,這嚴密如蜘蛛網的陣勢,任誰都沒有自信可以逃脫。
方才窗口邊嚇呆了的人們立即往外逃去。
就算這少年穩住了局面,他們也被這網陣嚇破了膽。
等人們開始驚覺而逃的時候,唐多愁身前的二十四名手下齊齊撲倒在地,無一例外的,咽喉處釘著一柄小小的飛刀。
唐多愁汗流浹背。
不但能破去唐門『牽動一江愁』,而且封死了每一根冰絲,保護了一屋子的人,還奪去二十四名高手的生命,這個少年的妖法,實在太過怕人!
火光跳動中,更映得這少年實在漂亮的不像人。
他在望著自己修長蒼白的十指歎息。
「我真的很無情。」
然後他抬眼衝著唐多愁一笑。
笑容無奈,像冰封千年的湖泊寂寞的鏡碎。
然後他喃喃似是自語:「其實,我並不想殺人。」
敢情他還在為自己殺了人難過!可看他那一身殺氣一手無情的暗器,若非年紀太輕,簡直就像是最一流的殺手!
唐多愁先前還有些可憐這殘廢少年,現在卻只恨被他冰冷的目光死死盯著,似乎連逃走的力氣都有些欠奉。為了打破這令人郁愁至狂的氣氛,他終於沒話找話,乾巴巴的道:「你是…你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