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損搖頭:「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他看了看蘇夢枕臉上微疑的神色,馬上道:「當然,也不去六分半堂。這城內各個勢力有個三不管的地方,蘇公子雖然初來京城,但想必已把這些瑣事搞清楚了吧?」
蘇夢枕唇邊略浮上些微冷笑,點了點頭:「雷老總說的是苦水鋪。」
雷損道:「正是。連稅收都征不到那裡,的確是誰都管不著的地方。而且,我知道有一個徹夜不打烊的酒館。」
蘇夢枕沉吟道:「我蔫知你不是賺我去!」
雷損哈哈一笑,道:「蘇公子,我雷某是何等樣人,豈會玩這種小把戲。何況,現在我的敵人不是你。你也不應該仇視我。蘇公子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蘇夢枕略一思索,道:「既然如此,帶路吧。」
蘇夢枕知道,雷損的確對他沒有敵意。至少現在,他還不想和自己翻臉。因為他之上還有關七。
關七無疑是可怕的人。
但是一個神智不清的白癡,武功再好,又有一個深謀狡獪的老狐狸可怕嗎?
與雷損這種人商量什麼,無異與虎謀皮。
雷損的手段一向陰損。不過他有一個好處就是,如果自己不得益,那就不會去損害別人。
只有在自己會得利的情況下,他才會去損傷別人。
如今,在迷天七的聲勢之下,雷損決不會費力先與金風細雨樓起衝突。
所以蘇夢枕欣然與他一同到了苦水鋪。
苦水鋪,三合客棧。
夜色深沉,苦水鋪一帶的確地如其名,破爛髒亂。而這僅有的一間小酒肆,也在昏黃的燈火中顫抖,似乎隨時可以倒塌。
雷損卻拽著蘇夢枕進了這裡。裡面居然人滿為患。而且遠不像這房子外表那麼髒亂。相反,還頗為整潔乾淨。
夜已深,而這客棧裡的人卻仍在喝酒,划拳,談天。似乎這三不管的地帶連時辰都可以不管!看的出來,在座的都是走江湖的,或許,也有那麼一兩個有名的人混跡其中,因為這個地帶連官府都懶得管理,所以有些犯了事的人想喝杯酒暖暖身子,多半會選擇這個小小的館子。
「我一直在想,」
等酒菜上齊後,雷損和蘇夢枕挑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便不理會四周的喧囂,雷損舉杯,先喝了下去,緩緩道:「既然這是個三不管的地方,莫若在這裡起座樓,以後商談要事不在任何人的地盤上,這樣豈不是有誠意的多。」
蘇夢枕嘴角一牽,算是會意微笑,只道:「你說的固然好,但如果是你雷損邀約,恐怕怎麼樣做都很難表達出你的『誠意』。」
雷損也不以為意,把玩著酒杯,若有所思的故意轉移了話題:「陳年女兒紅固是好酒,卻不應與你同飲。」他扔了杯子,掃了罈子,把小二驚到趕忙跑來時,才甩了錠銀子,淡淡道:「好酒。」
小二被他說的摸不著頭腦。呆呆的捧著大銀子,愁眉苦臉的道:「這位爺,小號常聚集些江湖豪客,所以酒都是真的,純的,可您為啥說是好酒,卻偏全毀了?」
「女兒紅不適合他喝。」雷損手指了指蘇夢枕,道:「但他喝過的酒,卻不能給別人再喝。下去換『芙蓉醉』對著『九月冰』,五比五的勾兌,用幼竹煮到八分,再端過來。」
看著小二誠惶誠恐的接銀子下去,蘇夢枕衝著碎了的酒罈撇了撇嘴,手中轉著空杯子,不禁輕笑:「沒看出來,雷老總居然是風雅之人。」
「總被邀去一些煩人的場合,看多了,也記下了。」雷損道:「不過女兒紅,真的不適合你。」
「為什麼?」蘇夢枕挑了挑眉毛:「我偏偏不討厭女兒紅。尤其是陳年的。」
「它太烈,會增你的殺氣。」雷損彈了彈袖上偶爾沾上的灰塵,似不經意道:「何況對你的病,也不好。」
蘇夢枕一凜。他本不擅飲,也不愛飲。雷損在他面前,可算是行家中的行家。獻醜不如藏拙,蘇夢枕只微笑點頭,也不說什麼。
這時,小二將雷損指名要的酒端了上來,壇口一開,便清香四溢,水色幽碧,卻十分透明。雷損揮手將小二趕了下去,自己給他與蘇夢枕各倒了一杯,才道:「芙蓉醉與九月冰都是以花煮酒,前者取芙蓉之柔艷,後者取冰菊之清幽,再以幼竹去了酒氣,留了酒香,可以說,已經是完全對身體無害了。」他與蘇夢枕對飲一杯,似頗為可惜的道:「若值深冬,當以『雪裡紅』對『夜月殺』,梅蘭共醉,才是以花煮酒的極品。」
「你愛梅花。」蘇夢枕喝了一杯,只覺清香過喉,十分暢意,連眼前的雷損,也不那麼討厭了:「世人皆知。」
就在蘇夢枕與雷損正品酒論花時,旁邊一桌江湖豪客轟然叫好。只聽其中一個彪形大漢喝了一大海碗酒,哈哈大笑道:「就這樣,蘇公子一路血戰返京,毫髮不傷,而且在城郊與雷老總聯手重創迷天七聖的鐵弓一部,據說他的刀法之精已不下與雷老總,而優雅美觀似尤過之!」
這漢子在深秋天氣裸著上身,露出圓滾滾的臂膀,似乎是不怕冷的。而他身邊一個精瘦漢子卻一直蜷縮著,似是極寒,此時便接話道:「如今蘇公子聲名鵲起,金風細雨樓聲勢大盛,我看,咱們要不要投靠過去算了?」
「不可。」先前那壯漢搖頭道:「蘇公子雖然被傳成了絕世人物,但雷老總又豈是好惹的。我看京城幾個勢力相互牽制,實力相當,咱們還是待在這三不管的地方逍遙自在,強過去給人家當炮灰。」
這時,和他們同桌的黑黝黝的青年突然問道:「你們說的這蘇公子,雷老總是什麼人?什麼是三不管呀?」
那兩人被這少年一問,瞥眼看去,這青年十七八歲,看上去呆頭笨腦的,腰間別著用布包著的兵刃,顯然剛出茅廬,但也是武林中人,當下自豪感油然而起,便挺胸抬頭,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抖摟他們所知道的。
那壯漢好像很有點口才,說起故事來居然有聲有色,頗引人入勝:「這京城中,不知道蘇公子的或許還有,但不知道雷老總的只怕都是白活了!咱們所在的苦水鋪呢,就是個三不管的地方:官不管,民不管,幫派也不管。這兒,以前只是貧民宅鋪,現在多已遷走,只剩一片殘垣敗瓦。這裡也沒啥大不了,只不過,在苦水鋪以南,有一個堂,在苦水鋪以北,還有一座樓,咳咳,我的意思是說,有一夥人,只要在道上行走,誰都得給他們六分半以上的面子;另一夥人,最近出了個風雲人物,只怕真有呼風喚雨之能。」
他這話說的尊敬而恭敬,連蘇夢枕微微詫異,自己今天下午才踏入京城,卻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出名了?殊不知,他人還未進京,一路斬殺的高手卻足以使他成名。而以他近來一路血戰絲毫不傷的傳說再加上金風細雨樓本身的勢力,已使他成為初入江湖的新人的偶像。
壯漢剛說完這幾句話,周圍聽到的人呼啦一下全聚集在這桌旁邊,一起動容:「閣下說的雷老總,莫非便是那個……」
那笨頭笨腦的青年卻不識時務的插了一句:「什麼老總?哪裡混的?」
他這話一出,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先前與那壯漢一起的瘦子馬上道:「千萬不要胡說!那老總就是……就是當今……京城黑道第一把交椅的大凡道上行走的,都要奉他六分半紅利的……六分半堂……總堂主雷損,雷老總!」
「那你們說的蘇公子,莫非便是……」雷損之名,顯然即使這初出茅廬的愚笨青年也如雷貫耳,當下也白了臉,顫抖著道:「那個蘇,蘇——」
「就是那個昨天下午剛一進京,便助雷總堂主大敗迷天七的金風細雨樓的少樓主,蘇夢枕蘇公子。」旁邊的人立即輕輕的答道。
雷損和蘇夢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雷損是經常聽到這干人議論自己的。所以還未見得怎樣,蘇夢枕卻覺自己剛一進京,沒想到就這麼出名,不免有些錯愕。雷損微笑著又與他碰了一杯,兩人剛喝了酒,便聽那桌上又傳出一個充滿不屑的聲音。
「什麼雷老總,蘇公子——」這聲音拖的長長的,尖銳而刺耳:「有什麼好怕的。他們再狠,難道就狠的過關七爺麼?」
眾人一聽關七這個名字,像吃菜突然咬到舌頭一樣,乾脆都閉了嘴,大氣也不敢出,一齊回頭去看這聲音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