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枕與雷損此時的姿勢頗為驚險。
雷損的手指,向來輕撫的時候少,殺人的時候多。那枯朽乾瘦青白冰冷指節突起的手指,隨便按到哪裡,都具有致命的殺傷力。
蘇夢枕的紅袖刀,則更是殺人奪命的神兵利器。
雷損的手指就扣在蘇夢枕的頸上。
紅袖刀尖也已抵在雷損的喉頭。
「你是怎麼繞過層層明樁暗卡一直跟著我的?」蘇夢枕深吸口氣道。
「不是你故意讓我跟著的嗎?」雷損的眼睛瞇成彎彎的新月形,語氣柔柔沉沉:「若不是你一路不回頭上了青樓,我怎麼能順利的跟過來。」
蘇夢枕輕咳。沉默。他的確察覺得到有絕頂高手在跟著自己,但因為只來了一個人,所以他可以說是故意放人進來的。沒想到居然是雷損。
「你小時的病,還沒有好。」
像是回應雷損的問話般,蘇夢枕的咳嗽突然加劇,痛苦得微微彎腰,被壓抑得咳嗽聲悶悶的響起,雷損扣在他頸上的手指不由得微鬆。
就在這時,蘇夢枕突然回頭,手腕一振,刀尖便送了上去。雷損反應也真快,雙腳不動,身子立即平平向後倒去,險險的讓過一刀,還不忘雙指一彈,激起兩縷指風。蘇夢枕封刀一擋,便聽刀身叮叮兩聲如玉擊盤,清脆好聽。
蘇夢枕暗自駭然。雷損的指風竟不亞於手指親自彈出的力道。饒是他自負武藝過人,也不禁生起一種敬意。
不過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蘇夢枕一擊不中,立即揉身而上,再也不肯失了先機。長袖舞過,劃起一道弧形的緋紅閃芒。
多麼美的刀。
和著微香清吟,牽動千年的惆悵。
像一個剎那的美麗初逢。
像一個不見不散的約會。
更如多情人無情的傷別。
雷損腳跟一撐,身子與地面成四十五度斜角,仍未站起,已斜斜的疾退。
「臨、兵、斗、者、皆、陣、裂、在、前!」
破陣。
他的手指抖動如月下彈琴,天魔狂舞。
指風猛烈,封住一切刀勢。
像彈碎了一池春水。
像彈破了水月鏡花。
更如無情人多情的婉拒。
蘇夢枕刀風一長,他被雷損的的密宗心法所迫,心頭劇震,咳聲更烈,嘴角隱隱掛著血絲。
紅芒大盛,濃艷照人。
刀鋒冷,意卻溫柔。
他選擇避開指風,再硬受雷損的快慢九字訣喝聲,選擇吐血,但絕不後退。
「你!」雷損半空一個翻身,堪堪讓過這凝集萬世風華的一刀,臂上袖裂,添起一抹血痕。
「好!」雷損被傷口激起了斗性,手腕一翻,慘青厲芒劃過,架住了紅袖纏mian的問候。
刀一在手,人便狂。
雷損橫刀揮動,逼退蘇夢枕,身子已站起,借腰身一扭之力,灑出一片青芒。
罡風撞擊,驚起一周沙塵。蘇夢枕喝道:「開!」紅袖哀哀亮起,一頭撞入青色的刀網中。
他噴了一口血。
血噴在他的刀上,本是淺淺水紅色的刀身立即艷得像傍晚最後一道霞光。
刀光清冽,連著噴到刀面上得血珠,一齊飆向青芒。
這殘酷而優雅的紅袖刀,難道要傷人,勢必先傷自己麼?
雷損驚艷於這一次淒美的相會,面對著眼前這倔傲對手,不由起了憐才之心。
——他很強,而且帶著寂寞的孤高。
寧願灑血,也再不受制於人。
而他的刀光是如此的風華絕代,讓再無情的人都沒有辦法推拒。何況雷損並非無情。
他愛權力,所以創六分半堂,生殺予奪。
他愛美人,他的妻子,女兒和一位心腹部屬都是有名的美人。
他還愛花。他愛梅花。
所以他不僅無情,還相當的有情,多情。
當他看到這凝集了萬世風情的一抹嫣紅,便不由自主的如見美人輕舞般的動心。
美麗的東西,又有誰能不在意?
雷損收刀,雙指夾住了紅袖刀鋒,另一隻手也不停的與蘇夢枕拆招。
然後他笑道:「蘇公子何必動氣,至少現在,我們還不是敵人。」
蘇夢枕沉著臉,冷冷道:「那你何必一上來就扣住我!難道是好意?」
兩人說著話,一手僵持,一手拆招,竟也絲毫不停。蘇夢枕的手下功夫比雷損差了些許,但雷損雙指夾住紅袖刀卻有些勉強,因此倒是鬥了個難分難解。
「我?」雷損輕笑:「哪敢。」他濃眉一剔,顯得有些神采飛揚起來:「我只想『附耳』悄悄對你說了幾句話,先動手的可是你!」
若說蘇夢枕出手是凝聚了萬世的絕代風華,那雷損便是滿身放縱的囂狂。雷損說完,與蘇夢枕再對一掌,夾住刀鋒的手指改為輕彈,彈開了紅刃,接著他斜飄數步,定定的立在蘇夢枕三尺之外,負手凝視,彷彿根本沒有動過一樣。
刀一彈開,蘇夢枕袖子一揮,刀便隱入袖中不見。他臉色有些鬱鬱,但交手數回合,對此人的武功造詣倒是十分讚歎。他自藝成以來,但凡與人過招,要麼收斂三分,以免重創對手,要麼三下兩下便放倒一片,哪能像今天這般肆意揮灑,打個痛快!此時正如棋逢對手,不免起了惺惺相惜之感。因而口氣也減了幾分厭惡:「我不喜歡與你靠的太近,你記住了!否則,刀劍無眼,若有死傷,可怨不得我。」
「為什麼?」雷損幾乎是明知故問:「我與蘇公子促膝長談,豈不快哉。何況——你殺的了我?」
「你是個危險人物。」蘇夢枕歎道:「我的直覺不允許我靠你太近。」他頓了頓,厲聲道:「雷損,有話快說,難道你很清閒!」
雷損一愣,戲謔之心全消。他的確不是沒事來風雨樓裡找蘇夢枕打架說笑的,但是動手之後,猛聽蘇夢枕催他講正事,心中卻彷彿有種空洞的悵然。雷損乾笑兩聲,心道:我什麼時候竟如此多愁善感。
他攏了攏袖口,又負手背後,踱了倆步,才道:「你我果然不同。我是個拐彎抹角的人。」他的臉上又開始掛上那幅招牌的陰險笑容:「而你,卻銳利的直接。蘇公子,我來找你,的確有事。」
他停了停,方斂去了笑容,正色道:「有天大的要事。」
蘇夢枕一聽,不禁也肅然起來。
能讓這江湖黑道上奉為第一把交椅的雷老總不惜深夜前來別派重地的事,當然不會太小。
此時的雷損,才讓蘇夢枕真正想起這個人是多麼難惹的人物。可是他有什麼重要的事需要與自己連夜相商呢?
蘇夢枕沉吟片刻,也斂袖抬頭,一對幽火也似的眼盯住了雷損緩緩說道,「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