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楊無邪輕輕的喚了一聲,身形一動就想迎上去卻又硬生生的忍住,站在窗邊,看了看上官悠雲。
上官悠雲之前一直是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晃啊晃啊,此時乍見著滿臉病容,卻寒意逼人的年輕公子,竟心底裡生出一股恐懼,險些從椅子上跌下,好在他反應過人,及時放下二郎腿,拍拍衣角站了起來,雙手抱臂,卻再也不敢口出狂言,只老老實實的道:「公-子——。」
蘇夢枕出現的太過突然,而氣勢又太過嚇人,不僅上官悠雲忙不迭的站起,師無愧也霍然起身,刀南神誠惶誠恐的馬上起立,花無錯更是不敢怠慢,也急急的站起來低下了頭,薛西神一張鐵臉看上去竟隱隱透出汗光。
蘇夢枕冷然掃了他們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撥開椅子,將楊無邪的披衣照樣搭在椅背上,然後悠悠然坐了下來。
他這一坐不打緊,楊無邪本就對他抱著敬意,忙趕過去站在他身後,刀南神亦緊隨其後,與楊無邪一起一左一右的站在蘇夢枕的身後。只剩下花無錯茫然站在原地,薛西神冷眼旁觀,上官悠雲則和師無愧並肩而立,兩人看了看蘇夢枕,又互相看了看,竟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辦。彷彿楊無邪根本就沒有在那主位上坐過,而蘇夢枕卻一早就應該坐在那裡一樣!
原先風雨樓內的精英分子,在蘇夢枕一進來後,不管什麼原因,都清一色的起立,現在,這臉色森寒的病人一言不發,他們一個都不敢坐。
「都坐。」
蘇夢枕終於道。
楊無邪和刀南神立刻坐下,尤其是以刀南神年紀之長,居然在這病公子面前像個中規中矩的小學生般,這情形更讓他人看了膽寒。
上官悠雲和師無愧對望一眼,均無可奈何的坐了下來。他們之前聲稱要想他們服蘇夢枕,非對方以真本事打敗他們不可,可如今,蘇夢枕真的出現,他們卻連違抗他的命令的勇氣都沒有。
而且那句『都坐』說的和藹之極,根本算不上命令。
可是卻給人一種,如果違抗,天都會塌下來的感覺。
上官悠雲和師無愧一坐,其他人也都坐了下來。
「上官中神。」蘇夢枕和顏悅色的道:「你出名是最早的。大概是十三歲就名動江湖了吧?」
上官悠雲只覺得一股冷汗從脊背往上竄。蘇夢枕若是翻臉立即動手,都不會讓他如此坐立不安。他只好誠懇的點頭道:「是。我早年喪父,只有苦練家傳絕學,方能立足江湖。」這時,他的悠閒悠然全部不見,每一句話都答的小心謹慎。
「嗯。」蘇夢枕輕咳兩聲,不經意的道:「到現在成名十八載,擅使二百一時七條雷山神蛛游絲,一手能發一百二十三顆沙門七煞珠,本樓有你坐鎮,的確省了不少麻煩。不愧是本樓第一戰將。」
上官悠雲只覺得有種熱氣從心頭冒起,溫暖的厲烈,直教人有種欲肝腦塗地以報之的衝動。他愕然望向那氣定神閒的憔悴青年,竟然第一次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覺。「這,這……多謝樓主誇獎。」
蘇夢枕似笑非笑的望向他,哂道:「這麼說,上官中神是承認我了?」
上官悠雲也覺得此時突然屈服未免有些落人笑柄,然除了蘇夢枕外,沒有人知道他為何這麼緊張而又面帶略微感激。
其實這些人裡,武功最高的就是上官悠雲。成名十八載,脾氣如此倔傲,居然還沒死,當然手底下是有點真本事的。蘇夢枕剛到門邊,悄悄打熄了燈火,又剩了一盞在手裡,還順了楊無邪的披衣,這只是一剎那的工夫,而他剛熄了燈火,拿到楊無邪披衣時,上官悠雲就猛然醒覺,但卻沒有動,只趁眼前一黑時,雙手連彈,左手打出一百道神蛛游絲,另一手倉促之間至少也發出了四五十個沙門七煞珠。
即使這樣,他也覺得自己太狠了。
因為象對付雷嬌那樣級數的高手,他也只發了七顆沙門七煞珠;曾半路碰上七聖盟的五聖,他也只出了二十道神蛛游絲便使對方慘敗而歸,也因為這兩戰,上官悠雲真正名動天下,而且六分半堂和迷天七不曉得風雨樓內有多少這樣的高手,所以很長時間沒有對風雨樓出手。
而他對這個沒有照過面的未來少主子一出手就是一百道神蛛游絲四五十個沙門七煞珠,這是他準備對付雷損或雷動天那樣級別的高手時,才會發出的絕招。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只在幽暗裡瞥了這淒厲輕艷的男子一眼,就決定盡力出手。
那是一種壓力。
那氣勢逼得他不得不盡力而為。
所以,剛才燈火突然暗下去的瞬間,便發生了這許多變故。
然而,這病怏怏的消瘦公子仍只掌托著燈,定定的靠在門邊,似乎連動都沒有動。
也許他動了。就在他不經意的那一揮袖間,上官悠雲確定自己看到了一道淺淺的紅光劃過。然後燈光就柔柔的灑在他的身上。
神蛛游絲和七煞珠連他的衣角都沒有弄破一點。
而這年輕人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自己坐下,然後命令所有人坐下。
上官悠雲狐疑中,瞥眼過去,才發現,自己的蛛絲已一截一截的斷在門口,而七煞珠卻一個都不見了。他終於曉得眼前這看上去只剩一口氣強撐著的人有多麼厲害了。所以他感謝他給自己留了情面,而對他抬舉自己更是感激得無以復加。
所以他立刻表白心跡:「當然!樓主英明神武,悠雲願為樓主效犬馬之勞,盡綿薄之力!」
師無愧似乎有點明白,卻又好像什麼也不明白,正想憤然而起,向這瘦削病倦的公子討教,卻被上官悠雲一手扯住,道:「明人不做暗事,想必樓主方纔已聽到我等所有談話了!」
蘇夢枕略一點頭,定定的靠在椅背上,托著下頜,等他繼續。
說也奇怪,蘇夢枕的年齡顯然要比上官悠雲小,但他做出這副高高在上的老大姿態,卻使人覺得理所當然。上官悠雲自己也覺得這個人很有威儀,不自覺的已說道:「我當著大伙的面就說了算了,我上官悠雲剛才已和蘇樓主交過手,輸的心服口服!無愧老弟,你就不要再試了,免得自取其辱。」
蘇夢枕的眼裡已有了笑意。他顯然頗為欣賞這個敢認輸的漢子。
師無愧紅了臉,喏喏的道:「什麼時候,你就和蘇樓主交過手了…….」
——不知不覺間,師無愧自己也沒發現,他的稱呼早已改變。不知什麼時候,這病人的氣勢就折服了所有人,根本就不需要出手。
上官悠雲將自己那一瞬間的出手描述了一遍,然後不好意思的道:「蘇樓主,可否請教一下,屬下的蛛絲被你輕易破去,那七煞珠在哪裡呢?」
蘇夢枕微微一笑道:「都自家兄弟,何必這麼客氣。以後不許屬下,樓主相稱。」他袖子一揮,幾十個圓潤晶瑩的珠子便在桌子上滴溜溜的向上官悠雲滾去。「這東西練制不易,我也不會使,還是物歸原主罷。」
上官悠雲一解說,然後兩人一問一答,師無愧再笨也明白了,原來上官中神暗中出了絕活,可連人家的一片衣角都沒沾到。現在居然吃飯的傢伙都全被人家攏到袖子裡了。他素服上官悠雲之能,此時只覺目瞪口呆,加之又被蘇夢枕的氣魄所鎮,竟倒頭便拜:「蘇樓主——蘇公子,屬下願為你效死!」
他這一跪不要緊,惶惶然上官悠雲也趕忙收了珠子,隨他一起拜下,一時間,刀南神,楊軍師,花無錯,薛西神全都隨之拜倒在地,原先最反對蘇夢枕的兩人都拜倒了,他們當然得緊隨其後。誰都看的出來,這病公子面慈心狠,決不是易與的角色,三下兩下便把上官悠雲這麼孤傲的人物收拾的服伏帖貼,當下披肝瀝膽,各表忠心。
「夜了,大家早點休息。散了吧。」蘇夢枕又是輕咳兩聲,止住了一眾人等的七嘴八舌,站了起身。他一站起來,其他人便不由自主的趕快離位站起,起來的慢的,甚至覺得是種罪惡。
蘇夢枕起身,點了點頭:「有什麼事,明天一早再議。今天太晚了。楊總管,我明天要雷損,狄飛驚和關七的資料。煩你早一些備好。」
「是,公子。」楊無邪立刻匆匆而去。他在白樓頂層早就打好了地鋪,一旦工作的晚了,便睡在樓子裡。
蘇夢枕走到門邊,似乎被風吹得微寒,緊了緊領口,終於走了。
青樓的燈,也總算熄了。
從蘇夢枕出現到他走,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在場的人卻總覺得似乎眨眼過了千年。
他的清冷夾雜著讓人窒息的濃烈。誘使人心中深埋的火熱為他爆發。
上官悠雲如此。師無愧也如此。
「出來吧。」
蘇夢枕下了青樓,站在院子中,確定樓子裡的人都散去後,冷不防的悶哼道:「你也忒大膽——真看不出來哩!」
接著一個人便從樹後緩緩踱步而出,衣風獵獵,蘇夢枕凝神屏氣,刀已在袖中手裡,如果此人有何異動,都決討不了好。
而來人慢慢走近,居然一伸臂,便從身後扣住蘇夢枕的頸,輕輕道:「你還真是有氣勢呢。」
蘇夢枕在這人剛出指扣向自己頸部時,便反手揮袖,半截緋紅的刀尖露出袖口,就抵在來人的喉頭上,饒是這樣,來人的十指也搭在了他的頸上,他微微一震,已猜到了這人是誰——誰的十指能在紅袖刀下仍能扣中目標——不由悶喝道:「雷損,你也真不把風雨樓當回事!」
「怎麼敢!」雷損似乎毫不在意抵在頸部的刀尖,帶著笑意說道:「我不是說,三日內必來『親自』上門到訪問候你的嗎?」他著重說了『親自』兩字,蘇夢枕聽在耳裡,卻覺得滿是戲弄之意。他定了心寒了臉,冷冷的將刀再送前半寸,慢慢道:「離我遠點,不然,別怪我刀不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