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白
——低首清眸中恍若隔世的憂悒溫柔
這個滿臉病容,滿臉倦意的公子,身子也單薄得像要隨風而去。但他一揮袖,一舞刀,病容全消,倦意全無,軒朗若神,飄逸如仙。
淒厲,輕艷,病倦和森寒全化成了這一刀的刀意,
這一刀就算不能藝絕天下,也至少艷冠江湖。
然而他竟是個沒有名聲的人。
一個年輕人如他般有驚人的藝業,顯赫的師門,家門,也得經過一番歷練,才能擁有名望,這幾乎是江湖的鐵則。而想找條捷徑迅速成名,找雷損動手無疑是最快的辦法。但是似乎沒有人會笨到找雷損動手以求成名。他也不例外,因為他根本沒看他面前的是誰。只要是阻礙了他的,他就拔刀相向。
雷損不願意和他性命相搏,至少現在他還不願意。他顧惜他,惦記他,甚至有意無意的送些名氣給他,又怎麼會忍心現在就盡力搏殺。
他的刀法雖然艷絕,卻仍然稚氣。他缺少江湖的經驗。
雷損雙指一彈,刀勢便卸到了一邊。
刀勢雖失,刀意猶在。
刀意如他,狠艷倔強。
雷損微微一笑,伸手就握住了刀鋒,甚至還故意輕劃過刀刃,留下一絲殷紅。然後他就像輕拒懷中美人一樣將刀推入了他的袖中。
自負倔強如他,竟然沒有辦法拒絕。
「你是雷損!」他收刀抬頭,微微一怔,悶哼一聲:「你是雷損!」
他怎麼會忘得了雷損!誰能忘得了雷損!那個賊賊的辣辣的總象能看透一切的陰沉霸道的雷損,笑起來更加陰沉。
「蘇公子。」雷損道:「巧遇。」
蘇夢枕老實不客氣的道:「這裡沒有六分半堂的分堂罷!哪裡來的什麼巧遇!」
雷損當然知道蘇夢枕對自己很有敵意。他的父親雖然是病死的,但和自己的打壓也不無關係,何況蘇夢枕這次進京,接掌金風細雨樓,準備一決高下的也就是自己。——其他的花花草草,這位蘇公子大概還看不到眼裡。所以他討厭自己,是意料中事。
雷損道:「既然這個理由讓蘇公子懷疑雷某是藉故找茬——那末,現在雷某就在這裡新起個分堂好了。」
蘇夢枕別過了頭,他怕雷損看到他眼裡的目光便瞭解他心中的想法:「時間緊迫,我先走一步!」
雷損心裡笑得促狹。他以為他扭過頭去錯過了眼神便能逃的過我雷某這雙法眼!殊不知他語調微微的起伏都能露了心思——他還畢竟年輕,初出江湖,雖然比同齡人老練深沉,也穩重的多,卻仍然稚氣。稚氣得霸氣,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就是喜歡捉弄這樣的蘇夢枕,喜歡看他裝出來的世故深沉被自己三言兩語激得沉不住氣。
所以雷損故意板了臉(他平時就一副嚴肅陰沉的表情,故意板了臉孔更加的寒意逼人):「蘇公子時間寶貴,難道雷某便是閒人嗎?雷某在此等了近一個時辰,蘇公子說不到兩句話便要走,豈非太看不起雷某。」
蘇夢枕還未來得及答話,便聽林子裡響起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而且迎面飄來一股血腥味。
雷損不動聲色的繞到了蘇夢枕的身前,好整以暇:「蘇公子既然時間緊迫,那就來日方長。」
蘇夢枕本來是非走不可的。他一靠近這個人,就能感覺到危險,所以儘管不是特別討厭,他還是不願意多待在他的身邊。可是雷損這麼一說,他便默默又繞到了雷損的身前:「又不是你家的花園,管的也忒寬了。」
雷損不及答話,一騎已飆入他們的視線。馬匹倒地,騎手匆匆掠來,望著雷損便拜:「總堂主,迷天七的人不知怎的得知您未帶人手法駕此處,他們來的太快,各堂口未及相攔請總堂主速速離開!」
這騎手一身白布衣袍,雖然平易,卻未顯寒酸,反而有種出塵逸意。就算是
天底下最挑剔的人看見他,也不會產生一絲惡感。他一直低著頭,言語簡單斯文,但能讓聽他說話的人都感到他的敬意和禮貌。從馬匹倒地和他衣服上的風塵來看,應是一路趕來,並且知道事情有多麼嚴重。可是他的語調波瀾不驚。
若說雷損是華貴冷酷陰翳的冰藍,蘇夢枕是濃烈淒厲輕艷的殷紅,這個人就是溫柔中帶著三分郁色,帶著淡淡憂傷的白。
純白。眉目清秀,不沾一絲世故俗塵的柔柔白色。
雷損不認得這個人。從他衣襟上的標紋來看,他只不過是分堂的一名不起眼的弟子。蘇夢枕顯然也注意到了此人獨特的氣質,微微露出訝意。
雷損只一沉吟,立刻道:「迷天七到底來了多少人?都是什麼人?」
白布衣服的弟子立即道:「具體數目並不清楚,但以屬下來看,約有二百人之多,均負著強弓,意在圍殺總堂主。各堂口得報後立即全力阻攔,能趕到這裡的,只有不到百人。迷天七的四聖五聖被七堂主纏著,決來不了但敵眾我寡,總堂主還是避其鋒銳較好!」
雷損第一反應也是避。他獨自在這裡等人,本就有些托大,迷天七聖盟豈能放過這個大好時機。但他聽了這名弟子的報告,又一沉吟,不經意瞥過身邊泛起殺氣的蘇夢枕,若有所思,隨即帶著些許殘酷的笑意道:「鐵弓一部傾力而出,領隊的卻被絆住,剩下的就算來了,也是烏合之眾。正好殺了立威,有什麼好避的。」
蘇夢枕立即贊同:「正好借此機會,除去迷天七的部分爪牙精銳。」
雷損雖然是黑道上奉為第一把交椅的老大,六分半堂在京師的勢力卻一直處於迷天七之下。深沉如他者,在未策劃好一切前,一直盡量避免與迷天七的正面衝突。
可是這次不一樣。這次他身邊站著蘇夢枕。如果蘇夢枕肯和他聯手,聲勢就一定能壓過迷天七。而且,雷損知道這個人必須盡快成名。所以雷損不再避,他對那仍拜在自己面前的弟子道:「你避其來勢,繞回最近的堂口,帶人來援。」他褪下拇指上閃著流光異彩的翠玉扳指,交給了這個人,有意無意的看了蘇夢枕一眼:「迷天七在京城裡鬧的天翻地覆,聲勢猶在本堂之上,蘇公子——」
他邪邪的意味深長的一笑,把話止住,蘇夢枕略一頷首,道:「我與你一起在這裡候著。」
一直低著頭的分堂弟子聞言,接了扳指,眼神終於抬了起來。他的眼睛清澈優柔,帶著一些淡淡的憂傷輕愁,溫文得幽雅,幽雅得清絕。他望向蘇夢枕,只是一剎那的時間,他立刻收了目光,匆匆而去。
衣袂飄動,驚起一縷清柔的風。
雷損微詫,他記住了這一眼的憂悒優柔。
蘇夢枕微詫,他記住了這一眼的憂悒優柔。
讓人忍不住想問問,那純淨的不像塵世間的男子,為何清澈的眸中總帶著淡淡的難以化開的輕愁?
雷損負手,蘇夢枕撫袖。
一前一後,背對著背,肩並著肩。
前一刻還是狹路相逢,針鋒相對的對手,現在卻像是配合多年的老朋友,兩人的姿勢不同,但氣勢如一。
殺氣。
兩人一齊釋放的濃烈的殺氣,使從兩路包抄的鐵弓一部所有人的膽都寒了!
吹面的寒,刺骨的冷。使人從心裡感到震怖。
然後蘇夢枕一掠三丈,空中劃過一道淒艷嫣紅的刀光。
雷損翻袖,刀便在手,他不動如山,枯指寒刀,遙指前方,眉發盡揚。
——刀一在手人便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