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由小妹來領教綰姐姐的高招如何?」清衫儒服氣質出塵的人,柔和溫雅飄逸如仙的聲音,唯有那身前所佩服寶劍「色空」在提醒著所有人,這個一身仙骨的儒衫女子有著舉世無雙的劍術。
本來蓄勢待發的的綰綰卻在一瞬間將所有殺氣勁力散去,面對忽然出現的師妃暄歎道:「我說邪王怎麼明知女兒來到,卻也絕然而去,毫不擔心我有所不利於她的女兒,原來他不但發現了青璇大家也同時發現了你師仙子,所以才可以如此放心。看來,邪王的功力能為,終是在我之上的。」
此刻師妃暄與石青璇二人齊至,局勢立刻大變,綰綰處盡下風,可她卻神色自如,全不見半點緊張之色,妙目一轉,笑道:「真真巧了,我們三個在一塊兒可真有意思,師仙子你是靜齋傳人,我是聖門弟子,而石小姐你又是聖門與靜齋最傑出的兩個傳人的女兒,妙就妙在,我們對徐子陵都有傾慕之意,偏偏他現在與宋缺交手生死難測,我們三人卻在這裡浪費時間地對恃,居然沒有半個人想要去救助於他。」
這平凡山道竟於這一日之間有當世最傑出最美麗的三個女子同現,可惜卻無一個男子在一旁得見,以飽眼福。
便數天下,論能力論才慧論本領論出身,實無更勝得過三女的,而三女現身在一處,情況也微妙到極點。
師妃暄與綰綰各為正邪兩道最傑出的傳人,偏二人本領在伯仲間,此刻對恃之局的關鍵自然就在石青璇之身了。
石青璇又正好是上一代正邪兩道最傑出弟子的女兒,身份頗為詭異。雖然正道中人敬重碧秀心也並不因她是石之軒之女而排斥她,但她卻從不踏足塵世,不涉於塵世所謂的權利正邪紛爭,對於正道本身亦無太大的認同感,更不是以天下為己任。為天下安危奔走的師妃暄之輩,相反,她雖不認父,不理會邪道中人,但對於師妃暄似也不見親近,此刻她無論傾向於誰都將決定她們三人間誰將命喪此處。
綰綰很清楚地把握到這一關鍵,所以雖處劣勢並不慌張,反而閒閒說起徐子陵的危境,就是要亂石青璇與師妃暄之心。
師妃暄淡淡道:「綰姐姐不用擔心,宋缺是斷然不會殺子陵的。宋缺行事看似剛強凜烈一旦決定則對人不留生機,但決非無情無義狠毒之流,只是世人大多錯看了宋缺。」
綰綰細看石青璇,見她神色恬靜,也不知是否如自己一般,莫名其妙地暗鬆了一口氣,但她自己臉上卻反而現出笑意來了:「原來如此,怪不得師仙子以你對子陵的看重明知他有危險居然也不去相救呢?原來也是料定他必不會有大難的。想來也是,令師與宋缺交情非淺,自然知人之所不知,對宋缺的瞭解遠勝於旁人了。」
她說來一片清柔,其實字字誅心戮肝,不但暗指梵青惠與宋缺有什麼不清不楚,甚至也可以讓石青璇聯想到生身父母的奇異關係,以影響師石二女的心情。
師妃暄聽得暗中皺眉,她靜齋子弟心胸見識與世俗不同,並不因綰綰暗指師尊而惱,卻恐石青璇多心煩惱。因著石青璇生世之奇詭,天下人對碧秀心之敬重,但知以往那一段因由的,無不對她憐惜呵護,唯恐傷害了她。師妃暄本人亦曾盡力處處為石青璇著想,儘管石青璇自己並不領情。
同樣石青璇亦是蘭心慧質豈有聽不出綰綰言下之意的,卻並不反擊,即知徐子陵並無危難,心下寬懷,便對師妃暄道:「師姐姐,即然你也來了,此處就用不著我了。我要回蜀中去了,以往多承姐姐關懷照料,只是小妹獨居幽谷,自給自足,以後亦不需姐姐太過費心了。」
師妃暄微微一怔,石青璇向來對她淡淡的,從不曾用如此口氣說過話。但她終是慧質蘭心之人,細細一想,心頭忽悟,暗歎一聲:「青璇如此才慧,又何需旁人為你操心。實是天下人都小視了你青璇。」
石青璇微微一笑,目光轉往綰綰,淡淡道:「若有機會請告訴他,母親至死亦無半點怨言,母親也從沒有教過青璇仇恨。」雖然她沒有說過「他」指何人,但綰綰又怎會不明白。石青璇飄然轉身離去,最後一句話依舊清清淡淡「我叫石青璇。」
扔下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她就這樣輕飄飄不帶走一片雲彩地走了,把這兩個看來都悠閒淡定實際上隨時會有生死之戰的女子扔了下來,甚至連半點好奇心都沒有地離開了。
綰綰面現愕然之色,秀眉深鎖,良久方才歎道:「看來天下人都看錯了石青璇。世人只道她是感懷身世,不願面對,才獨居深谷,原來她根本就不曾為身世痛苦傷懷,她居幽谷不出只是因為根本不屑於塵世爭鬥人心險惡。人世間的起起落落成成敗敗與她何干,小谷本身已自具自足,自然之中音樂之妙,已是她一生的樂趣與追求。而碧秀心亦非常人,至死不發怨言,至死仍保證了女兒一生的快樂,不至令其被仇恨所誤,相比世間那些一朝失意則怨恨一生,連兒女也要受其怨恨之累的女流,碧秀心高明百倍。碧秀心深愛石之軒,石之軒心中亦有碧秀心,娶其應娶,嫁其願嫁,原與正邪無干,亦於他人無干。可歎碧秀心終難忘天下,而石之軒亦難忘聖門,最終石之軒因碧秀心而永遠無法彌補不死法印的破綻,而碧秀心亦因石之軒而死,但從頭到尾,他們都是求仁得仁,即得了心中所愛又做了想做的事,便是碧秀心自己亦無怨意,更無需旁人來為她嗟歎。她為女兒娶名石青璇,仍是石家的女兒,並不姓碧,可見她心中真情,亦知她無悔無怨,同時也代石青璇承認了石之軒生父的地位。這些年來石青璇與石之軒互不相見,與其說是她耿耿往事不肯原諒,倒不如說是石之軒內心有愧,根本不敢面對這個女兒。倒是讓天下人全都弄錯了,全當她石青璇是第一等的可憐人,紛紛為她打算替她出頭,平白讓她訕笑煩惱。」
師妃暄忍不住也長歎了一聲:「我與石之軒都錯了,我們都過份干涉了青璇的私事,反而適得其反。青璇清貴出塵,這人世原本委屈了她這般的人,而徐子陵也是個超出塵世紛爭的人,他們的人品性情有極多相似之處,又正好有緣相逢相交。我與石之軒都以為他們相匹配,有意要撮合他們。我屢次對徐子陵表達此意,要求他主動親切青璇,石之軒更屢屢以生死相逼徐子陵去見青璇,原是一番好意要為青璇打算,最終還是害了他們。事實上青璇與子陵在性情愛好選擇上有許多相似之處,能夠相遇相識亦是機緣,青璇對子陵與旁人不同,子陵對青璇亦極具好感。若有時機,未必不能情根深種。只可歎我與石之軒操之過急反適得其反。青璇對石之軒即使並不深恨,但也談不上親近,石之軒不問她的意見,即自以為是,處處以知她心意為名強令子陵入蜀,只能令青璇反感不快,亦令徐子陵寧死不肯相從。而我犯的也是同樣的錯誤。青璇淡漠世情,本心卻自高貴堅定,極具自尊,凡事不肯受人操縱。子陵看來謙和,內裡實有極強的傲骨,雖然不曾表現出來,但卻極不喜歡受人擺佈由人安排。當年在蜀中,我苦心想助他學成換日大法,可他只看過岳山的書冊後就將武林中人不惜一切想求到的秘冊隨便埋掉,並不放在心間,可見他這傲氣所在。也因這份對於我們過份熱心安排的反感他一直有意無意迴避與青璇相見。偏偏青璇的驕傲和固執與他一般。當年他與寇仲分手後曾入蜀去尋青璇。我原以為他是要長居幽谷,誰知他又出關而去。可見,他也是因我們的過份干涉而起了反感。」
綰綰掩唇笑道:「邪王是愛女情切一心求好,而師仙子你怕不只是為了青璇大家吧,只怕還有愧對子陵之心,有心讓石青璇為你補救,結果卻是反而令他們平和自然的感情中有了斧鑿的痕跡,令得他們彼此卻步。」
師妃暄縱然心有愧疚又豈不知綰綰是有心挑起她的歉意,豈肯中她之計,淡淡一笑:「雖說我們的過份熱心,反倒讓他們生起惱恨之意,但彼此知己之情畢竟極厚,兩年分別,暗中豈有不思念的道理。兩年的時間,應該也足以讓他們消氣了。只他們都是隨性自然之人,感情之道,亦是自然而來,自然而生,所以並不急切於相會罷了。但青璇終為救助子陵而重入紅塵,這番厚意,子陵豈會不知。他們之間,再進一步,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說到這裡,她悠悠一歎,目注綰綰「倒是綰姐姐心中,到底怎樣看待子陵,小妹頗感好奇?」
綰綰的笑意一僵,慢慢逝去,良久,方才悵然一歎:「徐子陵啊徐子陵,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看起來,他似乎能得天下最傑出女子之意,可歎的卻是你我心中偏偏有比他更看重之事。師妃暄你終將為你的清修而放棄他,甚至一直為了你對天下的選擇而站在與他敵對的位置。我心中又何嘗可以放下聖門興亡,不但要與他為敵,在必要時,甚至要殺死他。算來,你我心中,亦未必是真正重他愛他的吧,又或者我們根本沒有勇氣去為此而付出。算來我們還不如石之軒和碧秀心,無論是身死魂滅,還是一生苦痛,他們都曾真正愛過。」
師妃暄亦被勾起心事,輕歎一聲:「各有因緣,嗟歎無益。子陵是至誠君子,天地亦不會薄待於他,他終有他的兄弟,視他重於一切,他也必會有紅顏知己,待他甚於一切。」
綰綰微一思忖,失笑:「師仙子你竟然仍認為寇仲可以把徐子陵看得比一切都重嗎?我看寇仲心中最重要的仍是天下霸業,若是徐子陵真有那麼大的力量,多年前就可以勸得他寇仲罷鬥了。」
師妃暄安詳得道:「每個人都有迷茫之時,縱然是自己的心意也不是那樣容易認清的。兩年的分離應足以讓寇仲看明白他的真心,讓他知道人生最應該珍惜的是什麼。我相信他不會一錯再錯。如今天下風雲雖亂,但我始終相信,子陵是那個化戾氣為祥和的關鍵。」
綰綰目中異彩一閃,心頭暗暗思忖,但臉上卻不露分毫,只笑說:「即如此,那我可要拭目以待了,只是今日又是如何了局,還請師仙子你賜下。」
「綰姐姐,看樣子,你我就算打上百場亦難分勝負啊。」師妃暄語氣仍是那樣平靜溫和,渾不似面對本門死敵。
綰綰失笑:「罷罷罷,你我且將這天下做我們的戰場,看這天下之爭到底何去何從吧。」言畢身形如幽靈般飄起,白衣赤足飄然如虛幻中人,似是御風而起,隨風而去。
師紀暄亦不追趕,靜立原地,垂眸靜思。良久方才低歎:「寇仲,子陵!」這一聲歎息,無限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