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十日 第十五章——失敗者的悲歌
    艾並沒有注意到賽洛姆的死去。

    那柄熾炎就插在屍體的胸前,但是艾再也不想去碰它了。

    菲比斯也沒有在趁這個時機繼續譏諷他,只是讓這個可憐又可悲的男人一個人靜靜地想一想。

    而說到可悲,菲比斯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劍——

    他又何嘗不可悲?

    他終究也沒有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不能,而是沒有。

    曼蒂抱著賽洛姆的屍體,竟然留下了眼淚。

    不知道為何,這不符合她的原則,但是眼淚就是不爭氣的順著臉龐向下滑,也許是越來越濃重的煙的緣故吧!

    她漸漸地感到無法呼吸……

    此時,艾正在思考一個完全無解的問題——

    他當時為什麼沒有撲上去,為什麼……他什麼也沒做,只是眼睜睜地看著薩拉死去。

    只有兩種解釋——要麼他其實並不在乎薩拉的生命,要麼他懼怕那個黑影。

    他兩個都不想選。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殺死了仇人之後,發現對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而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錯的。

    然後,一個更難以解答的問題又從腦海冒了出來——

    這麼久以來,他口口聲聲說的愛,他到現在為止,放棄了一切信仰和原則只堅信的“愛”,真的存在過嗎?

    而如果這所謂“愛情”根本就沒存在過,那麼他所做的事就連最後的借口都沒有。

    伊芙死了,蕾絲死了,薩拉死了,托薩卡琳死了,禁衛軍的兩萬戰士死了,帝都的幾萬無辜平民死了……

    他們死去,只是因為自己……

    和什麼都無關。

    毫無疑問,他還恨著曼蒂,他依舊認為如果沒有曼蒂,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但是他已經失去了再次拿起熾炎的勇氣,因為他現在更恨自己。

    他害怕自己一拿起熾炎,就會先把它刺進自己的心髒。

    而這種恐懼,也許就是他面對影子時的恐懼吧……

    仿佛一道電光閃過他的腦海,霎那間,腦中一片清明。

    他害怕的不是死亡,也不是他愛的人離開他身邊。

    他害怕的是承認自己的怯懦和無能。

    每當事情發展成了最壞的情況,每當生命中重要的人死於他身邊,他就將這歸咎於命運,歸咎於他人,歸咎於一個沒有形體的影子。

    他卻從未想過,也許他只是不敢面對失敗,也不願承認自己的弱小。

    而他現在明白了,十年來發生在他身邊的一切不是因為任何人,只是因為他自己;他所做的一切也不是因為愛,或者因為復仇,只是為了證明“我可以!”。正如菲比斯所說,他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可是卻可笑的以為自己能拯救世界,而當每一次一個事實證明他錯了的時候,他就殺光所有敢於指出他錯誤的人,然後拒絕承認他曾經犯過錯。

    正是這種想法,害死了他身邊的一個又一個他在乎的人。

    艾萬念俱灰地站起身,再也不說什麼,連看都不敢再看曼蒂和菲比斯一眼,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皇宮。

    ——————————

    在皇宮之下的密室中,艾麗的身型正逐漸淡去。

    魯希瑟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也許是因為不忍心看最後這無法逆轉的結局。

    房間的另一個角落,那一圈的油燈被打碎了兩盞,而椅子上的人已經不知去向,房間中的人並不知道,他已經去擁抱了他的命運。

    而此時,薩馬埃爾只是凝視著艾麗越來越難以看清的面容,而艾麗終於也不再試圖隱藏她的情感,去掉了面紗,去掉了一層偽裝的冷漠面容,黑色的眼眸中,仿佛有什麼晶瑩的東西要滴落。

    薩馬埃爾的思緒像是被這泫然欲泣的眼睛吸了進去,進入她瞳孔之後的世界,仿佛是一個自己從未去過的地方,從未身處其中的場景,但是,卻又像自己曾經親身經歷一般的熟悉——

    那散落一地的衣物中,還留著被手撕扯的痕跡……

    還有那皮膚滑膩和溫熱的觸感,時至今日依舊清晰地分明……

    最後,在那個空曠的倉庫中,回響著一對青年男女青澀卻充滿感情的喘息……

    這一切,都應該是從未發生過的,可是為什麼,在他的腦海中浮現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實和清晰?

    現實中,時間仿佛靜止在了薩馬埃爾嘴唇微微張開欲言又止的瞬間,可是在他的腦海,時間回到了十年之前的那個上午。

    那時,他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慢慢走下樓。穿過了那個陰暗的長年陰暗的門廳,走了出去。穿過草坪,穿過樹陰,穿過帝都的北區,風景理應越來越宜人,但是在陰霾的天氣和他陰郁的心情的感染下,像是受了某種毒液的摧殘,從樹葉到花朵都顯得枯萎敗落。

    “想要她,就去得到她。”

    這句話糾纏了他一路,像是在天空中不斷盤旋嘶鳴著的烏鴉,很厭惡,但是就是趕不走。

    事實上,連這一段路的目的地都令人費解,因為在薩馬埃爾的記憶中,自己那天早上並沒有離開過馬斯特瑪家一步。而他現在在記憶中走著的,是一段他從未經歷過的陌生旅程。就像是重讀自己當年的日記,看著曾經寫下的東西,卻像是在讀一個陌生人寫的故事一般。

    薩馬埃爾不寫日記。

    於是,他的記憶也許並不准確,或許背叛了他。

    總之,他就這樣跟隨著他的記憶走著,在北郊那個熟悉的倉庫門前停下。

    門關著,卻並沒有關緊,只是虛掩著。

    薩馬埃爾將門推開,艾麗坐在一堆木材上,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不是那種泫然欲泣的眼神,只是普通的,茫然加上失落的眼神。

    他沒有說話,像是突然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向她走去。

    然後,在她還來得及說出什麼之前,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

    “得到她……”

    道爾頓在他的兒子心中埋下的罪惡的種子,開始慢慢發芽。

    起初,艾麗只是異常安靜地蜷縮在薩馬埃爾的懷裡。

    接著,他感到她的淚水已經浸濕了了他的胸口。

    如果他能了解……

    如果他那時就能了解——

    幾句簡單的安慰,他也許就能得到她的話,他應該是會那麼去做的,雖然他實在不擅長安慰什麼。

    但是那天,他只是粗暴的吻上了她的唇。

    青澀的吻,沒有技巧,帶給雙方的沒有愉快的回憶,只有痛苦和咬破了嘴角的血腥和鹹澀,但是他依舊這樣鍥而不捨地吻著,不在乎她的反抗和掙扎,他的眼中只有她柔嫩的唇。

    “薩米……不要……”

    在掙扎的間隙,她慌張地說。

    但這並不能阻止被yu望沖昏頭腦的薩馬埃爾的動作。

    他的手開始撕扯艾麗的衣服。

    呼吸也逐漸粗重起來。

    一切,似乎都和記憶中的一樣,只是發生的地點和方式起了變化——不是在馬斯特瑪家的偏廳,而是北郊的木材倉庫;不是艾麗來找自己哭訴,而是他去找艾麗時,恰巧遇到了想要找人哭訴的她。

    但事實是,一切都不一樣……

    至少,當薩馬埃爾撕扯掉艾麗身上的最後一片衣物時,艾麗只是閉上眼睛強忍著淚水。

    至少,當薩馬埃爾的手攀上她豐滿柔軟的胸脯時,她只是微微地顫抖了一下,然後臉上浮起一片紅暈,身體卻和他的貼得更緊。

    至少,當薩馬埃爾第一次進入她的身體,血順著她雪白的大腿兩側留下,滴在那堆木材上的時候,她只是用力咬了一下他的肩頭,在那裡留下兩排整齊又清晰的齒痕……

    接下來的記憶不再那麼清晰,當血液全部集中在下半shen的時候,哪裡還能有多余的精力去記些什麼,薩馬埃爾只記得夾雜在艾麗如天籟般的喘息聲之中,還有幾句囈語式的呢喃,一些例如“我”、“你”、“永遠”之類的字眼,他想去回憶,可是即便在那個時候,他也聽得不分明。

    一切都不像他想的那樣,一切也都與他記憶中不同。

    總之,當一切結束之後,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和空虛攫住了他。

    面對散落一地的衣物,和赤裸的依靠在一堆木材上的女孩,他突然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也忘了任何言語。

    她看著自己,那眼神中分明沒有厭惡,沒有仇恨,甚至沒有悲哀、痛心、不齒……等任何與之相似的東西,薩馬埃爾看不懂那裡面有什麼,但總之,他扭過了頭不再去看。

    那個曾經他深愛的,讓他魂牽夢縈的人,就這樣赤裸地站在他面前,用一種他看不懂的眼神看著他,他突然怎麼也聯想不到那個大方的說出“我是艾麗”的女孩;那個似乎總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爛漫笑容的女孩;那個想要單純的愛情,和她的“哥哥”離開帝都,在小村平靜地過完一生的女孩;那個倔強的拒絕了自己的求愛的,剛剛還在他懷中掙扎的女孩。

    現在在他面前的她,一絲不掛,嘴角似乎還帶著隱約的笑容,臉上高潮之後的潮紅還未退去,顯得異常嬌艷……

    “這不是艾麗!這不是那個會拒絕我,會照顧我,會嘲笑我然後又安慰我的艾麗……”他想到,

    “面前的這個女人……像個妓女……”

    “薩米,哥哥他……竟然為了自己把我賣給了別人。”艾麗想要對薩馬埃爾傾訴些什麼。

    “我都做了些什麼?”薩馬埃爾沒有聽見艾麗的話,相反,此時的他有一種將這一切都抹去,然後重頭再來的沖動,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怎麼會把艾麗變成現在的樣子。”面前少女豐滿的裸體竟然讓他感覺到一陣不快。

    “我已經沒有親人了,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艾麗沒有注意到薩馬埃爾的心不在焉,繼續說著。

    “我竟然強行……zhan有了她。”薩馬埃爾繼續想到,“那時她明明是在掙扎的,她明明不願意,可是我卻……”

    “薩米,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既然你已經做了,那麼我也沒什麼好怨恨的。”

    “不!這一切都不該發生!”薩馬埃爾已經陷入了自己內心混亂的思緒之中,“我根本不該來這裡,那樣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一切還能和原來一樣,我和艾麗還能像從前那樣無憂無慮地在一起……”

    艾麗終於看出了薩馬埃爾的異常,於是慢慢的走到他面前。

    “怎麼了?”她問,語氣溫柔。

    薩馬埃爾驚恐地向後退了一步。

    “她會恨我嗎?是的!她一定會恨我!我就這樣奪走了她的貞操,在這個荒涼的倉庫裡……”

    “對不起……”他的眼神更加躲閃。

    “薩米,我說了我不怪你。”艾麗習慣性地想要抱住他,安慰兩句,渾然忘記了自己才是受害者,而且是個女人。

    “我該離開……等待她的原諒,等待她將這一切忘卻……”薩馬埃爾驚恐的向後退,然後轉過了身,

    “等到某一天,她可以當做這一切都沒發生過,然後,我們在回到曾經的我們……”

    “想要她,就去得到她……”

    他在心中詛咒著這句話,因為他父親從來沒有提到“如果他得到了他,卻發現了她變成了自己不想要的人”這種情況他該怎麼辦。

    她就像一支傲然挺立於花園的薔薇花,挺過狂風,挺過寒冬,在在這污濁的世界保留著最後一抹純淨的素白。薩馬埃爾可以時常去花園,只為了看看她,是她的獨立、堅強與象征的自由,讓她的樂觀和開朗在他最迷惘的時候給他支持。他從來都不想看到這朵花被戴在誰的身邊,而這也包括他自己。

    可是當他意識到這些的時候,已經太晚……

    這朵花已經被他折斷,擎在手中。

    “薩米,你說話啊!”艾麗將他拉了回來,笑著說,笑得嬌艷欲滴。雖然披上了一件衣服,但是衣衫之下的完美軀體依舊隱約可見。

    她已經從一個女孩變成了一個女人,可是薩馬埃爾還沒有做好這種准備,他甚至永遠都不希望她會以這樣的形象出現在任何男人身邊,甚至,這個男人是自己。

    於是……

    他把那株折斷的薔薇插回了土裡,假裝她還一直生長在那裡。

    薩馬埃爾甩開了艾麗的手,像是做錯了什麼的孩子一般匆匆地向門外跑去。

    直到此刻,艾麗才漸漸明白,她認為可以依靠的人,再一次背叛了她。那些他曾經說過的,渴望自由,渴望獨立的那些話,不過都是一個不成熟的貴族的叛逆而已,他從來就不懂這些詞語的含義,更加不懂一個叫做“責任”的詞。

    “他總會懂的!”艾麗無奈卻堅定地想,“他總會懂的……”

    “我愛你!”她大喊,希望在他心中留下一個不可磨滅的影子,渴望他有一天真正長大了之後,會終於記起發生的這一切的意義。

    她只猜對了一部分——薩馬埃爾轉過頭,永遠記住了這個泫然欲泣的眼神,但是他把這一幕以及今天發生的一切全部壓在了記憶的最深處,甚至用假象來掩蓋這一切曾經發生過。

    然後,他倉皇地逃出了這個倉庫,逃出了著這座城市。

    ……

    薩馬埃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從一個噩夢中驚醒。

    艾麗已經不在面前。

    她的身形徹底的消失在了虛空之中,離開了這個世界。

    無影無形,無痛無覺,不眠不休,不死不滅……

    新的黑暗女神誕生。

    但是薩馬埃爾卻是直到現在才知道——

    他不是配角,不是卑微的四分之一。

    他是起因,也是結果。

    他是開始,也是結束。

    十年前,他在zhan有了她之後不辭而別;十年來,艾麗在這個不見天日的皇宮裡等著他回來;十年後,他回來了,卻只帶來一句“對不起”。

    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在魯希瑟斯歇斯底裡地想要讓艾麗回心轉意的時候,她還在等待著自己的一句話,可是他依舊沒有說……

    難道這就是命運?

    “不!”薩馬埃爾在心中對自己大吼著,“世間一切的懦弱和卑賤,以你為甚!”

    突然,綁在他和魯希瑟斯身上的繩子松開了。

    艾麗,不,是新的黑暗女神,仍在他們身旁。

    薩馬埃爾猛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對著虛空狂吼著:

    “艾麗,我愛你!”

    “我一定會救你回來!一定!”

    除了魯希瑟斯,只有燃燒的皇宮見證了一個失去了所有能力的懦弱男人,對著一個女神發下了“要救她回來”的可笑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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