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十日 第十三章——命運
    「於是,就是這樣了嗎……」

    薩馬埃爾不無失落地想著。

    艾麗不恨自己了,是因為她覺得他根本就不值得再去恨,現在的他,只是她計劃中微不足道的四分之一。

    「所以呢?你要怎麼獲得我們的能力?殺了我們?」一直是魯希瑟斯足夠勇敢地在與艾麗爭論著,薩馬埃爾在欽佩他勇氣的同時,內心卻總是希望艾麗可以狠狠地反駁他說的每一句話。

    「不是,沒有這個必要。」艾麗說,手中拿著一根連著細長管子的針頭走向薩馬埃爾走來,「要的只是你們的血液而已,你們的力量,蘊藏在血液之中。」

    「薩米,不會痛的……」

    艾麗輕柔地說,薩馬埃爾恍惚中似乎又看到了曾經的她,只不過臉上不再有那種發自內心地微笑,而換成了一種心死的冷漠。他莫名的覺得,她的心中並不是這樣冰冷的,他認識的那個艾麗不會這樣冰冷的。

    他認識的那個艾麗,是那個曾經對他說「我想要的很簡單,找一個我愛的並且愛我的人,找一個安靜的村莊過完一生……」的少女,而不是這個面帶黑紗的,說出「我將成為新的黑暗女神。」的冷艷女人。

    兩者中,絕對有一個是假的,絕對……

    突然,手臂上微微一痛,長長地針頭已經插進了他的動脈,鮮血一滴一滴的流出。

    她將管子的另一頭插進一個大的密封玻璃容器中,血液就一滴滴地滴進那個容器。容器上還插著另外兩根管子,一根連著一個小型的風箱,另一根不知連向哪裡。

    「就這樣吧。」她說,「你不會失血過多的,不是嗎?」

    接著,她拿起另外一根管子走向另一角落那個始終沒有說話也不知道名字的人。薩馬埃爾一直以為他還在昏迷之中,可是當那針頭刺進那一團模糊地身影時,他以為自己眼花了,因為那團身影似乎突然縮成一個黑色的影子,試圖鑽進艾麗所帶來的陰影中去。

    艾麗猛然抓住他的手,一聲沙啞的嘶吼從那人嗓子裡發出,他的身型也突然一下清晰起來,薩馬埃爾終於看清那是一個正痛苦掙扎這的,和他們差不多年輕的一個男人。

    「別做沒用的掙扎了。」艾麗將針頭插進了他蒼白的手臂上明顯突起的血管,「很快就會放你走的,只是要一點點你的血液而已。」

    「她……」那人只反覆念著一句話,「她……在外面……」

    「她可以讓正常人痛苦。」似乎看出了薩馬埃爾的疑惑,魯希瑟斯解釋道,「但是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她可以暫時讓我們失去能力。」

    話音剛落,艾麗已經來到了魯希瑟斯面前。

    「對不起,魯希瑟斯。」艾麗說,「只是一點點血就好。」

    「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句話也許代表了魯希瑟斯放棄了諷刺和嘲弄,也放棄了對艾麗的勸說。

    「我知道。」艾麗說,「一切都是命運。」

    「沒有什麼命運!」魯希瑟斯突然大吼起來,捆住他的繩索瞬間根根斷裂,薩馬埃爾從艾麗的眼中看到了恐懼,但是這一次,他竟然感到一絲快意。

    魯希瑟斯站起來,毫無畏懼地跟他的姐姐,他的未來新娘對視著,黑暗的氣場擴散,把他瘦弱的身型也襯托得無比高大。

    王宮是他的地盤,他掌控著裡面的一切空間,即便這地下的密室也在他掌控範圍之內。

    「艾麗,放棄吧。」魯希瑟斯說,「你知道我可以殺了你。」

    「那我就殺了你!」聽到這句話,薩馬埃爾連人帶椅子都猛地向前一衝,但是也僅此而已,他威脅不到在場的任何人。

    「我當然知道你可以殺了我,像殺了那些草原人士兵一樣輕而易舉。」艾麗慢慢走向魯希瑟斯的黑暗中,而那黑暗卻都在他們的女神面前消散,「但是你不會的。」

    魯希瑟斯緊繃的嘴角抽動著。

    她踮起腳尖,在魯希瑟斯額頭輕輕一吻。

    攝政王頹然坐倒在椅子上,虛弱的汗水像是突然爆發一般從他的額頭上涔涔而下,聲音也虛弱得幾不可聞:

    「你知道黑暗女神是什麼嗎?」魯希瑟斯幾乎已經坐不直身子,但是卻依舊努力地說著,且笑著,

    「你以為黑暗女神是一個超越我們存在嗎?在你的眼中神靈是什麼?」

    「無論是什麼?她都是我的命運。」

    「沒有什麼命運。」魯希瑟斯說,「黑騎士並不是黑暗女神的第一個代言人,皇宮裡的藏書並不會少於隱世會的圖書館。在歷史上,這樣的人物層出不窮,像是古代歷史與神話故事中的力士山松,同樣力大無比並且具有不死之力的人,正如同黑騎士一樣,可是你也記得他們最後的結局……」

    「他死了。」

    「也許沒有,歷史從來都是由勝利者書寫。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無論是她對誰,賦予多麼強大的力量,都無法使這片永遠處於黑暗之中,因為總會有一個強大的人或者勢力,來統治這世界。」

    魯希瑟斯長吸一口氣,

    「女神的力量比我們想像的弱小的多,黑暗女神也是如此,否則,她又怎麼會只為了戰勝自己的對手一次,竟然孤注一擲犧牲掉自己的永生,然後指望400年後的一個平凡的女孩取代她的位置?她真的有這樣的能力嗎?而且,如果我們的命運都在她的操弄之中,她為什麼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握不了。更何況,你想過嗎?如果那晚我的父親沒有進入那個房間,又或者是我早一些出現,又或者今天薩馬埃爾沒有回來,一切都會不同。難道你覺得400年前的黑暗女神會把她的賭注下在這樣的巧合之上?又或者說,一個瘋狂到會把賭注全部投在這種『也許』之上的偏執狂,也配叫做神嗎?」

    魯希瑟斯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氣力說出了最後一番試圖勸阻艾麗的話。

    薩馬埃爾希望他也能說些什麼,但是他已經明白,這裡沒有他說話的餘地,他只是卑微的四分之一,神的命運或者艾麗的計劃中微不足道的一環而已。

    的確,他可以不在乎很多事,在很多情況下他都只做他想做的,可是在這裡不行,因為艾麗是他唯一真正在乎的人。

    而他在這裡的唯一意義,就是將自己的血輸給她。

    「好吧,就當做是贖罪吧!」

    他如是想。

    「魯希瑟斯,你忘了一件事。」艾麗望著魯希瑟斯熱切的臉,依舊回以冷漠,也許是強裝的冷漠。艾麗背對著薩馬埃爾,他看不到,

    「正是許許多多這樣的巧合,結合起來才叫做命運啊!無論如何,我們此刻都在這個房間裡,就證明了黑暗女神這次贏了不是嗎?她的計劃成功了。」

    「不是她的計劃,我們在這裡與她無關。」魯希瑟斯搖頭,「巧合只是巧合而已。」

    「不要再試圖否定命運,也不要再懷疑這一切都是黑暗女神的安排。」艾麗走到房間的角落,在最後那張空著的椅子上坐下,

    「也許,如果那晚奧雷留斯不來我的房間,一切都不會發生。但是你知道嗎,我只是個平凡的女孩,無依無靠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可以為了利益隨意出賣我的哥哥。他可以將我賣給奧雷留斯,也可以將我賣給任何人,那天晚上的一幕,總會發生,只不過也許時間地點和主人公也許不同。」

    「同樣的,對於你,一個即將傾覆的帝國之中,力圖憑借自己的努力力挽狂瀾的攝政王,總有一天會感慨於自己的有限的經歷,會為自己能力不足而輾轉難眠。也就是說,總有一個晚上,你會激活隱匿在你血脈深處的力量,而且,一定是在這慶典之前。」

    「還有他,賽洛姆,一個卑微的沒有人知道他真實姓名的影子。」

    聽到自己的名字,影子有些驚訝地抬起了頭。

    「別以為這是個秘密,你的經歷對於隱世會來說並不是什麼難解之謎。」

    「他曾經只是個卑微的平民,因為迷戀阿諾尼摩絲家的小姐而時常在貴族區出沒,並且時常受到不良貴族少年的毆打。直到有一天他們想要殺了你的時候,你強烈的想要躲起來,於是,你躲進了自己的影子,失去了形體,再也不能在陽光之下行動,只能行走於陰影的平面世界之中。但是,造成這些的並不是巧合,或者是你對曼蒂的迷戀,而是你的怯懦和卑微,你總有一天會由於恐懼而想要在眾目睽睽之下隱藏起來,不是這次,就是下一次。」

    艾麗終於將目光轉向了薩馬埃爾。

    「還有你,薩米……」艾麗說。在聽過艾麗之前對魯希瑟斯說的那些話之後,薩馬埃爾明顯的感到了她對他說的話是如此冰冷而不帶感情。

    「在她心中,我早就失去了位置,在這裡,我與那個叫賽洛姆的人沒有區別,都只不過是陌生人而已。」

    「你出生於惡魔家族。」艾麗的話語沒有因為薩馬埃爾的胡思亂想而停頓,「你們樹立了太多的敵人,不僅僅是莫勒尼家族而已,上至皇帝下至平民都憎惡迅速崛起的馬斯特瑪。同時,你又從來都沒有為別人著想過,從來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的性格終有一天會為你惹來殺身之禍,無論是和你的家族一起,還是只針對你個人的仇殺,你自己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魯希瑟斯,你還不懂嗎?這就是命運,這就是女神的安排。我們的能力都終將甦醒,由於我的能力更像是一種詛咒,只能給人帶來痛苦,因此我一定會想辦法改變,而唯一的辦法就是成為新的黑暗女神,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至於黑暗女神寧死也要取得勝利的偏執,你真的無法理解嗎,魯希瑟斯?」艾麗反問,

    「你我不都是這樣的人嗎?」

    三個玻璃瓶中的血液都以快要盛滿,艾麗挽起了自己的袖子,將從那三個玻璃瓶中連出的管子合在一起,再連上一根粗大的針管,一咬牙,插進了自己雪白色小臂的血管之中。

    「你不想這麼做的,艾麗。」魯希瑟斯的眼神和話語中竟然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乞憐的意味,如果他可以,他已經跪下哀求,

    「如果你真的想要這麼做,我們現在就不會是清醒的,你也不會跟我們解釋這麼多!」

    「這些不是命運,拔掉這些管子,你還是我的王后,我仍然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魯希瑟斯的眼淚混著汗水片片沾濕了他的領口。

    「我知道,你不會這麼做的對嗎?你不會想成為黑暗女神的,你是個善良的女孩,根本就不曾傷害過任何一個人,你以後也不會這樣做的對嗎?」

    「對不起,魯希瑟斯。」艾麗說,「我知道你一直愛我,如果可以,我也想一直愛你,可是我不能……」

    「不,你可以!」魯希瑟斯絕望的說,「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

    「可是你知道,我們不能擁抱,不能接吻,不能做任何一對正常的夫妻可以做的事……」

    「那又怎麼樣?我不在乎,我只要你留下來!」

    「可是我在乎,魯希瑟斯……」艾麗掀起了面紗,兩滴眼淚順著如玉的面龐滑落。

    薩馬埃爾的心刺痛著,但是他不能說話,因為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了,跟他曾經深愛的女人做著生離死別的是另一個男人,而且,他並不嫉妒,因為他沒有這個資格。

    「我在乎!」艾麗堅定地說出了這三個字,「我想過的不過是正常女人的幸福生活,愛與被愛是一方面,可是我也是渴望深夜裡的擁抱與觸碰的啊!」

    「我不想要這冰冷的皇宮,也不想要這些厚重的長裙手套與面紗,我渴望男人溫暖的懷抱,我也希望有個夜晚,有人可以抱著我入睡。」

    薩馬埃爾突然有了個錯覺,就是在剛才,當艾麗說道那句話的時候,似乎向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可是你知道黑暗女神是什麼嗎?」魯希瑟斯做著最後的嘗試,「你會獲得我們的力量,但是還要更強許多倍……」

    「不用說了,我知道。」艾麗說,「而你們會失去你們的能力,然後魯希瑟斯,你也終於不用再照顧我了,這還是你的皇宮,這還是你的帝國。」

    「不,你不懂!不眠不休,不死不滅,無痛無覺,無影無形,這些你什麼都不懂。」魯希瑟斯歇斯底里地吼著,「你不會成為什麼女神的,這對你來說不是一種解脫,不是一個答案,而是一個永遠也解不掉的詛咒。你依舊無法愛任何人,因為你的愛只能帶來痛苦。你將永遠孤獨的生活在一個人的世界裡,一個囚籠,一種永恆的折磨!」

    「永恆的折磨」這個詞在薩馬埃爾腦海中迴響,他曾經認為受著永恆折磨的人是自己。

    「我懂,不用再勸我了。現在的生活對我來說就已經是一種折磨,它延續了太久,以至於如果做什麼能改變這一切的話,我都是會做的。放心,很快,一切都結束了,你們可以當做我從未存在過,而如果可能,我會在天上保佑你們……」

    艾麗按下了椅子邊上的開關,三個空氣泵同時開始慢慢的運作,將三個人的血液慢慢的順著管子注入艾麗的身體。

    「的確,我是不想。」最後,那個笑容中的淒然終於流露了出來,

    「但是我沒有選擇。」

    「你還有選擇!」魯希瑟斯吼得嗓子都已經沙啞了,

    「不要說你沒有選擇,你只是不想自己做選擇,你在等著有人勸你回頭,否則你不會勸薩馬埃爾不要回來,你也不會對我們說這麼多的話,你在等某句能讓你回心轉意的話!」

    「算了……」艾麗語氣蕭索,而且似乎飄渺起來,同時,薩馬埃爾覺得她的身形也慢慢變淡,似乎就要消失了一般,「已經太晚了。」

    她依舊如此美麗,薩馬埃爾知道這也許是他看她的最後一眼了。

    突然,她也轉過頭,目光注視著他,眼神中有一種他說不清的含義,他只知道那似乎不是仇恨。

    他想說些什麼,例如「我永遠愛你」之類的話,但是他說不出口,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他只能默默的將她最後的影響記在心裡,當做是對她的紀念。

    她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薩馬埃爾似乎聽到她的歎息。

    就在這時,魯希瑟斯突然轉過頭,對著他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咆哮:

    「你這個混蛋!趕快說些什麼啊!她等了你十年,難道這不值得你對她說些什麼嗎?」

    薩馬埃爾內心的某些東西隨之破裂,一段記憶決堤了一般地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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