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中,薩馬埃爾覺得自己的身體依舊在幽暗中運動著,像是被幾個人拖著手臂向後拖行,時而向上,但更多的時候是個向下的斜坡,但是他感受不到從自己身體任何部分傳來的感覺。視力依舊沒有恢復,或是根本就沒有失去,失去的只是控制身體任何一部分的能力而已,他試圖掙扎,但是沒有一塊肌肉聽從他的指令,甚至連眼皮也是。
好在,聲音還可以從耳鼓傳進大腦。
「四年前的一個夜裡,奧雷留斯走進我的房間……」
這不是伊麗莎白的聲音,這是艾麗的聲音,不像前者那樣的寒冷若冰,此刻的聲音多了一種淡淡的情緒,像是一個封閉的冰冷盒子,向他打開了一個開口,傾瀉著……
當然,憤怒也是一種情緒,哀傷也是一種情緒。
薩馬埃爾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夢中,才會誤以為曾經的艾麗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對……我一定是在做夢……」
「……他沒有敲門,當然,這也不是他第一次不敲門就闖進我的房間。」在夢中,艾麗繼續敘述著,而兩個黑衣人正將薩馬埃爾沿著一條長長的向下的隧道拖行。
「從前的我沒有父親,因此我不知道父親應該是怎樣的,在當時的我看來也許他只是盡到了一個父親的責任。雖然以後我知道他不是,但是那時我並沒有過分計較他為什麼總是在夜晚出現,為什麼每次出現都避開魯希瑟斯。但無論如何,他隱藏得很好,直到那一夜之前我都沒有看出任何異常。」
「總之,4年前的某個盛夏的夜,具體來說是396年的8月11日,他再次走進我的房間之後就放下了偽裝。先是抱緊我,然後開始說一些莫名的話,有關我曾經的笑容和我那時的笑容。說什麼他從未見到可以笑的像我那樣純真無邪的人,他把我帶進這個皇宮,希望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可以磨去我的天真,也斷絕他的慾念,可是為什麼六年之後我依舊可以笑得如此燦爛。」
「當然,那個時候他喝醉了,所以說的都是瘋話,但是我還是聽明白了其中的一些含義,那就是——是他把我帶到這裡來的,而且已經覬覦了我六年之久。我尖叫,試圖逃開,但是在他的皇宮裡,我能逃到哪裡去?他說魯希瑟斯已經被他支開了。然後我反抗,雖然我是個女孩,但是他也已經垂垂老矣。但是他竟然叫來了他的衛兵,而我又能做什麼?我是他的養女而這是他的王宮。」
「衛兵按住了我的手腳,他粗暴的撕扯我的衣服,而我哭喊著。他當然不會理會我的哭喊,脫下了他的褲子,大陸主宰者的生殖器官似乎與這世界上其他男人的同樣醜陋。其實按照魯希瑟斯告訴我的,自從他母親死去之後他就沒有找過任何女人,而現在他愛了我六年,又是大陸上最有權勢的人,我也許應該感到榮幸才是。」
「但是我沒有,我掙扎著哭喊,心中只是想讓他離開,後來,當他一步步走近,我想要這一切都停止。」
薩馬埃爾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停下了,然後被抬起,放在了一張椅子上,他的頭無力地垂著,看不到艾麗或者任何周圍的人,只能感到這是一個明亮的房間,幾個人將他的手腳緊緊地捆在了椅子上。
「迷藥應該很快就失效了,我們最好快一點把這個故事講完才能繼續下一步要做的事。」艾麗說,薩馬埃爾同時聽到一些東西被搬動的聲音,似乎還夾雜著其他的一些呼吸聲——
這個房間裡的人不止他一個。
「有一件事奧雷留斯猜對了,自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笑過,他確實把曾經的天真的我殺死了。」艾麗說,「只不過過程卻和他所想的完全不同。」
「我掙扎地越來越激烈,直到他觸碰到我身體的瞬間,我感到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和皮膚都在排斥他,腦中只發出一種信號,那就是阻止他,讓他離開。那一瞬間,我感覺我吼出了一聲什麼,也許是『滾開』,但是我不確定,在那之後我就失去了意識。」
恰巧在此刻,薩馬埃爾的面前更明亮了一些,他立刻意識到他的眼皮已經可以受到控制了,也就是意識清醒的前兆。他開始努力地嘗試著活動身上的肌肉,從最細微的手指開始……
而正是此時,他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在那之後進來的是我,如果你不介意,我接下去說吧!」
「你醒了。」艾麗的聲音變弱了,顯然是她將頭轉向了別處。薩馬埃爾更急切的想要醒來,但是他內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了,這個說話的人就是攝政王——魯希瑟斯。
於是自己就這樣被禁錮著被這一對男女奚落嗎?薩馬埃爾並不後悔來這裡的決定,只不過猛然感到一陣心痛。
「當我走進房間的時候,裡面的四個人都不省人事。」大概是艾麗點了點頭,魯希瑟斯接替了她的敘述者身份,「我當然是直接奔向了衣衫凌亂的艾麗,在我伸手去探她的鼻息的時候,不小心觸碰了她的皮膚。霎那間巨大的痛苦衝進我的意識,不是灼燒的感覺,我卻像被灼燒到一般急忙縮回了手,但這痛苦卻依舊在我的意識中徘徊了許久,我不是一個怯懦的人,但是那是我第一次疼的渾身顫抖。」
「之後,我又試了一次,甚至,在未來的日子裡我和艾麗反反覆覆地嘗試了很多次,我和她都希望這種情況可以被治癒,但是最後的結果卻都是失望。之後我們意識到這不是一種病,而是天賦,正如你我的天賦一樣,只不過是一個令所有人都痛苦不堪的天賦。」魯希瑟斯說,語氣中的失望已經被時間沖得很淡了,
「之後,她的身上就必須罩上那層黑紗,帶上手套……」
「回到之前的故事吧,魯希瑟斯。」艾麗提醒道。
「總之我匆匆地為艾麗披上衣服,沒有敢再碰她。這時,當我查看我的父親和那兩個侍從時,發現我父親已經奄奄一息,而那兩個人已經死去了,從他們的臉上我似乎能感受到他們死時的痛苦。」
薩馬埃爾終於努力地抬起了頭,可以慢慢地看清周圍的一切——
自己坐在一個房間的一角,被牢牢地綁在椅子上。
魯希瑟斯如想像中的那樣,是一個陰鷙的年輕人,和這個皇宮相若的氣質,只不過卻出人意料的瘦弱與衰老。
而且,他並不站在艾麗的身邊,而是如自己一般,被綁在一張椅子上。
房間的另一角是一個奇怪的形狀,一圈油燈圍成一圈,中間是一張椅子,上面蜷縮著一個人影,奇怪的是,在那麼多燈光的照耀之下,那人的面目依舊模糊。
房間的最後一角放著一把空著的椅子,整個房間的牆壁上除了門,還有門旁的輪椅上坐著瘋了的老皇帝奧雷留斯之外,就是一排排書櫃,加上一些放著奇形怪狀玻璃製品的桌子。
如果菲比斯看到這些,他會覺得奇怪,因為這些玻璃器皿他曾在卡蒂婭的實驗室中看到過類似的。
在房間的正中央,艾麗站著,臉上沒有欣喜,也沒有哀傷。
「奧雷留斯在那之後就瘋了。」似乎為了驗證她的話,艾麗從桌上取下一個試管,慢慢走向奧雷留斯。而奧雷留斯已經瘋狂的表情更加扭曲,薩馬埃爾看得出那是恐懼。試管到了老皇帝的唇邊,他卻閃避著拒絕張開嘴。
「喝了它。」艾麗淡淡地說。
出人意料的,奧雷留斯順從地張開了嘴,艾麗將試管裡的液體全部倒進了他的嘴裡。
「終於決定結束他的痛苦了」魯希瑟斯問。
「是,但這並不代表我原諒了他。」艾麗說,「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再讓他活著了。」
老皇帝的頭猛地一墜,發生了什麼在場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曾經不可一世自稱「大帝」的統治者就這樣死去了。
「薩米,正如你看到的,在令人痛苦地同時,我還獲得了另外一種能力。」艾麗走到門邊推開門,門口走進兩名神情木然的士兵,「我可以通過身體的接觸來控制他們的思想,或者說是在無視他們的意志的同時灌輸進我的意志。當這兩者相差過大卻同樣堅定時,這個人的精神就會不堪這種折磨而崩潰,奧雷留斯就是最明顯的例子。」
「我和魯希瑟斯做過反覆的實驗,如何抹去他們的意願,然後用我的意願取而代之。在熟睡和昏迷中確實是一個方法,但是做出來的試驗品卻總是顯得木訥,不像活人一般靈巧,但是至少他們絕對服從,就如同你面前看著的兩人。另一種方法就需要一些技巧,先要在他們疑惑或者震驚地不知所措的時候重傷他們,這個時候他們不會有強烈的意願,然後,隨著他們的意識逐漸模糊,我可以有足夠的時間為他們塑造一套全新的意識和行為準則。然後,醒來之後,他們會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完全按照我的意願行事的人。」
艾麗揮了揮手,兩個黑衣人將載著奧雷留斯屍體的輪椅推了出去。
「所以,你一直恨著他,也恨著我?」在薩馬埃爾還在試圖理解剛才那些話的時候,魯希瑟斯發問了,薩馬埃爾有些羨慕他可以如此從容地說出這樣的話。
「我是恨著他,但是我從來沒有恨過你。」艾麗的語氣變的有一些人情味了,薩馬埃爾發現這麼多年過去,至少艾麗仍然如往日一般誠懇和真實。
一直似乎都沒有感情的魯希瑟斯突然笑了。
「我還以為這是復仇。」
「不是復仇,除了奧雷留斯,我不恨任何人。」艾麗有意無意地看了薩馬埃爾一眼,薩馬埃爾明白她說了一句謊話。
她對自己的仇恨一如當年。
而其實,他的行為比奧雷留斯猶有過之,因為艾麗曾經喜歡過他,而且,那時她衷心地希望自己可以讓她依靠。
「那麼,你是為了那個預言?」魯希瑟斯難以置信地笑著,「難道你真的相信。」
「你相信嗎?」艾麗沒有笑,只是平靜地反問。
魯希瑟斯收斂了笑容,搖了搖頭,也許是不信,也許是無奈。
「我們現在在哪?」薩馬埃爾終於鼓起勇氣問了第一句話。
「皇宮地下的某處,這扇門外是一條密道,一端通向我的臥室,另一端通向舊城。」艾麗看著薩馬埃爾說,薩馬埃爾看不出她眼中有什麼異樣的表情。
「現在這一間是我的實驗室,正如你們所看到的,我是一個藥劑師,不是很出色的那種。」
「這麼說,這就是隱世會的密道,而架子上的就是隱世會的藏書了?」魯希瑟斯問。
「沒錯,這是隱世會的密道,但架子上的只是隱世會藏書的我感興趣的那一小部分。」艾麗說,「不過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隱世會的人的。」
「一直懷疑是,但直到這幾天才確定,否則那位女士為什麼會這麼急切地想和我結盟?」魯希瑟斯也回敬一個問題,
「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你是什麼時候加入隱世會的,四年前那件事之前還是之後。」
「之後不久,那位女士來找的我,並沒有要求我什麼,反而給了我瞭解自己的機會。隱世會的消息比你想像的要靈通地多,他們知道的也比你想像的要多得多。」
「未必。」魯希瑟斯說完這句之後就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他是誰。」薩馬埃爾再次嘗試看清角落的另外一個人,似乎房間裡只有他還昏迷不醒。
「等一下再告訴你。」艾麗說,「這也是預言的一部分。」
「到底什麼是該死的預言!」薩馬埃爾很想吼出這句話,但是最後他還是忍住了。
「被光明囚禁在黑暗中的帝王,被天空束縛在大地上的遊魂,被死亡捆綁在生命之中的騎士,和被神靈禁錮於凡人身體的……」
「不安靈魂。」
魯希瑟斯說完了最後四個字,凝視著艾麗的雙眼。
「很好的解釋。」艾麗沉吟了片刻,搖搖頭,
「但這不是我的答案,雖然很接近。」艾麗看著薩馬埃爾解釋道,
「這是一個從很久之前流傳下來的預言,原文只有四對相對的詞語——光明與黑暗,大地與天空,生命與死亡,凡人與神靈。而對於這個預言的解釋卻有無數個版本。」
「你的版本是什麼?」魯希瑟斯問。
「幾乎一樣,除了最後的不是不安靈魂。」艾麗彷彿並沒有聽出「不安靈魂」這個詞之中對自己的諷刺意味,只是自顧自的說下去,「而是女神。」
魯希瑟斯笑出了聲,笑聲中不屑的意味盡顯無疑。
「你還知道了些什麼?」他問。
「一切,一切書中寫到的和沒寫到的,關於黑暗女神和光明女神之間的爭鬥……」艾麗說。
「這是我們都熟知的那個光明女神嗎?」薩馬埃爾總算找到了一次說話的機會。
「沒錯,薩米,不要打斷我好嗎?」艾麗說,薩馬埃爾點點頭,只是為了薩米這個名字。
「這個世界,不過是光明女神和黑暗女神的鬥技場,或者遊戲盤。兩位女神從很久以前就同時存在於這個世界,試圖讓這個世界按照她們預想的規律發展——光明女神想要的是秩序,是一個強大的政權支配著所有人類,是一個穩定的可以看得到十年甚至百年之後的局面;而黑暗女神則相反,她想要的是混亂,是無數勢力之間爭鬥不休,是模糊不清的未來。」
「兩位女神的爭鬥也映射到這個世界,有的時候只是單純的通過一些事件來影響這世界的走勢,但這麼做並不容易,因為很容易就會陷入無休止的力量對抗之中。於是她們決定不直接干擾這世界的運轉,而是放出自己的一小部分能力,附著在一些人的身上,讓他們作為自己的代言人來引導這世界向她們期望的方向發展。」
「正如我們都聽過的,400年前,黑暗女神選擇了一個不知名的人,後來被我們稱作黑騎士。她賦予了他強大的力量,可是他卻失敗了,敗給了光明女神選中的亞歷山大.美第奇。此後,元氣大傷的她知道短時間之內無法再與光明女神抗衡,瘋狂的她選擇了最極端的做法——先是用自己的全部力量讓光明女神身受重傷,然後將自己最後的力量分成四份儲存在這片大陸之上,等待有一天,光明女神的神力耗盡之時,有人可以集合這四份能量,復活黑暗女神。」
「你真的相信這些東西?」魯希瑟斯問艾麗。
「現在,預言中和傳說中的四片能量都在這個房間之中了,你難道還拒絕相信?正如你所解的——」
「被光明囚禁在黑暗中的帝王。」艾麗指著魯希瑟斯。
「被天空束縛在大地上的遊魂。」指向那團模糊的影子。
「被死亡捆綁在生命中的騎士。」指向薩馬埃爾。
「被神靈禁錮於凡人內的女神。」魯希瑟斯針鋒相對的搶在艾麗之前說出了這句話,
「你真的以為你就是黑暗女神?你以為那個女神就在你身體之中,只要把我們都聚在一起,女神就會把我們的力量都取走然後復活?」
「不。」艾麗搖搖頭,「預言其實還有另外一種解法——」
「當光明與黑暗的界限被打破,當天空與大地的界限被打破,當死亡與生命的界限被打破,凡人與神靈的界限也將被打破。」
「第一句,9月21日早晨的黑暗已經應驗;第二句,是9月25日早上的風暴;第三句,在9月28日進攻帝都的活死人軍隊身上應驗;而現在,第四句應驗的時候到了。」
「黑暗女神不會復活。」艾麗面無表情地說,
「我將成為新的黑暗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