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十日 第十一章——最後的瘋狂
    薩馬埃爾艱難地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

    他不知道今日的皇宮是由於某些特別的原因而變得如此黑暗,還是這就是表面上看來巍峨莊嚴地皇宮的另一面。他也聽到鐘聲,看到燈光,這些可以連接到他久遠記憶中一個叫「元老會」的詞語,只不過這個詞對他來說沒有意義。而同樣,9月30日這個日期也可以聯繫到「慶典日」這個日子,但是,這個詞對他來講也沒有意義,除了艾麗曾經要求他,但是他沒有做到的那句話:

    「用你的能力,守衛這個城市,直到慶典日來臨的那一天。」

    總之,既然這些詞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那麼他就主觀的認為皇宮深處一直是這個樣子的——冷清、孤寂、加上不分晝夜的黑暗。

    「就是這個把你變成現在的樣子的嗎,艾麗?」

    他這樣想著,終於明白了自己一遍一遍的回來找她的原因——

    十年來,他只是想見她一面,但是卻害怕她對自己仇視的目光;而終於在十年的自我放逐,自認為受過了人世間一切苦痛,可以直面這樣的目光之後再次回來,卻發現這個女人已經不恨他了,而且,這個女人也不是她了……

    這個週身籠罩著黑紗的女人,不僅換過了名字,而且對他不再有絲毫情感,最重要的是,曾經讓他深深迷戀的那種活潑與自由、獨立而堅定的氣質,如今已找不到哪怕一點影子,而那種發自內心的微笑,更是似乎從來就沒有出現在她臉上過一般。

    這個女人,除了長得像她,有著她的記憶之外,沒有一點像自己曾經認識的那個艾麗。

    所以,他才會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回來,因為他想見的是「艾麗」,不是「伊麗莎白」。

    如今,他終於給自己的猜測找到了一個答案。也許,就是這個不見天日的皇宮,以及住在裡面的人改變了她。這裡面應該包括那曾經侵犯了她的奧雷留斯,也許還包括將要娶她的那個魯希瑟斯。

    他單純而熱切地期望到,也許,艾麗並不快樂,他希望自己來解救她,可是卻因為某些原因難以說出口。也許,只要將她帶出了這個皇宮,她就會變回曾經的那個艾麗。

    這種突然冒出來的想法霎那間就填補了他腦中的一切可能,然後成了他前行的唯一動力,也成了他接下來的首要目標。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深思熟慮的人,他唯一相信的,就是自己內心霎那的感受。

    眼前突然出現一道微光。

    似乎是一扇虛掩的門。

    薩馬埃爾拔出了武器,慢慢地走上前,將門推開,他的心告訴他這裡將會有一些答案,畢竟他已經在黑暗中走了那麼久,按照距離來說他應該已經在皇宮的腹地,而這種地方一般都會有一些答案……

    門開了,輪椅上坐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

    儘管過去了很多年,但是記憶和現實的影響還是立刻重合在了一起,在這種地方,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的人也只有……

    「奧雷留斯?」他自語道。

    「沒錯,是他。」

    艾麗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他滿懷欣喜的想要轉過身的時候,一隻冰涼的手搭上了他的脖頸。

    彷彿一瞬間又被投入了十年前的火海之中,但是這次他是親眼看到自己的親人們一個個的死去。然後,遠方的城牆上,一個美麗的女人看了他最後一眼之後,從城牆上毅然跳下。突然,艾麗就這樣站在他面前,一字一頓地凝視著他的眼睛,說道:

    「我恨你,永遠都恨你,會用盡一切辦法讓你痛苦。」

    此刻的他確實很痛苦,比那些利刃穿過身體或者是骨頭生生的被折斷刺穿了肌肉的感覺還要痛苦百倍,他想要叫喊,可是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黑紗的女子冷冷地看著他,如囈語一般呢喃著:

    「你為什麼要回來?」

    她的手離開了他的身體。

    瞬間,一切痛苦地景象和感覺都消失了,隨之消失的是一直支撐著他的最後一點神智。

    視線漸漸模糊,薩馬埃爾在昏過去之前,十年以來第一次,感到「死亡」這個詞和自己如此接近。

    ——————————

    「你失望嗎?」薩沃坎笑著望了艾一眼,艾只是冷笑一聲。

    「這樣我可以親手殺了她。」

    薩沃坎大笑著走上了階梯,實際上,曼蒂能走進皇宮毫髮無傷並不在他的意料之外,或者說,也許,在場的人中除了她自己,沒人知道剛才她所面臨的危險。而且即便是以為會有風險的,在她踏出那一步的時候也否定掉了,因為他們知道曼蒂不會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但是,薩沃坎也知道,他的幾百名士兵們不明不白地死去了,曼蒂卻沒死,這並不代表自己就一定會像曼蒂一般安然無恙。但是正是這種未知讓他更加興奮——王宮和他之間已經再無阻礙,難道他會比一個女人更懦弱嗎?

    他的士兵們的想法也類似——既然他們的王都不害怕,那麼他們有什麼好怕的。

    艾默默地走在薩沃坎之後,不知道多少次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他只要有一個好理由就可以義無反顧。

    戰場就這樣從廣場移進了皇宮,夜色相比於之前更濃了,月亮也從樹梢爬上了半空,映紅了半個帝都的火焰只是在薩沃坎心中埋下了一個不安的種子,尤其是西面的火勢讓他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去看看西面發生了什麼。」他派了一隊士兵去查探。

    但是,至少在皇宮這邊,局勢在順著他所希望的方向發展,無論是艾、薩馬埃爾還是菲比斯,都只不過是凡人,他們能做的也只有拖延,但是也拖延不了多久了。

    ——————————

    與此同時,皇宮裡的曼蒂匆匆地踏過一地的屍體與斷肢,在血泊中走向皇宮深處。

    「你知道這條路是要去哪嗎?」

    「我知道!」曼蒂不耐煩地說,「我已經回答過你了!」

    「你沒有。」

    身後,菲比斯的聲音友善且平靜。

    曼蒂這才反應過來,這聲音和她總習慣的維格菲的聲音相比,還是多了一絲暖意。也只有在現在這種心情煩躁的情況下,她才會分辨不出來吧……

    「當然是想逃開!」曼蒂說,「外面那兩個人都想殺我,你看不出來嗎?」

    「你逃不了的,皇宮裡面絕對沒有逃出升天的路。」菲比斯突然收斂了笑容,嚴肅的說,

    「記得我跟你說的話嗎?呆在我身邊,我會保護你……」

    菲比斯的聲音突然停下,曼蒂也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發現薩沃坎和艾已經進來了。

    「你想去哪?」艾惡狠狠地盯著曼蒂的雙眼。

    「沒有……」曼蒂的辯解很無力,就像是被捉姦在床的妻子一樣。

    但是菲比斯已經是一臉從容的站在一旁,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薩沃坎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過來吧,到我身邊來。」薩沃坎對曼蒂說。

    曼蒂順從地走過去,她猛然間想起自己還站在這個男人的船上。

    但是也僅此而已了,失去了一切能力的她只不過是一個無用的附庸,失去了薩沃坎的保護,那個始終沒有離開過自己的仇視眼神的主人一定會第一個衝上來把她撕成碎片。

    「你還打算護著她多久?」

    「你說呢?」薩沃坎一笑,又一次摟過了曼蒂的腰,讓她依偎在自己的懷中。覆滅一個帝國,毀掉一座城市,再順便將這個城市中最美麗的女人收進房中,看起來,這一趟也算是收穫頗豐了吧!

    艾強壓下心中的怒氣,他早就沒有了信仰,也沒有了重要的東西,現在,這世間一切的一切都沒有復仇來得更重要。

    「我們做個交易吧!把她給我,我立刻離開。」連聽不懂帝國語言的草原士兵們都聽出了他話語中的狂熱,再結合他已經失去聚焦的眼神,他們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這個人已經瘋了,要不然就是在瘋狂的邊緣。

    他們下意識地避開他,他的眼神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我說過了,她是我的女人。」薩沃坎隨口說道,「如果是你的女人,你會袖手旁觀她被另外一個人殺死……」

    艾突然出手了,那劍上的火焰在聽到「袖手旁觀」這個詞的時候猛然暴起,薩沃坎並不知道他勾起了艾怎樣的一段回憶——

    那是薇薇安娜拜託他殺死自己時候的場景。

    那是他看到蕾絲千瘡百孔卻一息尚存的場景。

    那是伊芙說出了「你不愛我」之後從聖心教堂的尖頂跳下的場景。

    那是溫暖的陽光之下,薩拉的鮮血濺了他一身的場景。

    火焰就這樣一節節的暴漲著,薩沃坎將曼蒂推到身後,在漫天的火影之下勉力支撐,汗水已經浸透了他的後背。

    的確,兩個人都攻強於守,但是這一次,似乎已經瘋狂了的艾根本就沒有給薩沃坎進攻的機會。又或者說,他給了他太多的機會,但是沒有一個機會可以阻止對手的劍奪走自己的性命。

    這次是真正的生死相搏,可是薩沃坎還沒有做好準備。他的自信和驕傲,以及草原人的自尊和血性,在艾的瘋狂編織成的漫天火焰之中全部化為了涔涔滲出的背後的冷汗。也許在實力上兩人不相上下,但是氣勢上,薩沃坎已經完全被艾的火焰淹沒。在彎刀拚死構成的防禦圈之中,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了。

    「為什麼?」他試圖找到一切的根源,為什麼在艾的氣勢之下,他會變得如此軟弱,甚至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事實上,如果他知道艾經歷過什麼,他就不會再有這樣的疑惑。

    「我們不如再把賭注下得更大一些。」菲比斯平靜的聲音此刻聽起來就像是洋洋得意,「如果你贏了,我和艾立刻離開這裡,我也放棄守衛王宮。而如果艾贏了,你把曼蒂留下,然後帶著你的士兵回草原去。」

    「混蛋。」薩沃坎發現菲比斯的這句話又是用草原語說的,可是被艾的攻勢壓的喘不過氣來的他根本無力反駁。

    薩沃坎猛一咬牙,大吼一聲,放棄了防禦。

    血第一次從他的身上飆出,同時,艾的臉頰也多了一條切口。

    「艾,加油!」菲比斯又大聲說,這次換成了帝國語,「帝國和帝都的存亡,就靠你了;還有無數無辜帝都百姓的生命,都在你的手中,拜託你,一定要贏!」

    熾炎上的火焰又一次暴漲,這次出現在艾腦海之中的——

    是年輕時他發下的要讓平民過上更好的生活的誓言。

    是他對伊芙說的要徹底改造光明聖教的誓言。

    是他立下的要保護帕拉迪亞的誓言。

    薩沃坎再一次左支右絀,他不知道這樣普通的一句話竟然會帶來這樣的效果,難道這激起了艾的責任感?

    他不知道的是,這句話所激起的並不是艾的責任感,而是「責任」這個詞留給他的記憶。

    菲比斯說完就靜靜地看著,臉上仍舊是一成不變的笑容。

    連曼蒂都能看出這幾句話對戰局的影響,但是從菲比斯的臉上,她看不出任何端倪。

    任是誰都不會認為菲比斯的話只是出於無心。

    薩沃坎的衣服已經濕透,在他最不擅長的防禦之中,體力消耗的比平時要大地多。

    「大人!」慌亂的腳步聲從皇宮外傳來,由遠及近,「帝都的西面有人放火,現在大半支西路軍都陷在大火之中了!」

    薩沃坎的心一沉,肋下又出現一道傷痕,

    「現在……」菲比斯的語氣變得冰冷,就像是淬火時給紅熱的澆上的一桶冰水,但是此刻最不能做的就是對其施以打擊,

    「你現在還來得及救出你的軍隊。」

    「叮」的一聲脆響,「熾炎」已經頂在薩沃坎的喉管,旁邊的一道新劃的劍傷正慢慢地滲出鮮血。

    而臉色灰敗的薩沃坎手中的彎刀只剩下半截。

    「勝負已分。」艾冷然看著薩沃坎的眼神中表達著這層意思。

    「我輸了。」他說,卻是對著菲比斯的方向。

    「曼蒂……」艾的口中森然地吐出了這個名字。

    「但是你也沒贏!」薩沃坎突然丟掉了半截彎刀,雙手抓住「熾炎」的劍鋒,然後使勁一轉。

    長劍脫手,薩沃坎猛撲上前,一下就把艾扭倒在地。

    兩人陷入了肉搏之中,形勢立刻被逆轉了。在精於摔跤的草原王面前,艾的動作幼稚地像是小孩子打架。他使勁掙扎,卻無論如何也爬不起身。

    「到此為止!」薩沃坎衝著艾大吼,發洩著之前被壓制的怒氣,「在敵人倒下之前都不該給對手機會,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剛才那樣就算贏了我嗎?」

    他並沒有意識到,在那漫天的火焰都不見了之後,自己依舊汗如雨下。

    「這不是決鬥,是一場戰爭,而沒有人可以對抗一支軍隊!沒錯,西路軍陷入火海之中,但是在皇宮這裡我還有四萬人,你以為僅憑借你們兩個就可以擋住嗎?」薩沃坎轉過頭對著他們的士兵,

    「難道沒有了我的命令你們就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你們已經在皇宮裡了,這大陸上最珍貴的財寶都在你們面前,你們還在等什麼?」

    他狠狠地壓著艾的腰,不讓他有任何反擊的機會,但是那些士兵們竟然對他的命令置若罔聞,望向他的目光中依舊是疑惑與恐懼。

    直到此時,薩沃坎才嗅到了空氣中的異常——

    是火焰的味道。

    也許是被剛才「熾炎」織出的火網晃花了眼,他也是直到此時才發現,這皇宮不像他剛進來的時候那樣黑暗了。

    不是誰點燃了油燈,而是從牆角竄出的火苗將皇宮照亮。

    片刻的遲疑,他鬆開了壓著艾的手,慢慢站起身,環顧四周。

    「為什麼……」一切都和他計劃之中的不一樣。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身上。

    「你這個瘋子!」薩沃坎咬牙切齒地說,他終於明白了這一切的前因後果,他心目中和計劃中的勝利已經漸漸遠離,而為了這些,他的敵人寧願親自燒燬他想保護的東西。

    這皇宮和這帝都,他們寧可盡數毀滅也不願讓他們如願以償。

    菲比斯的微笑一如從前:

    「現在,你明白我說的『代價』了嗎?」

    薩沃坎衰敗的面色在忽明忽滅的火焰之中更顯得頹喪:

    「我根本就不該把你們當做對手,因為你們都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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