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你依舊忠於你的選擇嗎?」
當曼蒂的左腳踏上第一級台階時,一個久違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腦海,這使她激動地幾乎就要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即便是這句話中充滿了調侃的意味,即便是自己已經背叛了他和他的全部信仰,即便是這個聲音也許只不過是他腦子裡的幻想,但是無論如何,這是個問句,代表著他還沒有放棄她。
這時,她要說的只是一句:「不,我錯了。」
甚至不需要加上任何懇求的話語,只是這樣一句認錯的話就夠了,他一定會像從前那樣給自己指點的,不光是為了她,也是為了他心中的未來。
可是這一句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也許是因為她那可笑的自尊心吧,但是,更可能的原因,是她從來就不認為自己選擇的路錯了。
想到這裡,她咬著牙又向上邁了幾級台階。
腳下的,不正是她自己選擇的路嗎?
「你選擇的是一條最困難的道路,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承認你錯了?什麼時候才知道放棄?」
「永遠不!」
維格菲的聲音帶著微笑越飄越遠。
眼前的階梯,卻似乎永遠也望不到盡頭。
這時,曼蒂抬起頭,看到一個女人出現在她面前,雙手不雅觀地叉著腰,怒氣沖沖地瞪著她,可是眼神中實在沒有什麼仇恨的意思,生氣的樣子也像是賭氣裝出來的。
「曼蒂!為什麼殺了我?」
卡蒂婭指著曼蒂的鼻子質問道。
「我沒有殺了你啊!」曼蒂苦笑了一聲,「雖然你這麼說也無不可,殺死你的人是影子,而他又只聽我一個人的話。」
「他曾經問過我是不是要殺了你,因為他收到了這條命令,但是又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猶豫了很久,心中卻是一團亂麻。我不知道在這個帝都,或者是這個世界上有誰會想要你的性命。你不像我、維格菲甚至是博得,你是那麼善良單純的女孩,活在魔法的世界中,與世無爭。可是那張黑色的紙條上卻清清楚楚地寫著你的名字。」
「於是你就這樣讓我死了嗎?我把你當做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在死前我還想著你的名字啊!」卡蒂婭不甘地大聲說。
「可是我還能怎麼辦呢?」曼蒂抗辯道,「如果我阻止了影子,隱世會還是會派其他的殺手去殺你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或者是因為你發現了什麼才導致會有人非要殺了你才甘心,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也是隱世會的一員,你明白嗎?如果我做了什麼,他們遲早會發現,那時那張放在我桌子上的卡片上寫的就將會是我的名字……」
「如果我是你。」卡蒂婭打斷了曼蒂的抗辯,「我會救你的。」
曼蒂看著卡蒂婭怨恨的眼神,突然笑了:
「原來你都瞭解,只不過從來不說。」
卡蒂婭默默地點了點頭。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是一個自私,涼薄的人,那麼我還要解釋什麼?正與我當時猜測的一樣,隱世會殺死你只是為了混亂的局面,而我期待的何嘗不是這樣的混亂,如果沒有混亂,就沒有我施展手腕的空間。」
「卡蒂婭,對不起……」曼蒂步幅沉穩地向她走去,從昔日好友的幻影中穿過,
「你不該擋在我面前。」
她再往上走,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法爾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那柄招牌似的巨劍已經向她劈來。
曼蒂輕輕地伸出手,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就架住了彷彿千鈞之力的巨劍。這不是魔法,她現在越來越感受不到魔法的存在,似乎在空氣中的魔法元素越來越稀薄了一般。但是她依舊可以輕易地擋住那柄巨劍,並不是因為那只是幻覺,而是她從來都沒有懼怕過面前的人。
「如果我能早一點看清真實的你,卡蒂婭也許不會死;如果能再聰明一些,早一點發現你想要什麼,我至少還能為她報仇……」
法爾恨恨的說。
「可是你晚了不是嗎?」曼蒂微笑著,那天最後發生的事依舊歷歷在目——法爾終於看穿了她的偽裝,但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垂死掙扎。
她多懷念那種一切盡在掌握,將所有人都玩弄在鼓掌之中的感覺啊!
「走吧!」曼蒂說,「活著的你阻擋不了我,死了的你更不可能。」
法爾的額頭上青筋暴起,可是卻阻止不了他的身型慢慢變淡,最後消散地無影無蹤。
曼蒂繼續向上爬著,前方似乎又是一片坦途了。
開闊的階梯一直向上延伸,可是在那扇門前,卻有一個白衣的男人,用一種介於含情脈脈和冷眼旁觀之間的眼神看著她,卻始終微笑不語。
「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突然,一個聲音就這樣在她身邊幽幽地響起。
而且,這個聲音不是來自維格菲。
曼蒂停下了腳步,但是沒有回頭。
黑衣的女人出現在她身後,背對著她的背影。
「你還可以回頭,這條路不是你可以走得下去的。」
對於她,曼蒂只有冷笑。
「是麼?那你又如何?」
「我也不行。」女人的嗓音低沉,「但是為了隱世會,我只能一直走下去。」
「別自欺欺人了,無論是你我,或者是隱世會,追求的都是一樣的東西,但是無論是你還是隱世會,都敗給了我,你自己最清楚為什麼。」
「不,我們追求的東西不一樣。」
「別告訴我你和隱世會不想要借助自己的實力在這個亂世中往上爬。」
「這世上有太多的東西你還不明白,我的學生。」
「是因為你從來沒有教給我,我的老師。」曼蒂的語氣裡充滿了恨意,「我名義上是你的替身,實際上卻比那些搜集情報的線人還不如,你既不讓我接觸情報,也不讓我接觸殺手,我只是在那間屋子裡的,你和貴族之間的傳聲筒。」
「我讓你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是你怕我超過你!怕我在掌握了那些秘密之後會超出你的掌控!」曼蒂冷笑著,「最可笑的是,當掌握了影子的時候,我曾經還試圖去醉夢月說服你和我結盟,滿心以為你一定會答應,等來的卻是冷冷的拒絕。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認識到,無論是我還是影子,都不過是你手中的棋子,你從不認為我們有超出一顆棋子的價值。」
「看看現在吧!你死了,我卻活著。我比你更有資格作為一個棋手,將隱世會交給我的前途會比在你手下更加光明。」
「這就是真正的問題所在……」那位女士歎了口氣,「曼蒂,你還不明白嗎?這才是我不重用你,也永遠不會採納你的意見或者與你結盟的原因。我和隱世會從來都不想要一個光明的未來,我們要的是動亂、混沌和黑暗,有件事你並不知道……」
「隱世會,從來都是黑暗女神的忠實信徒。」
聽了這句話,曼蒂只當做是死後不甘的言語,譏笑著搖頭,繼續前行。
黑衣的女人早已消失地無影無蹤。
「你才是殺死卡蒂婭的兇手。」
一頭凌亂的黑髮和中間耀眼的一綹白髮,正是眼中閃動著瘋狂血光的博得向她走來。
「不,我不是,我沒殺她。」
曼蒂從容地說。
「即便是又如何呢?」博得突然停下了腳步,眼神中迷惑了片刻,隨即又釋然開來,
「無論如何,即便你騙了我,我和卡蒂婭都死在你手裡,但是維格菲那個人面獸心的偽君子也死在你手裡,所以我依舊對你深表感激,不是每個人都能騙的了他的,但是你做到了。」
博得匆匆地與她擦肩而過。
曼蒂連個微笑都懶得給他,在她生命中,這樣匆匆而過的過客還少嗎?
她加快了腳步,無數個熟悉的人——曾經叫他女兒的瑪姬,曾經叫她妹妹的艾和曾經叫她姐姐的妮可,都這樣走過她的身旁,他們之中有的死了,有的發誓和她不共戴天,有的只是淡出了她的生活,但她們的共同點是——都只不過是她生命中的過客。
而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踏上了這長長階梯的最後一級。
面前的人換做了那個光彩照人的傢伙,那張美麗的如同女人一般面孔依舊令他生厭,那似笑非笑的嘴角和直指人心的眼神卻敲碎了她心外的那層堅硬的外殼。
不是悸動,而是恐懼。
原來她從來都沒有看清這個人。
「你也要擋在我面前嗎?」她問。
菲比斯搖搖頭,用一個鼓勵的微笑表明了他的態度。
然後轉過身,先於她走進了皇宮。
曼蒂愣了一下,終於邁上了最後一級台階,就這樣站在了皇宮的門前。
「你還是走上來了。」
「你也終於出現了。」
兩句簡單的對話之後,維格菲出現在曼蒂面前。
「這樣說,你已經知道你選擇的是一條什麼路了?」維格菲問。
「一條一步步向上爬的道路,一條不能回頭的道路。」曼蒂認真地說。
「這麼想就沒有任何道理了。」維格菲依舊是那樣和藹的語氣,「在踏入這扇門之前,你還是可以回頭的。」
曼蒂搖搖頭,展示著她的決心。
「那麼,你知道這扇門中有什麼嗎?你知道你將要面對什麼嗎?」
「命運。」曼蒂面無表情地說。
維格菲突然大笑了起來,平生第一次的,不顧形象的開懷大笑,笑聲在整個王宮廣場上迴盪,曼蒂甚至聽得到回聲從那扇門中傳出,她茫然不解,只能等著這笑聲自己停息。
「你為什麼,永遠都不能從一個魔法師的角度思考問題呢?」維格菲停止了狂笑,但是問話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意,
「我問的問題並沒有這麼難回答吧,不過是你知不知道這皇宮裡有什麼,知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殺死了剛才那些人。」
「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曼蒂氣道,如果她不是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腦海中的幻覺的話,她是斷然不會這麼不顧形象的,
「如果你知道什麼,就不要賣關子,直接告訴我,我說過很多次了,我討厭你故弄玄虛。」
「想想吧,你一路走來感受到了什麼,再想想我曾經跟你說過的話,從一個魔法師的角度去想問題,嘗試著給每個疑問都找到答案,我相信你可以。」
維格菲諄諄善誘著。
「可是我不想!」曼蒂冷哼一聲,「我現在就要答案。」
「你只能自己找出答案。」維格菲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起來,像是老師在教育不成器的學生,
「否則,你就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魔法師,而且,你施法將變得越來越困難。如果你不嘗試瞭解你身邊的一切,從魔法的角度解釋它們,那麼就談不上成為一個魔法師,更談不上對魔法的信仰。魔法是不會青睞只把它當成工具的人的,你對它越是不屑一顧,它給你的力量就越小。所以,試著自己解開這個謎題,想想你的感受,我已經給了你足夠的線索。」
曼蒂很想就這樣衝破維格菲的幻象,但是後面的話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也許,用不出魔法,真的是因為我對魔法的忽視?我有多久沒有像一個魔法師那樣鍛煉自己了?」
維格菲不發一言,只是用一種鼓勵的眼神看著她。
曼蒂抬起右手,將全部的精神凝固在手心之上的那團空氣上,試圖如往日一樣點燃一團火焰。但是即便她已經用盡全力,那團火焰卻依舊只存在於她的想像之中,手心之上連焦灼的空氣都沒有。
「為什麼?」她喃喃自語。
維格菲搖了搖頭,他這次不會給她答案。
「不是精神力的問題,也不是信仰的問題,這種簡單的魔法我今天早上還可以做到。」曼蒂終於明白了維格菲的意思,如果這次她不能自己找出答案,那麼對自己的懷疑就將伴隨著她的未來,那麼自己以後的每一次施法都將被疑惑所左右。
突然,她想到了一路走來,身周似乎逐漸稀薄的魔法元素。
「魔法陣!」曼蒂突然叫了起來,「整個皇宮,就是一個魔法陣。」
維格菲讚許地點了點頭。
「魔法陣……那麼……瑞文戴爾……」曼蒂猜想到,同時試探著維格菲的反應,但是維格菲只是一語不發地等著她的獨立思考。
「那這麼說,阿罕布拉宮是和瑞文戴爾一樣的魔法陣,而這個魔法陣中一切的魔法元素都被隔絕,因此無法施法。」說道這裡,曼蒂突然想起了什麼……
那是幾天之前維格菲在博得率領法師們圍攻瑞文戴爾時對她說過的話,想起來,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橫亙著三個時期——帝國,羅伊爾王國,羅伊爾城邦的歷史主體有三個,排除神秘的隱世會不算,剩下的兩個一個是瑞文戴爾魔法塔,另一個是美第奇家族……」
「阿罕布拉宮是魔法師建的!」曼蒂本來混亂的腦海中,一條線索猛然清晰起來,
「那時侯美第奇家族庇佑了走投無路的魔法師,魔法師就為美第奇家族建立了皇宮和這個魔法陣,為了表達他們的誠意,他們將這裡設計成完全禁魔的魔法陣,讓美第奇家族知道魔法師永遠都是他們的盟友,永遠也不會背叛。」
曼蒂心情突然是一陣舒暢,有生以來第一次她解開了一個謎團,這樣的感覺果然美好,不下於每向上爬一步的快感。尤其是最後一句話,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瑞文戴爾的塔主,應該和美第奇家族是最親近的盟友才對。
「所以……阿罕布拉的意思是……淨土?」曼蒂猜測到。
「不。」維格菲說,「是『王是唯一主宰』。」
曼蒂愣住了。
「不要擔心,能推理到這一步已經很好了,後面就不是你力所能及的範疇了。」維格菲安慰道,
「這個魔法陣不僅僅是禁魔這麼簡單,美第奇家族的掌權者要求的更多。他們希望在這個魔法陣中他們能獲得最高的掌控力,他們之前害怕的也是似乎無所不能的空間法師們的威力,因此他們想要掌控這個皇宮中的所有空間。這也是這個魔法陣的另一個效果——在將法師變成普通人的同時,它也能將皇帝變成一個空間法師。」
「當然,其實,大部分的皇帝並沒有掌握這個魔法陣,這需要長時間的摸索、超高的智慧和理解力、以及大量的精力。可是似乎,我的朋友攝政王大人同時具備了這三者。」
「現在。」維格菲的身型也逐漸淡去,將一扇敞開的大門展現在曼蒂面,
「你知道你面對的是什麼了吧!」
曼蒂點點頭,念出了一個名字:
「魯希瑟斯。」
她義無反顧地踏進了這命運之門,如果說之前她的心依舊因為自己的選擇而迷惘,試圖尋找最後一絲逃避的可能的話。現在的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她已經一路向上爬來,面對著最後的對手,她沒理由退避。
只是她和維格菲都不知道,她所面對的魯希瑟斯,是一個擁有無限精神力的人。
曼蒂閉上了眼睛,失去了魔力的她,等待著命運到來的那一刻,像是在接受審判的罪人。
廣場上,王宮前,所有人的呼吸都繃緊了,甚至連故作輕鬆的菲比斯的臉上都滲出了汗珠。
……
在她一生中最難熬的一秒過去之後,她慢慢睜開了雙眼。
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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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剩6-7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