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十日 第九章——絕境
    儘管草原人的屠刀並不避諱無辜的平民,而且為了謀取財產的屠殺也在帝都各處不停息的發生著,但是殺光全城的居民並不是草原人的本意,而且,即便是他們也有心無力。

    士兵們的屍體在城牆外堆了厚厚一層,王宮廣場上也是血流成河,整個帝都已經不復之前的繁華景象,到處都是蕭索、荒涼和毀滅,但是即便這樣,逃難的人群還是四處可見,他們的臉上帶著驚慌,在帝都中東躲西藏著,期待能夠逃過這一次連同下一次的劫難。

    此刻,在帝都東側的某處,就有這樣一群逃難的平民,相同的恐懼將這幾百人聚集在一起,讓他們追隨著某個令他們信任的人的領導。但是那個人也只不過是個驚慌失措的普通人,於是他們不幸地在路上遭遇了另一群逃難者——同樣的表情,同樣的慌張,不同的只是他們身上穿著粗麻布的衣服,腰間圍著獸皮的袍子,而且手上拿著彎刀。

    他們慌亂地轉身逃跑,卻發現路的盡頭也湧入了這樣一群敵人。於是,母親抱緊孩子,丈夫抱緊妻子,他們瑟縮在牆角,閉上眼睛向女神祈禱著。

    奇怪的是,不知是不是他們的祈禱得到了回應,那些草原士兵猙獰的彎刀並沒有揮向他們。兩隊人馬在看到了對方之後不知為何又叫嚷著什麼退了出去。難民中有人已經看出了些端倪,似乎這些草原軍隊並不是來殺他們的,反而,他們似乎被某種東西,或者是某只部隊追著跑……

    他們的猜測很快被證實,一群黑甲的士兵從路的兩側通過,向之前慌張逃竄著的部隊追去,同時,留下了幾個士兵,對著路中殘留的幾十個沒有來得及逃跑的草原士兵,以及幾百難民走來。草原人在兩邊的敵人夾擊之下後退,直到退到了帝都的難民群中,無路可退。

    終於,他們的血性被激發,所有人像是取得了某種默契那樣同時怒吼著揮舞著彎刀向一個方向突圍過去。可是那些黑衣的士兵卻絲毫不為他們的氣勢所動,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將草原人一個個的砍倒。黑色的似乎是禁衛軍的戰士們,就這樣迎面頂過了草原人的衝鋒,而草原人就像是被犁過的麥田,東倒西歪的躺在血泊之中,只有少數的幾個人僥倖逃生,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帝都的難民們幾乎要大聲叫好了,直到他們看到了那些禁衛軍戰士身上慢慢湧出的綠色液體,他們才停止了顫抖——這深深印在每個人的恐懼之中的綠色已經讓他們連顫抖的餘地都不留了……

    黑甲的士兵一步步地靠近,幾百難民們寂靜地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彷彿不出任何聲音這些殺戮機器就看不到自己一般。他們無路可退,更不可能抵抗,只能默默等待著命運降臨,或者奇跡出現。僥倖逃過一劫的草原人在不遠處饒有興致的看著,期待著還滴答著自己同胞獻血的長劍再將面前這些帝都人殺戮一空。

    黑甲的士兵們舉起了劍。

    草原人咧開了嘴,帝都人閉上了眼……

    奇跡卻在這一刻出現了。

    長劍並沒有落在他們頭上,因為那一刻黑衣士兵們轉過身,繼續追殺剛才僥倖逃脫的那些草原人而去。而逃過一劫的帝都平民們睜開眼,驚魂未定,他們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似乎只知殺戮的怪物放過了他們。

    而事實上,沒人知道為什麼。只有艾或者托薩卡琳能給出一個模稜兩可的解釋——

    也許……他們死前最後的念頭不是殺戮,而是守護……

    ——————————

    與此同時,在帝都的另一側,吉姆巴正痛苦地發出不甘的大吼。

    他的臉上早已沒有之前進入帝都時的那種自信滿滿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汗水。而他身邊的士兵也同樣是滿身汗漿,彷彿剛從水中撈出來的一般。

    「大人,撤退吧!」士兵們張開乾裂的嘴唇,哀求道。

    吉姆巴卻只是默然不語,他還接受不了在他身邊所發生的一切。

    僅僅是剛才,一切都如同他預料地那樣發展著,各級軍官們源源不斷的將他們搜集來的最精美最值錢的珠寶獻給他,於是他就假裝看不到他們塞得滿滿的背囊,然後許諾下一個一個他並沒有權力支配的土地給他們部落。他甚至已經開始幻想,當薩沃坎帶著已經損失慘重的殘部回到草原之後,被向自己效忠的部落孤立,最後黯然讓出草原王座的景象。

    可是僅僅是片刻之間,只是這該死的突然從他周圍竄出的火苗,就毀掉了一切。

    西邊的夕陽還沒有消散,吉姆巴知道逃向那個方向才有一線生機,但是四周的火焰和坍塌的房屋似乎將所有道路都阻斷,他從來不記得自己的來路,因為他根本沒想過自己需要這麼狼狽的逃出去。

    既然連這支軍隊的指揮官都是如此,那麼那些士兵怎麼可能比他做的更好?他們通常都是在劫掠中,在為從床板下翻出的一顆精美的寶石墜飾而沾沾自喜的時候感到事有蹊蹺的,而當他們衝出屋門的時候為時已晚,四周都已經化為一片火海。他們看不到夕陽,也分不清方向,帝都的西區就像一個迷宮,而此時,卻更像是地獄。漫天的濃煙遮蔽了一切,一半的士兵死於這樣的濃煙之下,而剩下的一半則是在走投無路之後被活活燒死。

    吉姆巴已經不想去想多少士兵正在死去,或者多少士兵將要死去;同樣的,他也不想再去想他帶著殘兵敗將來到薩沃坎面前時會是怎樣的一種景象。他知道,自己完了,也許不是在這裡,這裡薩沃坎應該還會好言安撫他,但是回到草原上之後呢?損傷了幾乎所有男子的那些部族不會饒過他的,他的下場只有一種,而這些,都不過因為這小小的火焰……

    「該死!」吉姆巴憤怒地一揮拳頭,「可是我怎麼可能想得到,這些喪心病狂的傢伙會把自己的城市燒了?」

    實際上,最令他憤怒的並不是這些人燒燬了自己的家園,他認為,如果真的是迫不得已,或者如此就能夠保存大多數人的性命,或者是乾脆犧牲掉這裡來保存整個城市,那麼他相信自己也會這麼做的,而且,他會考慮到這種情況。

    可是,像現在這種燒燬了自己的城市只為了殺掉兩萬或者三萬人,只為了向敵人展示自己玉石俱焚的決心,就把自己的一切都先行毀滅掉的做法,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

    「瘋狂的帝都人!」腦中冒出了這樣的想法,他本該憤怒,可是他已經失去了暴跳如雷的力氣,事情已成定局。

    身邊的士兵,早就丟下他一個人跑掉了。

    失去了一切希望的吉姆巴,靜靜坐下,等著火焰將他淹沒。

    ——————————

    薩沃坎大吼一聲,不再保留實力的一刀將艾逼退,然後跳出了戰團。

    西邊的火焰已經代替了夕陽,映紅天空,連激鬥中的薩沃坎都不能假裝看不見了。

    他的目光帶著怒火投向微笑著彷彿看風景一樣看著西邊天空的菲比斯,對著他大吼:

    「這就是你的計劃嗎?為了擊退我們不惜毀了你們的城市?」

    「不是為了擊敗你。」菲比斯說,「只是讓你更清楚的看明白你要付出的代價。這個城市和這個帝國早就該被毀滅了,我不介意替你代勞。你不能毀滅一個已經被毀滅了的東西,所以,你的進攻就不再有意義,只不過是你的自尊心在作祟。可是,為了你的偏執,你知道有多少你的士兵正在死去,而多少你的士兵將要死去嗎?」

    「閉嘴!」薩沃坎大吼,「我想要毀滅的東西,自然會親自動手,不需要你代勞!至於代價,這些傷亡早就在我的預料之中,我會徹底毀滅這座城市,還有你的貴族和你的國王,你守護著的身後的皇宮,在達到目的之前,我不會撤退!」

    「你不在乎你手下戰士們生命了嗎!」菲比斯突然提高了聲音,讓全場的士兵都能聽見。

    薩沃坎一愣,然後突然意識到他用的是草原語。他恨恨地將雙拳握緊,他後悔自己沒有在有機會的時候殺了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如女子一般的傢伙,現在才給了他這種擾亂軍心的機會。

    但是,一切的解釋都來不及了,正在進攻中的士兵們突然止步不前。

    「別被他迷惑了,給我繼續進攻啊!」

    突然,進攻的人群突然在長長的台階上向兩面分開,薩沃坎視線所及,恰好是最後一名士兵的屍體,在踏入皇宮的第一步之後,四分五裂……

    艾的長劍緩緩地放下了,臉上寫滿驚訝,他知道薩沃坎也同樣,這樣手法和速度的肢解,不是任何人能做到的,即便是再鋒利武器也不可能。但是他猛然握緊了手中的劍,眼中的復仇之火再度被點燃,因為他想起了那天早上的那個黑色的影子。

    菲比斯依舊微笑,彷彿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士兵們已經不敢再向前一步,有的人正悄悄地一步一步的向後退著。

    整個死寂的廣場上,似乎只有一個人在看到了這種景象之後是真正鎮定的——

    「空間之刃……」

    曼蒂輕輕的說出了這個詞。

    ——————————

    「薩馬埃爾……」

    在滿地的屍體和鮮血之中佇立的薩馬埃爾,似乎聽到了來自黑暗深宮某處傳來的呼喚。

    「薩馬埃爾……過來……」

    似乎是艾麗的聲音。

    薩馬埃爾搖搖頭,將這些幻覺排出腦海,他知道在這裡他不可能聽得到艾麗的聲音,何況艾麗不會叫他過去,她不想見他。

    他有些進退兩難了。

    一方面,他知道自己該做的是為了艾麗守衛這座皇宮,這次不是為了補償她什麼,而是單純為了為她做些什麼,這樣才能找到內心的安寧;可是另一方面,內心又有一個聲音讓他走進皇宮,去看看她這十年來生活過的地方,看看她未來的丈夫魯希瑟斯,再順便殺了那個曾經玷污了她的老國王奧雷留斯。

    他知道,如果他離開之後,自己就再也不會有機會離她這麼近了,那些曾經的往事再次浮上心頭,讓他的心迫切地想要見她最後一面。雖然他不知道兩人見面他能說什麼,事實上他們已經見了三次面,他仍舊沒有想好除了「對不起」,自己還有什麼話想要對他說。他明白自己就像一個被拋棄了的丈夫,一遍一遍徘徊過妻子的門口,期望能與她偶遇,然後再倉皇逃開。

    他不否認自己的自私,在明知道她不想見自己的情況下仍舊一遍遍的回頭,但是在內心深處,他總覺得自己和艾麗之間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做,什麼話沒有說,總之每次見面他都覺得自己有什麼話應該說出口,可是到了那一霎那卻忘記。

    薩馬埃爾又邁著堅定地步子走向黑暗之中,這一次,也許是走向他最黑暗的回憶,或者是他隱藏的最深的真心,那裡究竟藏著什麼?

    他不知道,所以,他正要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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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什麼?」薩沃坎餘怒未息,看著曼蒂的眼神都是冰冷的。

    「空間之刃,空間魔法的一種。」曼蒂隨口答道,心卻早就飄進了那間黑暗的大門。她親眼看見那麼多士兵張牙舞爪地衝了進去,而最後看到了一具屍體在門口四分五裂。她只能假設衝進去的人都死了,都像這樣四分五裂……

    可是那怎麼可能?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力量?在瞬間殺死幾百名士兵她也能做到。但是用空間之刃讓幾百名士兵四分五裂?這樣的精神力消耗,聽起來和看起來都不像是人力所能達到的。但這景象就是這樣出現在她面前。

    當然,她也想到了影子,那個人也可以做到這些,他沒有形體,精於刺殺,而且黑暗也是他的活動範圍。可是她知道那不是他,因為他不會背著她做任何對她不利的事。

    因此,她只得出一種解答——那扇門後藏著幾個甚至幾十個和她實力相近的空間法師,可是她不知道除了維格菲、博得、卡蒂婭和她自己,這世界上還有任何活著的空間法師,這令她無比疑惑,而且恐懼。

    「所以呢?」薩沃坎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她,此刻,他沒有心情和曼蒂虛與委蛇。

    「我不知道……」曼蒂喃喃自語,如果是維格菲或者博得在這裡,看到無法解釋的魔法現象,他們會更加興奮,但是她只感到恐懼。

    「你是魔法塔主!」薩沃坎一字一頓的說,「你應該知道,這也是你在這裡的原因,如果你在魔法上都不能祝我一臂之力,我實在想不出你還有什麼用。」

    曼蒂終於聽出了他話中的含義,那眼神中的殺氣讓她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那裡面是個魔法師,他的能力至少強我十倍……」

    「有什麼辦法可以殺了他?」薩沃坎眼中的殺氣在此時慢慢的柔和下來。

    「不知道……也許等他的精神力耗盡……派更多的人殺進去,慢慢消耗他的精神力,直到他放不出空間之刃為止……」

    「那樣會死多少人?」

    「我不知道……」曼蒂用連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說說,「我看不出來……」

    「如果是你呢?」

    薩沃坎突然笑了。

    曼蒂驚愕地抬起頭:「我……」

    「如果是你和他……對決呢?」薩沃坎之前那個問題,似乎根本就沒有打算讓她回答,他只是自顧自的說下去,「我知道你是魔法塔主,是這大路上最強大的法師。所以,如果我讓你進去,跟那個法師決鬥呢?誰會贏?」

    曼蒂的雙手顫抖著,她聽出了薩沃坎的這句話是設問句,他只接受一個答案——

    他要她進去,至於誰會贏,他根本不在乎。

    「我終於看到了魔法師的強大。」薩沃坎臉上的笑容有了一種殘酷的意味,「也正是如此,法師間的戰鬥我們插不上手,你說是嗎?」

    薩沃坎向艾拋去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艾冷冷的看著曼蒂,點了點頭。

    曼蒂楚楚可憐的眼神和瑟瑟發抖的身體已經沒有任何迷惑力了。

    薩沃坎下了最後的命令,用一種和藹可親的語氣:

    「曼蒂,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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