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四百四十四級台階,就可以看到那個著名的開口入口窄的設計了,幽深的似乎通向黑暗的盡頭,那裡,竟然等待著一個人影。
「帝國的攝政王魯希瑟斯?」薩沃坎眉毛一挑,他很早以前就想見見這個人了。
可是走出來的人不僅讓他失望了,還讓他心下暗暗升起一片陰雲——
是菲比斯,面帶笑容的菲比斯。
而與菲比斯那時常如同假面般隨意地就可以掛在臉上的微笑不同,薩沃坎的笑容必須是發自內心的,於是,他現在笑不出來。
「有埋伏?」他暗暗地打量著這一扇黑洞洞的大門,他從未走進過這裡,沃夫加也從來沒有提起過,於是,這是一條充滿機關的狹長小道?或者是一個巨大的空間,可以容納下一整支埋伏的部隊?
「我總會勝利的。」他堅定地對著菲比斯說,對方是那樣鎮定與胸有成竹的看著自己的眼睛,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依偎在他懷中的曼蒂,以至於他甚至有了那麼一種錯覺,就是曼蒂昨晚對他說的一切都是在騙他,而這是他們兩人設下的圈套。
「你已經勝利了。」菲比斯的語氣平和,「回去吧!你已經攻下了帝都,毀滅了這個帝國,而且搜刮到了足夠的戰利品,你還想要什麼?」
「帝國的皇帝和攝政王還在你的身後。」薩沃坎說,「他們與皇宮這才是這個帝國的核心,我要它毀滅,而且要親手毀滅。你讓我現在離開?你猜我身後的士兵們會不會答應?」
「不!」身後的草原人士兵高聲鼓噪著,皇宮裡的財富對他們的誘惑力太大了。
「好吧。」菲比斯歎了口氣,「那就來吧,進攻這裡。」
「你知道最後獲勝的一定是我,你們是守不住的。」
「是的我知道,我始終都知道勝利的一方是你。」菲比斯的嘴角浮起了一絲狡詐的笑容,「但是這從來都不是勝利的問題,而是代價的問題……」
「而你,準備好你要付的代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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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殺戮,又是死亡,然後卻又在死屍堆和廢墟中爬出,毫髮無傷。同樣的經歷薩馬埃爾已經不知有過多少次了,他本來以為這次會與眾不同——
了無牽掛,亦無負擔的甦醒於世間,雙手不再沾滿血腥,心頭也不再被罪惡壓的無法呼吸,終於可以看到純淨的天空,然後於是,他也因此可以拋開他的過去和這座城市,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可是並不是如此。
他醒來時,凝結的鮮血依舊覆蓋著他全身,那種緻密粘稠的彷彿要令他窒息的感覺時至今日他也沒有習慣。然後,空氣中瀰漫著的味道除了血腥還有灼燒的煙味,他回過頭,除了看到已經暗淡的夕陽,只有燃燒的帝都……
實際上,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他道過歉,也做了她讓自己做的一切,而且她也鄭重的對自己說了「不要再回來」,雖然他沒有完成她的第一個要求,但是他依舊有機會完成第二個,那就是不再回頭。此刻的他已經是自由的了,他可以隨意地帶著一直陪伴著他的嗜血和暗夜離開帝都,與他的罪惡和過去揮手作別,也將她的痕跡在自己心中抹去。
十年後的歸來本來也只是為了一句道歉,而現在,她已經原諒了自己,甚至說根本就沒有責怪過他,那麼他還有什麼理由留下?
薩馬埃爾將彎刀與短劍握在手中,邁著堅定地步伐走進北城門。
的確,沒有理由,擔心她的安危這種事根本就不能算理由。他終於明白艾麗對他的恨絕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原諒的了的,她只是早就把這段往事排除在了她的腦海之外,所以,她最不想見到就是他。
但是薩馬埃爾不在乎,他做事也從不需要理由……
兩個正在樹下聊天的士兵還沒有來得及點起火把看看來人是誰就已經變成了無生命的肉塊。
「只是盡一切努力保護著她,不讓她看到就好了。」他想,同時期待著——也許,在殺光了這群該死的入侵者,保護好帝都,然後看到她嫁給魯希瑟斯之後,他也許才可以在內心原諒自己。
北城門再一次見證了他的回歸,雖然每一次離開時他都以為自己不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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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沃坎聽到菲比斯的話之後,冷笑著解下了彎刀,眼神飄到了他腰間那柄華而不實的寶劍上:
「拔劍吧!」
菲比斯只是把雙手一攤:
「你的對手不在這裡,在你後面。」
彷彿是特意為了響應他的話一般,一身黑甲的武士如旋風一般捲過草原人的陣營,只吹起一片血霧,然後就是一支火把在黃昏裡閃耀著。然後,只是霎那間,彷彿前一秒還被草原士兵纏得脫不開身,下一秒就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前,尤其是那火把上的火焰,亮得如同又一顆太陽升起在自己眼前……
即便是薩沃坎遇到來勢如此迅猛的一劍也只閃身避讓,然後借勢反擊才能將艾逼退,畢竟兩人都是攻強於守,任何一方採取守勢就落了下風。
但是這一劍,卻不是對著他來的。薩沃坎感覺的到敵人眼神中的火光,也感覺得到懷中女人的顫抖,他的心中因此產生了一些好奇,看來這個女人沒有告訴他的事還有很多。
艾這一劍醞釀了很久,從他趕到廣場看到曼蒂的身影開始,怒火就難以抑制地在他心中升騰,他想要這樣一劍出其不意的結果掉她的性命,不讓她再逃出自己的手心。曼蒂最後的眼神中的那淒然和絕望沒有絲毫打動他此時已經堅如磐石的心,反而更增加了他復仇的快感。
但是薩沃坎的彎刀盪開了他的劍,為此他連退了兩步,然後將曼蒂擋在了身後。
火把上的火焰漸漸熄滅,附著在劍身上成了火焰狀的雕飾,此刻人們才看清這並不是火把,也沒有什麼火把,只有一把劍而已。
但是,他眼中的火焰卻沒有熄滅,此刻正帶著刻骨的仇恨死死盯著曼蒂。曼蒂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如果不是薩沃坎擋在她面前也許她已經暈過去了。她嘗試過瞬間移動,也嘗試過殺死艾,但是沒有一個奏效。維格菲的話「魔法師一種信仰」就像一個詛咒一圈圈地纏繞在她心頭,他在她的面前打開了另一扇通向魔法至高境界的大門,可是,如果她背叛,這扇大門也將毫不留情的將她拒之門外。
她開始懷念起那些需要材料、咒語和首飾才能施法的日子了,同時也胡思亂想到:如果她知道這是她要付出的代價,那麼她還會作此選擇麼?
答案是不會,可是這事由不得她選擇。她此刻才明白,也許一切都在維格菲的計劃之中,他只給了她這一條路可走。
而她現在,也只能鼓起勇氣,迎上艾的目光,輕輕的說:
「哥哥……」
艾只是冷笑著,幾乎要把曼蒂的呼吸凍結,她的眼神偷偷望向了一旁的菲比斯,卻發現菲比斯的神色如常,微笑著看著艾,一點也沒有留給自己。
「你來的很準時啊!」菲比斯走上前輕輕拍了拍艾的肩膀,將快要把人刺穿的殺意化解。
「裝模作樣的混蛋,好像你真的知道我要來似的。」艾對著菲比斯咧嘴笑了,他們從來沒想過,在這樣的時刻,他們會有並肩作戰的機會。
當然,不屑地掃了一眼菲比斯腰間的劍,艾用眼神譏諷著——
只是理論上的並肩作戰,你這個廢物是沒有戰鬥力的。
「他恨你?」薩沃坎看著曼蒂,突然笑起來,「他是你哥哥?」
曼蒂點點頭,又搖搖頭,臉上的表情楚楚可憐,她已經知道現在她只有靠他了。
「說實話,我並不喜歡你這種權利慾很強的女人。」薩沃坎說,「但是無論如何,你是我的女人,所以,我自然會保護你。」
曼蒂幾乎喜極而泣,她聽過很多甜言蜜語,但是沒有一句比這句更令她心動。
「但是別忘了我們的約定。」薩沃坎的目光轉冷,「我不接受背叛,只接受絕對的服從。」
在危機之中,曼蒂也只能連連點頭,只是沒人知道她心中所想。
「那麼我就先殺了你,然後再殺她。」艾長劍指著薩沃坎。
「我倒是不介意和你再打一場。」薩沃坎也再度舉起彎刀,「只不過這次先要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說完,彎刀如馬鞭般揚起,揮向皇宮:
「奧爾勒加,進攻,這次不留活口。」
「是!」說完他從地上拔起了巨斧,一言不發的帶著士兵們大步走向皇宮……
「等等。」
突然,一個聲音在皇宮旁響起,來自一個一身黑衣的男人,
「拿著斧子的那個傢伙,你欠我一條命。」
菲比斯笑了,連將臉繃緊的艾也笑了,誰也沒想到命運會安排三個人在這種時刻重逢,但是他們更高興的是,薩馬埃爾出現的時間,和艾一樣,彷彿事先商量好了一般湊巧。
終於要上演三兄弟守衛皇宮的好戲了麼。
「你們幾個,擋住他!」奧爾勒加隨手指了幾個士兵上前,然後咬了咬牙,雖然他知道這不是一種怯懦,但是任何人都無法在這樣的挑釁之下無動於衷。他狠狠地瞪了薩馬埃爾一眼,默念著薩沃坎跟他說的「他只是一個人」,然後繼續衝向皇宮,
「剩下的人,跟我來。」
「薩馬埃爾。」被叫到名字的人回頭,發現叫他的人竟然是在林堡城外有過一面之緣的自稱草原王的年輕人。
「薩沃坎?」薩馬埃爾也很驚奇自己竟然還記得這個人的名字,而事實上,每個人都很驚奇薩馬埃爾竟然認識敵人的首領,這也是所有人第一次知道敵人的名字。
「就像我說的一樣,我來向這座城市和這個帝國討回它欠我們的東西。你呢?你的仇報了嗎?」
「報了。」薩馬埃爾淡淡的說,「而現在我卻要保衛這座皇宮。」
「那太可惜了。」薩沃坎發自內心地歎了口氣,「我說過,我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的,我並不想與你為敵。」
「你的確沒有。」一道火紅的劍芒已經劃破空氣,
「你的敵人在這裡。」
薩沃坎早有戒備,輕巧地躲過這一擊,同時忍不住冷笑出聲:
「偷襲?這就是光明聖教教你們的?」
彎刀藏於左臂彎之後,然後刀尖突然如毒蛇的信子一般吐出,直取艾的咽喉。
「少廢話,讓我殺了你,之後再殺了她。」
艾連閃避都不閃避,直接將熾炎刺向薩沃坎眉間。
「你知道你打不贏我,我也打不贏你,我們這樣打下去只是浪費時間。」
薩沃坎再次閃過了這一劍,這次他連試探性的進攻都不做了,只是用眼神尋找著致命一擊的機會。他換過了戰術,他不想和艾拚命,他要取得勝利,而既然短時間難分勝負,那麼就節省體力,看看誰的耐力更強吧。
「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
艾大吼一聲,這次是大開大闔的一劍劈來。
「我也有。」
薩沃坎再次閃身躲開。
……
菲比斯用玩味的眼神看了一眼曼蒂,然後就閃到了一旁,曼蒂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但是她還是懂得菲比斯這麼做的含義的——
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花花公子當然要躲得越遠越好。
於是奧爾勒加和皇宮之間就只剩下那些該死的台階了。他大步向上邁著,巨斧的重量讓他身邊的一個個士兵超過了他。
面前的大門敞開,可是裡面如幽冥一般黑暗,他在心中腹誹著:難道這些自視為有教養的人不會把他們的家弄亮一些嗎?
突然,背後一陣冷風襲來,他立刻下意識地一閃,於是墨黑色的短劍只在他左肩劃開了一條小口子。
「這麼快……」他心中一驚,沒有想到那個黑衣人強大至此,竟然那麼快就殺光了他派去的士兵。但是他還是立即做出反應,掄圓了巨斧向後劈去。
薩馬埃爾矮身閃過,奧爾勒加忘記了自己是在台階上,而在敵人下方的薩馬埃爾這次短劍削得是他的小腿。
奧爾勒加畢竟是草原上僅次於薩沃坎的強者,他立刻大步向上邁了幾階以躲開這陰毒的一擊,然後,他恰好看到了令他哭笑不得的景象——
薩馬埃爾身體四週五米都沒有己方的士兵,彷彿一層無形的保護膜將薩馬埃爾包裹其中似的,但是從士兵們的臉上就能看出不是這樣:
在整個大陸最大的寶庫就在他們面前時,這群本來就是為了掠奪和復仇來參加戰鬥的沒有紀律的士兵們,誰會願意去將自己的生命送給一個不死的惡魔?
奧爾勒加用草原語怒罵一聲,加快了自己的步伐,他終於被這些士兵提醒了。他伸手抓過一個擋在自己前面的士兵,隨手向後丟給窮追不捨的薩馬埃爾,然後衝上了最後幾十級台階。
可憐的士兵被毫無懸念的切成了兩段。薩馬埃爾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奧爾勒加衝進了皇宮,消失在黑暗裡。
「混蛋!」薩馬埃爾當然不會放棄,他手持嗜血追了進去。
他的眼睛過了片刻才適應了皇宮門廳中的黑暗,然後,他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向他撲來。
「偷襲?」他冷笑,嗜血殘忍的揮過。
他感受到熟悉的三稜刀刃刺入肉體的獨特感覺,卻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並不是奧爾勒加……
至少不是活著的!
他還沒來得及將嗜血從他的身體裡拔出,這個壯碩的草原人已經變成了一地散落的屍塊。
而薩馬埃爾的面前,如人間地獄一般,詭異地沒有一個活著的草原人,只有四分五裂的屍體,就像被拆散了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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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深處,一直似乎在閉目出神的魯希瑟斯突然說:
「薩馬埃爾來了。」
他身後的伊麗莎白先是渾身一震,然後歎了口氣:
「他為什麼還要回來。」
一滴眼淚默默地從她的眼眶滑落,她輕輕地摘掉了自己的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