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十日 第七章——血色落陽
    薩沃坎應該很慶幸他選了奧爾勒加當北路軍的指揮官,或者說,他應該慶幸他的軍隊裡還有一個像奧爾勒加這樣英勇、嚴格、忠誠而且頭腦靈活的軍官願意服從他的命令。這次的戰役讓他深深的認識到,草原人的軍隊裡需要太多的能夠獨當一面的受過軍事訓練的指揮官,也需要太多有經驗的士兵,而這種經驗不是在草原上打打獵,摔摔跤就可以練出來的。

    帝都人,尤其是帝都的貴族,或者說,尤其是菲比斯,讓他刮目相看,他的內心深處冒出一個想法——他也許已經喚醒了這些驕逸的貴族,他不能冒險讓他們繼續活下去,在以後來向自己復仇。

    總之,當他意外的發現東門菲比斯的守軍撤走了的時候,他就馬不停蹄的帶著他殘存的士兵一路殺到皇宮,他們與其說是侵入了這個城市,不如說是逃進了這個城市。沒有陣型,沒有前鋒,沒有指揮,只有玩命的跟著他奔跑。有好幾次他都害怕菲比斯又從哪裡找來了一支一萬人的部隊在前面某個街角等著他,但是沒有任何士兵和抵抗出現,使得他可以一路殺進帝都的中心,和其他部隊會合。

    當他看到奧爾勒加高大的身影和那柄巨斧的時候,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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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爾勒加率領的北路軍是三路軍隊中唯一一個進入地比原計劃順利的,當然這也因為奧爾勒加一絲不苟的執行了計劃。而在衝進帝都之後,他也很好地約束了部下的掠奪行為,嚴格的按照薩沃坎說的——親自率領一半人直接殺進了王宮廣場,然後在發現了那裡早已被難民佔滿沒有他們的容身之所之後,就派人將這裡團團圍以來;而另一半人將北區所有的財富掠奪之後運往城外,接著將他們帶不走的放火燒燬。

    只是此刻,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掠奪部隊被里昂斯的小隊偷襲的事,他倒是知道似乎有傷亡,但是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笨到防火的時候不小心把自己燒死。

    相比而言,廣場上的貴族更令他心煩,他們似乎不知道他們自己身處於多大的危險之中,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力氣才控制住手下的士兵不去跟另一半人一起掠奪。他們竟然還可以笑容滿面的從自己富麗堂皇的馬車裡一箱箱的財寶中取出可憐的一點,試圖賄賂那些堅守的士兵,他們不知道這就像肥羊將自己的脖子伸出去讓狼咬嗎?好幾次他就差一點就約束不住士兵們了,於是他決定乾脆只派少部分人守住出口,剩下的人去東面等著薩沃坎出現。

    然後,在北區冒起了沖天的火光之後,蠢貴族們又拿出了更多的財產,用簡單的語言和首飾懇求守衛的士兵們不要燒他們的房子。想到這裡奧爾勒加就感到可笑和可悲,這些士兵怎麼可能知道他們的房子是哪棟?又怎麼會費心去保護他們?

    最早衝進帝都的奧爾勒加就這樣等著,從太陽漸漸的升到最高點,到現在快要落到地平線的盡頭,當那群貴族都已經快要認定這些人是來保護他們的時候,他終於盼來了薩沃坎和他的東路軍。他衝上去,像怨婦一樣將所有的情況抱怨一般的報告給了他的長官,然後長舒一口氣。在他看來,應付這麼一群貴族比在打兩場戰役都要困難。

    薩沃坎笑了,這正是他所瞭解的貴族,時而聰明,時而愚蠢,時而精明,時而糊塗,像是世界上所有矛盾的集合體,卻又充滿著令人看不透的力量。

    「幸好。」他想。「很快就不用再去面對這些人了。」

    「你們辛苦了。」薩沃坎說,「廣場上的這些人就歸你們處置吧!」

    勇敢的奧爾勒加愣住了,他真希望他知道怎麼處置。

    「別想得太多。」薩沃坎拍拍他的肩,「之前你做得很好,但是我也沒有預料到會看到這樣的情況。我說的是能帶走的東西就不留下,可是現在我看到這裡還有很多東西能帶走……」

    「可是……」奧爾勒加猶豫著,「這裡有很多人,其中一些人的身份……」

    「貴族嗎?」薩沃坎笑著,「貴族這個詞馬上就要不存在了,再說,如果要進攻皇宮,這一片廣場無論如何都要清理出來的。你們放他們一條向南的路逃命就好了。還有,我的士兵們剛剛苦戰了一天,你把他們也帶上吧!」

    奧爾勒加點了點頭。

    兩個人的這番話使用草原上的語言說的,那些貴族還並不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大難臨頭,他們只是覺得也許要拿出更多的金幣分給新來的士兵。

    直到他們看到那些士兵兩眼放光地朝他們走來時,他們才明白大事不好——那些人要自己動手取了。

    語言不通,於是就減少了很多言語上的衝突,也減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爭執。草原士兵們直接衝向了那些馬車,將裡面的女人拖出來,然後將財寶塞滿口袋。自認為是文明人的貴族們從沒有見過,也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尖叫聲和呵斥聲很快就響成了一片。

    草原的士兵們可不理會這麼多,貴族的生命此刻並不比平民或者士兵的更值錢,但的確更易切割。他們將刀刃對準了一切阻礙他們,呵斥他們,或者就是大聲吵鬧地令他們心煩的人,

    鮮血四濺,有人尖叫,有人哭泣,士兵們放聲大笑。

    薩沃坎給他們留下了一條向南的出口,並不是因為他的好心,而是因為他們的目的只是貴族的財產,還有清空廣場,而殺光這群聚集的密密麻麻的難民實在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貴族與平民同時蜂擁著湧向南側唯一的出口,他們之間互相推搡,踩踏,在這種狀況下,他們所謂的文明和教養都被拋到了一遍,只剩下最原始的獸性。

    實際上,他們並不是只有這一條出路。只要交出了身上的所有財產,忙碌於將財寶塞進口袋的草原士兵是不會理會他們的。但是,在此時,看著他們佔滿鮮血的臉上露出的猙獰笑容,還有那搖晃的貴族馬車中發出的女性的尖叫,誰會想到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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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就像一個寶庫。」

    吉姆巴率領的西路軍最能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當憤怒的他們砸開帝都人寒酸的大門,在那些無辜的平民身上發洩過他們對於找不到值錢的東西不久之後,他們開始覺得自己愛上了這裡——

    在牆角下,在床板後,甚至在壁爐裡……帝都人總能給他們驚喜,幾乎每一家都有一些不錯的東西,例如幾十金幣,一串項鏈,或者是一袋五顏六色的寶石。而且,越深入帝都,越向北,向中心走,這樣的東西就越多,越有趣。帝都人用他們最高的智慧藏起他們的傳家寶和私房錢,讓草原人玩起了現在的「尋寶遊戲」並且樂在其中。不知不覺中,太陽就要落山了。他們渾然不知道和他們僅有一牆之隔的戰友被來歷不明的黑衣人暗殺,自然也不會知道薩沃坎已經在皇宮廣場等待著他們。

    而他們的指揮官吉姆巴乾脆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皇宮也許並沒有那麼重要,讓薩沃坎去那裡碰的頭破血流吧!重要的是他的手下現在有五萬的來自各個部族的軍隊,如果自己讓他們帶了足夠的財富回去,他們就會對自己感恩戴德,這些都是以後和薩沃坎分庭抗禮的資本。

    於是他放任士兵們去掠奪,同時接收著那些投降的商人和貴族們送來的財產和禮物,聽著他們的讚揚與歌頌。薩沃坎可以簡單的下令殺光他們,可是他不能,或者是說,他不想,他正試圖籠絡一切他能籠絡的資源。

    吉姆巴最大的錯誤就是他根本沒有把曼蒂的忠告放在心上——

    帝都的確已經放棄抵抗,但是並不代表它可以任人宰割,絕不要在拿下它之前去考慮別的東西。

    更何況,並不是所有人都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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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一名草原人士兵,在將兩箱東西抬出北門之後返回的路上,在一堆屍體中發現了一個紅光閃閃的東西,連忙去拉他的同伴。

    兩人湊上前去,他們本來以為那只是一個不小心遺落在屍體之間的大個紅寶石。但是直到他們走進才發現那是一柄紅色彎刀在夕陽下的反光。

    兩人對視一眼,翻開了上面的幾句屍體和碎石,將那柄彎刀挖了出來。

    嗜血的光芒在刀鋒上跳躍,三稜狀的刀鋒令兩人嘖嘖稱奇。

    「好刀!」兩人不約而同的用草原上的語言讚歎道。

    其中一個拿起來隨手揮舞了幾下,然後又隨意地對著一具敵人的屍體揮砍然後刺了幾刀,鋒利的刀刃刺破人體的皮膚劃開肌肉就如同割開空氣一樣輕鬆。

    他們知道他們揀到寶了,在草原上,沒有什麼珠寶比一柄好刀更珍貴。

    四處張望了一下,確認了沒人看到之後,兩個人帶著對對方的戒心對視起來。

    「一箱珠寶。」手裡拿著刀的人說,「我給你一箱珠寶。」

    「兩箱!」另一個人說,「剛才的那兩箱。」

    「好!」迅速達成共識的兩人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又向城門走去。

    突然,一隻手從屍體堆中伸出,抓住了後面一個人的褲腿。那人尖叫一聲摔倒在地,血莫名的從他的後背噴湧出來。然後,借助著那隻手的力量,一個滿身鮮血的黑衣人從屍體中爬了起來。

    一把黑色短劍握在他左手,上面的鮮血一滴滴的滴在那個剛剛分到財寶的可憐人的臉上。

    「把刀還給我。」

    薩馬埃爾對已經嚇呆了的另一個士兵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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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該莊嚴的皇宮廣場上一片狼藉——血跡、屍體、碎木屑和一群拾荒者一般還在試圖找出什麼值錢東西的士兵。他們大部分來自薩沃坎的東路部隊,而且剛剛逃離活死人士兵的魔爪,恰好趕上了掠奪的尾聲。

    「夠了!」薩沃坎高喊一聲,奧爾勒加示意他身邊的傳令兵吹響號角,這代表著集合的意思。

    無論是殺紅了眼的,或者是拿上了癮的,此刻都不得不遵循號令聚集到了薩沃坎身邊列好隊,說明他在草原人心中的地位依舊崇高無比。

    薩沃坎走上了廣場上的高台,心情沉痛地檢閱著他的部隊——

    十萬大軍還剩下不到四萬人,雖然他知道那五萬部隊也在這個城市中,但是他猜在聽到了自己在東面受挫的消息之後,吉姆巴是不打算把那五萬人帶來了。而自己帶的三萬人,有一萬多不是折損在了城外,就是在逃進帝都的時候被敵人殺散。帶著十萬人進攻一座已經不設防的城市還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確是一件不那麼光榮的事,僅剩的四萬士兵讓他必須得開始為以後的計劃精打細算。

    外面的艾佐迪亞的那兩萬部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殺進來,沒有什麼時間可讓他猶豫了。

    「有誰還沒有搶到戰利品的!」他問,台下幾千東路軍的士兵舉手。

    他伸手指向右手邊的王宮:「那裡還有很多,都是這個大陸上最貴重的珍寶和最漂亮的女人,現在,他們都是你們的!」

    「哦!」每個人都舉起了自己的武器,瘋狂的歡呼著。

    ……

    「是時候了。」

    在瑞文戴爾塔頂看到了這番景象的曼蒂,知道她該做些什麼了,於是她閉上眼,消失在她的實驗室,然後出現在薩沃坎的身邊。

    一襲紅衣讓所有人為之目眩,薩沃坎看到了她,旁若無人的將摟住了她的纖腰,讓她的身體貼在自己身側:

    「你終於來了,很好。」

    她臉上浮起兩片紅雲,不知是因為羞澀還是氣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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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與其說在指揮著那支托薩卡琳留給他的活死人軍隊,不如說是在驅趕著一群擇人而噬的猛獸。他一直在猶豫著是否應該將他們趕進帝都,他懷疑那時候這些殺人機器又將不受控制,兩天前的一幕又將重現。

    但是實際上,他發現自己根本沒得選擇,也沒法控制。這支軍隊追逐著一切活著的生命,也就是那些已經放棄了抵抗全力逃進帝都的草原人,一起湧進了帝都。

    「算了吧!隨它去了……」艾想,曾經的他也許會試圖阻止這一切,如果無法阻止他就會深深地自責,因為他想到有無辜的人因他而死。

    但是現在的艾已經麻木了,他曾經親手殺死過無辜的人,曾經導致了無數人的死亡,甚至曾經欺騙不諳世事的孩子。他早就不是什麼聖人,也懶得再去盡那些聖人該盡的責任,或者用聖人的標準要求自己。現在,只要他看見這群無意識的殺戮機器在攆著敗軍的尾巴一路追殺,他就已經心情舒暢了。

    「那些死了的人……怪你們命不好吧……命運已經奪走了太多善良的人的生命,也不差你一個……」

    但是,至少,這支軍隊讓薩沃坎的東路軍死傷慘重——五千具屍體拋在了城外,一千具屍體拋在了城牆,然後在逃往廣場路上還有更多……

    艾和活死人部隊正勢不可擋的向薩沃坎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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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托艾斯波——英勇的貴族少年,死守東側城牆的英雄,正對著夕陽擦乾臉上的淚水。他不是第一個為這座城市的毀滅而傷心落淚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他笑了,命運是多麼諷刺啊,就像是刻意製造強烈矛盾的滑稽劇一樣——

    他想要成為英雄,想要以抵抗者的身份死去,想要榮耀他的家族。

    可是現在,他猜未來的歷史上他的名字前面會加上這麼一行字了:

    「帕托艾斯波——帝都的毀滅者。」

    「動手吧!」他歎了口氣,說。

    然後,將手中的火把丟進了一間民房。

    接著,他周圍的十幾個人也將手中的火把丟進了他們旁邊的房屋。

    隨後,在這些木頭房子洶洶燃燒起來之後,那些從東側城牆撤下來的近千名士兵們也都紛紛從各處扔出了手中的火把。

    帝都的西面剎那間變成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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