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外,人們歡呼的聲浪依舊在響著。
他們用有節奏的生意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她的名字,這種如宗教儀式一般的場景讓坐在塔頂的曼蒂如坐針氈。
她不能理解這些人在歡呼什麼,這越來越高的聲音只能讓她越來越煩躁,她無法集中注意力。
實際上,她當然知道這些人是在歡呼什麼,這些人在為她而歡呼,正如她之前所想過的那樣。她在戰爭中的出場扭轉了整個戰局,她起到的作用超過了人類力所能及甚至是想象的極限,她做的是神明才能做到的事。於是,這些歡呼的人群代表了她完成了維格菲計劃的第一步——
制造一個新的神明,一個新的崇拜。
可是她的臉上並沒有欣喜,只是冷然,心情中混雜的淨是焦慮和一些負面的情緒。
“錯了……錯了……”她喃喃自語,“維格菲……你錯了……”
“他們信仰我,我又信仰誰?他們覺得我能保護他們,可是誰又來保護我?”
她努力地在攥緊拳頭,試圖讓火焰在她的手心裡出現,就像從前那樣,就想曾經她無數次做過的那樣——集中精神,雙眼緊緊的盯著那團火焰應該出現的地方,然後那團火焰就這樣平靜的開始燃燒……
但是,這一次,她只看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凌厲的,帶著對她毫不憐惜的殺意的自信滿滿的眼睛,那眼神穿透了自己,就像穿透了一層透明的空氣一般。而且,曼蒂毫不懷疑,他和他的軍隊即將踏破這座城市的大門,將所有膽敢反抗的人一並毀滅。
想到這裡,那好不容易微微燃燒起來的火苗也熄滅了。
從前,她也曾有過這樣的感覺,那是她耗盡法力精疲力盡的時候,她困得無法再撐開眼皮,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覺。但是這次不同,她並不覺得累,只是怎麼也無法集中精力,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無法言喻但她可以感受到,她仍然有足夠的精力來施展魔法,只是……她不再在乎了。
就像對於窗外那些歡呼著的她的信徒的微妙心情一樣,她突然覺得這一切就像是一個笑話——
所有的這魔法,信仰和建立新宗教的一切。
如果帝都明天就會毀滅,如果這些人明天就會死,如果一個她永遠也無法戰勝的人成了大陸之主,那麼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她要如何去統治世界,如果她明天就死了?
維格菲說:“魔法是一種信仰。”
曼蒂說:“維格菲,你錯了。”
“沒有信仰的人才能笑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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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北方,草原人的軍隊退出去很遠。
今夜的失利讓他們之前一直懷有的那種樂觀的態度全都煙消雲散,剩下的是一片愁雲慘霧。
他們突然感到了自己對世界的無知,他們曾經認定的帝都已經唾手可得的事實都被顛覆了——這裡有眨眨眼就可以殺死幾百人的魔法師,有永遠也殺不死的嗜血惡魔,天知道明天當他們再次接近勝利的時候這座城市還會召喚出什麼怪物來對付他們。
他們都是勇敢的戰士,他們也都渴望著復仇與勝利,可是他們並不認為自己可以和超越自己能力范圍的敵人戰斗。
夜已經深了,薩沃坎躺在帳篷裡輾轉難眠,而且他知道對於帳篷外的戰士們來說,這同樣是輾轉難眠的一夜。
直到現在,他對於勝利的信心一如從前,他不相信神的存在,也不相信這個氣數已盡的帝國還能掀起什麼風浪,一切只不過都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而已。就如同那個似乎強大女魔法師,一樣在絕對強悍的實力之下逃之夭夭,沒有人能夠扭轉命運。
只是,盡管他不相信他們會輸,卻也不相信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能贏,他需要做些什麼來鼓舞軍隊的士氣。
不單單是訓話,或者是講演,他得讓這些人重新看到勝利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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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蒂纖細的手指輕輕地解開了身上這件紅色的法袍胸前的紐扣。
如果真的要說她有什麼信仰的話,她會說那是:她相信一切事情都有代價,而一切追求的本質無非都是為每次獲得爭取最小的代價。
對於統治世界而言,在目前的情況下,她依舊可以沿著維格菲設想的道路走下去。在帝國崩塌之後,用她的魔法和名望,讓自己成為黑暗的時代中整個帝國和民族的一座燈塔;她可以讓自己成為一個寬容的接納者,默默的走過廢墟走過原野,吸納一切願意追隨她的人,像古時的聖人那樣成為希望與尊嚴的象征;或者讓自己成為一個勇敢的領袖,以一個戰爭英雄的身份,挺身而出反抗草原人的統治,建立自己的軍隊乃至國家,那樣,她離自己統治世界的夢想也許還會更進一步……
曼蒂脫去了所有衣物,讓她的身體在實驗室中赤裸。
塔下,鼎沸的人聲已經漸漸微弱下來。
她並不是想不到以上的可能,只是從潛意識中,她排斥這樣的做法——
太多的不確定性,太長的時間,誰知道到了那時會發生什麼?
正如維格菲所說,她是個傻女人,擁有女人作為一個整體所擁有的一切特質——無知、急功近利、目光短淺、自以為是、好逸惡勞……
從她的角度以她的邏輯看來,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她絕不會認為自己在妥協。
可是,從正常的角度看來,她就是在妥協——沒有計劃的追求著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努力取得一切她所能得到的利益。她以為她自己是在試圖尋找每一條通向成功的捷徑,卻不知這條路上根本就沒有捷徑,她所做的不過是每當遇到一個障礙時,就繞過它。
“這是最好的方法。”曼蒂穿上了她曾經穿上又脫下的束胸衣,這令她厭惡的討好男人的把戲,
“不過是一點點的代價,我沒有損失什麼。”曼蒂用黑色的眼影蓋住眼角的疲態,然後滿意的看了看鏡中的如要出席宴會一般容光煥發的自己,滿意地笑了,
“曼蒂總會得到她想要的!”
諷刺的是,這個念頭竟然無比堅定。
這一瞬間,她在瑞文戴爾消失。
下一個瞬間,她出現在帝都的北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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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總有犧牲!”
薩沃坎集合了軍隊,因為他覺得士氣對軍隊的影響遠遠超出了疲憊,要想讓他的部隊明天保持激昂的斗志,睡個好覺或者美餐一頓都沒有作用,最重要的是驅逐士兵們心中的夢魘。
“看看你們面前的城市。”他還看得見士兵們眼中的恐懼,他知道他們的腦海中一定又浮現起了那個微笑的美麗女人和那個如惡魔一般的黑衣男子,那些死去的屍體仍未安息,那慘烈的場景仍在他們心頭縈繞不去。
“我們本來應該已經在這個城市裡了,但是我們不在。”薩沃坎的聲音漸漸嚴厲,“本來還有很多兄弟應該站在我們旁邊,但是他們也不在,有誰能告訴我他們去哪了?”
回應他的是一片肅穆的死寂。
“他們都死了,為了你們犧牲在帝都的城牆之下,現在他們的屍體還沒變冷,你們卻膽怯了?忘了你們先前所說的攻下這座城市的話了,想要臨陣脫逃了?”薩沃坎怒吼道,
“曾經我以為草原人要比平原人勇敢的多,現在我發現我自己錯了,我本來就不該指望十萬懦夫能攻得下一座城市,盡管那城市裡面只有不足五千的守軍。”
“你們現在就可以班師回草原,然後告訴那些曾經將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的家鄉父老,你們是因為恐懼而撤退的;你可以告訴那些為你們而犧牲的戰友,你們由於恐懼罔顧了誓言,將他們的屍體拋在了城下,然後自顧自的逃命去了!”
“大人。”終於,一名軍官說出了每個人的心聲,“我們不是怯懦,也不是恐懼,我們依舊願意拼死作戰,我們對於勝利的渴望和你一樣熱切,只是……我們不能和無法擊敗的敵人作戰,他們用眼神就能殺光我們,從指間射出火焰摧毀我們的攻城武器就想點燃一堆枯枝,他們不會死,致命的傷口在下一秒就愈合了……士兵們無法跟這樣的人作戰。”
薩沃坎冷笑著:“這就是你們每個人所想的?”
士兵們紛紛地點著頭。
“如果他們有消滅我們的實力,他們還在等什麼?如果他們的魔法師真的強大到眨眼就可以殺人的地步,那我為什麼還活著?也許那個黑衣人真的可以不死,但是他終究只是一個人而已,他無法抵擋一支軍隊。”薩沃坎大步在隊伍之間穿梭著,激昂的語氣調動著每個人的情緒,
“法師們不過是凡人,他們也會被殺死,他們的法力也會用盡。個人的力量再強大也無法對抗軍隊。我們有十萬大軍,他們只有一座城市。我說過,戰爭總有犧牲,這是我們一定會付出的代價。你們應該感謝那些死去的人,他們代替了也許屬於你們的位置。現在,我們要占領這座城市,無論他們是什麼,他們都只剩下不足一千人,根本擋不住我們進入這座城市的步伐。”
“明天,我們包圍這座城市,從四面同時發起進攻,沒有什麼可以再阻擋我們。我們會救出同伴們的屍體,用平原人的方法將他們葬在這座城市,我答應過他們我們要占領它,那麼就讓他們的屍體在這城市中長眠。”
“而這座城市裡的一切財寶就是對我們的獎賞,我們要的不是這座城市,我們要的是這座城市永遠的成為歷史。”薩沃坎舉起了手中的劍,“殺光一切膽敢反抗的人,搶走他們的財富、他們的女人、燒掉他們的房子。進了帝都,一切都是你們的!別忘了在家鄉,你們的女人還等著你們帶著最漂亮的衣服和首飾回家!”
“草原的勇士們,行動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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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黑袍的苗條身影行走在夜幕之中,仿佛幽靈一般穿越過了躁動的奔忙著的軍隊,奇跡般的,不受阻攔的來到了薩沃坎的面前。
然後,放下兜帽,露出了絕世的容顏。
薩沃坎身邊的士兵們先是被那一瞬間她的光彩所震懾,接著才警惕的拔出劍,雖然沒有一個人膽敢上前一步將劍尖對准她。
只有薩沃坎微笑了。
“你好,魔法師女士。”
“你好,偉大的草原人的王。”曼蒂說,“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和您單獨談談。”
“也許你應該先說明你的來意。”薩沃坎似乎預料到了什麼,有恃無恐的說,“我並不認為和一個如此強大的敵人有什麼可以單獨談談的。”
“不是敵人。”曼蒂露出了一個魅惑的笑容,
“是盟友。”
“好吧!”薩沃坎毫不憐惜的抓起了曼蒂的手走進了他的帳篷。
而她卻也就這樣讓她的手被他握著。
薩沃坎的帳篷寬敞溫暖,可是裡面的布置卻很簡陋——一張床,一把椅子和一張書桌,靠外的地方是一張大一些的會客的桌子,旁邊放著幾把鋪著獸皮的椅子。
桌上的燭光幽幽的跳動著,而曼蒂就坐在桌邊,面對著薩沃坎。
“我是曼蒂阿諾尼摩絲,瑞文戴爾魔法塔的塔主,也就是目前所有魔法師的領袖。”曼蒂收起了笑容,換了一副法師式的驕傲神情,“我想您已經看到了法師的強大,您也許也知道法師是多麼有價值的盟友,當年的美第奇家族就是得到了法師的幫助才成了大陸的統治者。因此,我想您一定會樂於接受法師這樣一個有力的新盟友。”
“此外。”曼蒂羞澀的低下頭,臉頰上浮起來若隱若無的紅暈,“您還將得到我個人的友誼。”
“聽起來很誘人。”薩沃坎笑著,“可是我並不覺得法師有你所說的那麼強大。如果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為什麼有法師在今天的戰場上死去,你又為什麼沒有能夠殺死我,而選擇跟我結盟?”
“我想聰明如您的人的目光一定不僅僅放在這場戰爭上,您也許知道了光明聖教的傾覆,而魔法和瑞文戴爾必將成為它的取代者。我想沒有必要強調信仰在這個時代對統治的意義吧!我們的結盟象征著無堅不摧的軍事力量和個人力量,想象一支用魔法武裝的軍隊!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殺您,我只是想讓您對我們的實力有足夠深刻的認識,然後了解到這樣才能最大化我們的利益。”
“這麼說,你看中的是利益。”薩沃坎露出了神往的表情。
“一切都不過是利益,用最小的代價得到最大的利益。”
“那麼我能得到什麼?”
“貴族的財富與支持,一支完全效忠於你的法師部隊,還有……”
曼蒂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低聲說出了那個詞,
“我。”
“那麼你呢,你想得到什麼?”薩沃坎若有所指的追問。
“一個強有力的盟友,讓法師在未來的世界中能夠生存下去,僅此而已。”
薩沃坎突然冷笑起來。
“告訴我,美麗的曼蒂小姐。”他搖搖頭,冷然看著面前美麗的打扮的動人甚至有些妖嬈的女人,“如果我說我對你所說的利益毫無興趣呢?”
在曼蒂發愣的時候,薩沃坎又說下去。
“這是座被詛咒的城市,是一座早就該被毀滅的城市。無論是裡面的魔法塔,或者是貴族,都已經墮落,我一點也不想和他們扯上關系。”薩沃坎從椅子上站起身,背對著曼蒂,“還有,魔法師的力量遠遠沒有你所說的強大,我們已經可以輕松地攻下這座城市,並不需要借助魔法師的力量。”
“也就是說,你所說的利益對我沒有任何吸引力。”
“那你想要什麼?”
薩沃坎轉過身,直截了當的說:
“你。”
曼蒂的右拳驟然握緊,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但也僅此而已了,在薩沃坎那充滿自信的,不帶yu望卻只有野心的目光之下,她沒有一點反抗的余地。
“你太過分了!”曼蒂憤怒地說,“你怎麼敢這麼說。”
“一切都是利益不是嗎?”薩沃坎譏諷著說,“我敢說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殺我,殺了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你想從我這裡得到直接的權力,也就是你在那邊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所以你不會殺了我,因為那樣既不能改變你的地位,也不能扭轉帝都被毀滅的命運。”
“至於這個交易,我唯一有些興趣的只有你的身體。”薩沃坎平靜地說,對於他而言,女色也許是他所追求的東西中排在最末位的,“所以不要再說我侮辱了你,也不要再說打扮成這樣和我獨處在這個帳篷中的你沒有這樣的想法,那樣是侮辱我的智慧。”
曼蒂緊咬著嘴唇。
“你沒有太多的時間思考,天不久就要亮了。”薩沃坎明顯已經掌握了一切。
曼蒂其實並不是在思考,她可以接受結果,那是她早已預料到的。
只是,她無法接受這樣屈辱的過程。
她的眼淚幾乎就要溢出眼眶,但是她絕對不會去想——
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其實,我並沒有失去什麼。”她這樣對自己說。
然後,她抬起頭,面對著薩沃坎,露出了最燦爛的笑容。
“你還在等什麼。”薩沃坎坐在了床邊,似乎饒有興致的看著她,
“脫衣服吧!”
“我……”曼蒂用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說,“還是處女……”
“你最好是。”薩沃坎只是嘴角一挑。
她從未聽過這樣直接粗暴的話語,但是她的指尖依舊輕輕的拉開了束胸衣的帶子。
潔白的花朵似乎要在這帳篷中間綻放。
薩沃坎的眼神逐漸熾熱起來,曼蒂並不覺得驚訝,這才是她想要得到的效果,她自認為沒有人能抵抗她的誘惑。
這是第一次她用她的整個身體去誘惑一個人,雖然面前的人沒有迷醉在她的情話之中,但是她仍舊認為他會傾倒在自己的肉體下,對此她深信不疑。
紅色的禮服滑落雪白的香肩,曼蒂上身的胴體上只剩下片縷遮蓋她的胸前。
她特意放慢了動作,讓自己的手緩緩滑過自己柔滑的肌膚。
這樣挑逗的動作可以直接讓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瘋狂。
可是,帳外的腳步聲在此時不合時宜的響起:
“大人,軍隊已經准備出發,只等您的號令了。”
薩沃坎猛然從床上站起,吹滅了桌上的蠟燭。
曼蒂半裸的身體立即被黑暗吞沒。
她聽見腳步聲沒有絲毫流連的經過了自己的身旁。
接著帳篷的一角被掀開,冷風如無情的針一般刺痛著她的身體,以及內心的驕傲。
“脫guang衣服,去床上等我。”
薩沃坎說完就離開了。
帳篷被掀起的一角落下。
在黑暗中,抱著還殘存著她體溫的衣物,曼蒂默默地爬上了床。
眼淚終於沖破了她的眼眶。
(第九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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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相信本人寫下這段話時的心情也是無比自責的(一定要相信我……),由於本人暑假裡回到帝都之後的事務比想象中還要繁忙,造成進度無比緩慢,因此在8月份結束本書的計劃看來是沒有任何希望完成了,在這裡對焦急的等更新的各位(有麼……真的有麼……)說聲抱歉,並且承諾我會以可能的最快速度將最後的一天寫完,而我相信那應該是在小說中一切結束的那個日期之前。
最後再一次感謝所有書友對這本書的厚愛,謝謝大家。
馬上就要來到最黑暗和最終的一日了,一切罪孽都將受到懲罰,一切結果也都會有一個原因,一切人物的命運來到了交匯的十字路口,命運將會將他們帶向何方?
黑暗即將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