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蔽日的箭矢向菲比斯飛來,他只來得及喊一聲「盾牌隊!」,就忙不迭的躲到了盾牌之後。
接下來,整個城牆上,就只聽得到如冰雹砸在屋簷上的辟里啪啦的聲音,只不過那樣的話也許還可以聽得到孩子在屋裡拍著手喧嘩著,而此時盾牌之下的人只感到越來越冷,因為落在盾牌上的並不是雨點或冰塊,而是從草原一路吹來的寒風。
一時間,不在有箭矢從城頭射下。
在帝都的沉默中,八輛登城塔緩緩靠近。
盾牌之後的菲比斯都感覺到了上面敵軍士兵的熱血沸騰。
「弩機發射!」菲比斯不近人情的下達了這個命令。
北城牆東面的兩台弩機旁的士兵是原來的北城門守衛,出身帝都禁衛軍的他們一絲不苟的執行了菲比斯的命令,拚死衝出了盾牌保護的範圍,在衝出十步之後倒在了箭雨之中。
第二個人和第三個人緊跟著衝了上去,在盾牌的掩護下,他們成功的衝到了弩機之後。
「向西5度,上抬15度。」
在報出了這一句話之後,抬頭觀察的士兵脖子被流矢擊中,倒在了弩機旁邊。
另一名士兵面無表情的轉動著腳下的絞盤,沒有時間去看一眼身旁倒下的戰友,也許是因為他知道,不久之後他也會倒在他身邊了。
一支箭頭無情的穿過了他的身體,插在胸前的箭矢尾羽避無可避的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灰撲撲的沒有一點美感,和帝國的制式箭矢整潔的白色尾羽截然不同。
他的嘴角抽動出一絲笑容,讓自己的身體前傾著倒下,用自己最後一點意識按下了弩箭發射的機括。
沉默的帝都像是垂死掙扎一般的發出了反擊,兩隻射出的弩箭就是它的獠牙,而那中間的鋼絲就像是鱷魚的一次致命的撕咬。
兩枚弩箭呼嘯著掠過最靠近東側弩機的那個高聳的攻城塔的兩側,鋼絲深深地勒進了它的脖子,讓它窒息地向後翻倒,而隨之翻到的還有塔頂近百名士兵絕望的慘叫。
攻城塔腳下,意識到大難臨頭的推著它前進的士兵們跑開了,只是幾名騎士胯下未蒙眼的草原駿馬由於恐懼跪倒在地,而他們的主人也只有絕望地等待滅頂之災的來臨。
他們並沒等多久就解脫了。
西側的弩機也在同時發射,使用的方法更加殘忍些——兩隻弩箭在登城塔的腹部洞穿了兩個大洞,木屑四濺,而登城塔也就此從中折斷。就效果而言,兩邊並沒有什麼不同。
帝都的第一次回擊,就折斷了八根支撐著草原人美夢的支柱中的兩個。似乎這樣的過程重複四次草原人就只能灰溜溜的敗走,但是戰爭並不是算數遊戲,雖然此刻的菲比斯無比地希望戰爭只不過是算數遊戲。
對於帝都人而言,時間並不站在他們這一方。
另外的六座登城塔更近了,他可以透過盾牌的縫隙看到那些士兵的憤怒眼神,他甚至想,即便是他,只要給他一個機會也可以先將燃油潑上去,然後再丟進一隻火把。
可是漫天的箭雨不給他任何機會。
城牆上,一個士兵默默地倒下。
手中的盾牌落地,盾牆上霎時出現了一個缺口。
箭矢毒蛇般地竄進了這個缺口,又將更多的人咬死。
缺口擴大著,更多的後備部隊湧進了缺口,在又丟下了四具屍體之後,才又將它堵住。
盾牌上密密麻麻扎滿了箭矢,用不恰當的話形容就是——像發霉了的食物上長出了一層絨毛。
「該死,我們得壓制住那些弓箭手!」菲比斯焦急地想著。
似乎是洞察了他的想法……
又或者只是單純的想在最危急的時刻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現……
總之,一襲紅色法師袍(此刻應該稱為法師制服)的曼蒂翩然出現在菲比斯的身邊:
「我來晚了嗎?」
菲比斯努力擠出一個看起來最友善的笑容:
「不,你來得正好。」
——————————
漫長而艱苦的攻城戰讓薩沃坎也有些煩躁了,雖然對於那些經驗豐富的將領而言,這樣的血腥場景不過是必修課,而這樣的攻城戰也不過是最普通的程度而已,遠遠稱不上慘烈。但是對於第一次面對攻城戰的薩沃坎來說,動用了精銳的五千士兵,再傾盡全部弓箭部隊作掩護,毫不吝嗇的動用了一切的彈藥和攻城武器,竟然還不能讓這不到兩千人的守軍放棄抵抗。
「修究竟在想什麼!」他甚至開始埋怨在前線浴血的年輕軍官了,「他難道不知道帝都只是我們的第一步嗎?」
前線的修可以不想,可以只單純地想著如何登上這座城,但是他作為草原人的王,卻不能不考慮一個問題——他的臣民將整整一代的草原子弟交給了他,他要回報給草原什麼?
「好在,勝利就在眼前了吧……」登城塔還有六座,當它們的鐵門放下的一刻,就是草原張開了血盆大口,準備將帝都這只到嘴邊的食物一口吞下的時候。
可是就在他認為勝利已經臨近的時刻,戰局因為一個女人的出現而逆轉了。
兩座攻城塔毫無徵兆地被點燃了,像兩個活動的柴堆。
紅衣的法師像神靈一般出現在草原軍隊的上空。
絕美的容顏露出女神一般的微笑,似乎是隨意地張開雙手,而隨著她目光所及,手持弓箭卻早已忘記了如何拉弓的迷醉在她的美色下的士兵紛紛落馬,太陽穴出現一個隱約的血點。
從未有過如此優雅的屠殺,像是微風吹拂過麥田。
此刻的曼蒂想到了很多,她先想到的是維格菲和博得,之前兩人那種毫不炫目卻隨心所欲的似乎可望而不可及的魔法境界,她終於也已經達到了——不需要繁複的咒語和首飾,也沒有精確到毫克的魔法材料,只是單純的一個眼神或是手指的跳動,傳說中最高難的「空間之刃」就收去了一個人的生命,像是呼吸或眨眼一般簡單。
接著,她想到了維格菲說的上古時期的那些法師,應該也是像現在這樣吧——高高在上,眾生仰望,儘管,他們的實力也許比以前的自己還不如。
她胡思亂想的後半部分的確是事實。
對於只聽說過魔法卻極少見到的草原人來說,曼蒂所展現出的強悍實力完全將他們震懾住了,此刻高高在上的曼蒂就是神靈一般的存在。
而苦苦掙扎於漫天箭雨之中守城部隊也終於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他們戰戰兢兢地透過盾牌的縫隙向外看,看到的不是一個強大的魔法師在為他們而戰,也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神靈在屠殺渺小的人類,而是一位他們所信仰的,無論那是什麼的神靈派來的拯救他們的天使或者救世主。
不少人已經跪下開始祈禱。
而不少草原人也自覺地伏在馬背上表示臣服,沒有人妄圖對抗神靈。
本來倒向這邊的形式因為士氣的逆轉而倒向了帝都那一邊——儘管從戰力上看,他們只多損失了不足一百名士兵。
薩沃坎的臉色變的陰沉,隨後變得猙獰,他終於忍不住大吼:
「你們這群膽小鬼,她只不過是個法師而已!」他也解下了腰間的弓箭,「給我把她射下來!」
——————————
「弓箭隊自由射擊!」菲比斯堅定地語氣此刻在士兵們聽起來不再代表著冷酷與不近人情,反而令士兵們感到一種熱血上湧的激昂,這就是士氣的作用。
箭矢準確的落在了雲梯上的和攀著繩索掛在城上的士兵身上,帶著弓箭手們的亢奮和似乎突然變的無窮無盡的力量。剛才手持盾牌的平民扔下了盾牌拔出了長劍,竟然將修的部隊剛剛在城上佔領的一個據點打落了。
剛剛被曼蒂點燃的兩座攻城塔中的士兵在火焰中哀號著,只是這並不能逆轉他們的命運,甚至,只能讓他們死的更加痛苦和無意義——因為他們的慘叫會打擊己方的士氣。只是,這種情況,無論是多麼堅強的士兵都會慘叫出聲,甚至連並不身處其中的人也不由自主的感到恐懼:沒有任何語言可以描繪這種被關在一個鐵籠中被活活烤焦的慘狀。任何不在場的人都無法體會,而任何在場的人,無論是敵軍還是友軍,都不忍卒睹。
修可以感到敵軍士氣的突然高漲,雖然他沒有看到曼蒂的出現,不知是因為什麼,但那燃燒的登城塔中士兵的哀號毫無疑問影響了己方的士氣。
壞消息是,支援的箭雨停止了;好消息是,攻城塔已經來到了城牆之前。
附近的攻城士兵也紛紛丟下了自己的武器,投入到了推這輛象徵勝利的龐然巨物的行列之中。
這時,城頭上傳來噩夢一般的機械轉動與絞盤絞緊的聲音。
「嗚——」的一聲。
又是四支巨弩箭飛出。
攻城塔裡的士兵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的目的地近在眼前,然後無奈地隨著這巨大的機械向後傾倒……
也有人徒勞的做出了努力,他們打開了鐵門,用盡全力向城頭躍去,卻只能是從半途摔落。無從得知他們臨死前心中的想法,他們也許在腹誹這種笨重的攻城機械讓他們如此無意義的死去,也許在遺憾至死劍上都沒有沾過敵人的鮮血,或者他們在懷念故鄉的風與雲。
恐怕在來到這裡之前,沒有人想過他們竟然不是像他們的前輩那樣死在馬背上的吧!
單是折斷了四台舉行登城塔的巨弩機,就已經令人不禁感慨,大陸第一堅城名副其實。沒有參加過戰爭的菲比斯也好,或者是從未參加過攻城戰的修和薩沃坎,此時心中都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如果守城的士兵人數不是兩千而是一萬,十萬草原人真的有可能攻下這座城麼……
「轟!」的一聲巨響,打破了每個人的懷疑。
兩座攻城塔終於靠上了帝都高高矗立的城牆,懸吊著的鐵門放下,門外側鋒利的反向鋸齒卡在了城牆上,草原人已經蓄積了整場戰役的怒火,醞釀了幾十年的憤怒和綿延了一百多年的仇恨終於在這一刻爆發。
「殺!」在城門落下之前,菲比斯就已經大喊。
弓箭手撤離了那部分城牆,手持鋒利長槍和長劍的士兵頂上。
針鋒相對的肉搏即將開始。
鐵門後的草原勇士摩挲著已經被怒火炙烤得滾燙的刀鋒,而鐵門外的帝國士兵,手中的武器對準他們目不轉睛注視的方向,滴滴冷汗從他們的臉頰淌落。
菲比斯的那聲喊殺,被鐵門落下的巨響淹沒。
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絕望。
「完了……」他想著。
肉搏戰開始前兩軍的態度已經決定了結局——
攻城塔裡的人士氣正盛,而守城的部隊只是被動地等待著敵人的進攻,他們完全沒有意識到,或者是群體性的恐懼壓過了他們的常識——如果不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個據點拔掉,城下的敵人會源源不斷的通過這個據點爬上城牆,而城上的兩千士兵根本不足以擋住他們。
並不是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一個軍官制服的人高喊著從菲比斯身後衝上去,將一桶燃油潑進了鐵門。只是他手中的火把還來不及擲出,最先躍出門口的草原戰士的彎刀就削下了他的頭顱。
「殺!」近百名士兵瘋狂的衝向了守城的士兵,似乎他們手中的長槍和長劍只是玩具。
在這樣的氣勢下,守城的士兵們又退一步。
終於有人把火把擲出了,草原人前進的道路「呼」地一下燃燒了起來。
守軍中終於也爆出了一陣歡呼,帝國的戰士們也挺身與敵人戰在了一起。
如果有鷹飛過帝都北城牆的上空,它可以看到慘烈的戰鬥在城門的兩側爆發,棕色獸皮與長髮的戰士正將白衣和黑甲的部隊打得節節後退,而更多的人沿著幾條雲梯爬上城牆,加入了城牆上攻城部隊的行列。
「弓箭手。」菲比斯的長劍焦急地指向正掛在雲梯上奮力攀爬著的敵人,「密集射擊。」
誠然,無數身中數箭的敵人從雲梯上墜了下去,可是又有無數的敵人補了上來。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城牆上,雙方的士兵陷入了某種僵持,誰也無法將對方再逼退一步。
雙方的士兵們都在流血,菲比斯的眼神突然發現了城下指揮著部隊登城的修——他至少還有兩千士兵,自己的部隊擋不住了。
他不願承認,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獲勝的唯一希望都繫在城外那一身紅衣的曼蒂身上。
「說了要保護她,可是現在變成了她保護我。」他苦笑著。
又是這樣的令人絕望的時刻,又是彷彿聽到了他的祈禱一般,各色的火球和冰箭就這樣如絢爛的流星一般劃過了他的面前,也劃過了激戰中的雙方士兵的頭頂,將整個血腥的戰場映照得色彩斑斕,甚至有了一些荒誕的浪漫感。
冰箭如同穿過紙張一般穿透了三四具草原人的肉體之後破碎成點點冰晶,而那些人被洞穿的傷口詭異的被冰封了起來,他們竟然還可以活動他們的肢體,只是他們無力控制冰凍的裂紋慢慢擴散,直到他們不再能感覺到什麼。
而那枚火球則是直接飛進了登城塔,將塔頂的部分以及裡面還沒有來得及出來的士兵一通炸的粉碎。
硫磺的味道隨著煙塵與血霧一同飄揚。
守城一方的士氣大振——他們最強大的盟友來了……
瑞文戴爾的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