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九日 第九章——往事/責任(上)
    十四年前的某一天傍晚,歌德裡克家族。

    「信呢?信呢?」客廳裡傳來歌德裡克家族族長弗朗索瓦焦急中充滿責怪和憤怒的聲音。

    「一定在的,我再找找……」德洛瑪在父親的責備目光和內心恐懼的雙重折磨之下,一遍一遍的翻著自己的衣袋,可是他的心中早就已經明白——

    那封國王的信已經不見了。

    「該死,能在哪呢?」德洛瑪知道自己只可能把它放自己的貼身衣袋裡,他不是不謹慎的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過於謹慎的人,他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隨便亂放的。而且,他絕對會時刻保持自己的神經緊繃……

    所以……他怎麼可能把那封信弄丟?

    「該死的……」弗朗索瓦惱怒地自言自語,「這封信如果丟了,如果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落到其他家族的手裡,你知道是什麼後果嗎?我們會受到所有家族的孤立,而且奧雷留斯也會對我們產生懷疑。我們這麼多年來表面在貴族和皇帝之間斡旋,暗地裡所做的一切就會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你說這些廢話並不能改變事實。」德洛瑪當然知道這一切的後果,所以父親的話語只會讓他更加懊悔而煩躁,於是這樣一句頂撞的話脫口而出。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力量之大甚至把十七歲的德洛瑪一下打倒在地。

    「你竟然敢這麼對我說話?」連一向溫和的弗朗索瓦的眼睛都紅了。

    「對不起,父親。」德洛瑪跪在地上,唯唯諾諾地說。

    「沒錯,發怒並不能解決問題。」弗朗索瓦的聲音變得冰冷,

    「是你弄丟了這封信,所以你要負責把它找回來。」

    德洛瑪咬了咬牙,他知道這根本就無從找起,如果真的是手段高明的人偷了它的話,他又怎麼可能找的到?

    「你可以動用歌德裡克家族的一切力量,絕不能讓這封信讓別人得到。」弗朗索瓦淡淡的說,「給你個提示,從你身邊的人開始找,想想你拿到這封信之後接觸過什麼人。還有,這封信裡的內容,對於那些明白我們和皇帝之間利益關係的家族之外的人一點意義也沒有,所以,無論是誰拿了這封信,他總要將她送出去的,所以……」

    此刻,弗朗索瓦突然發現德洛瑪的眼神呆滯,好像沒有在聽自己說話。

    他狠狠地踢了德洛瑪一腳。

    「你聽到我說什麼了嗎?」

    「聽到了,父親,只是……」德洛瑪本來只是習慣性的質疑父親的話,但這青春期的叛逆卻令他不知不覺中比他父親更接近真相——

    他想到了自己最近身邊發生的不順利的一切,還有那句父親說的「對別人沒有任何意義……」,然後他突然想到:「也許對有些人有呢?」

    「不會的。」德洛瑪突然笑了,

    「這封信不會洩露出去的,我保證。」

    ——————————

    此時,菲比斯剛剛把他的手從滿臉潮紅的女僕的裙底伸出來。

    不要嘲諷他竟然用手,一個十歲的小男孩還能用什麼?

    而且,一個長得比女人還漂亮並且身份尊貴的男孩的手指……歌德裡克家的年輕女僕們根本無法抗拒。

    「行了……」女僕放下短了一截的裙子,用蚊子般微弱的細語說,「菲比斯……這是最後一次……」

    「是嗎?」菲比斯一臉壞笑,「那剛才是誰主動要求的?」

    女僕的臉更紅了,她推開菲比斯,伸出手指在他光潔的額頭上重重一彈。

    「你混帳!」她說,發怒的樣子令菲比斯更有惡意的快感,「以後再也別指望能從我這得到什麼!」

    「不要嘛~~~~~~~~伊萊莎姐姐~~~~~~~」菲比斯無賴的像八爪魚將名為伊萊莎的女僕的身體牢牢纏住,她用力掙扎著,卻怎麼也甩不脫,尤其是從身體的敏感部位傳來的一陣一陣受摩擦的快感……

    於是,又這樣糾纏了半個小時,伊萊莎終於精疲力盡地放棄了。

    「服了你了,小小年紀怎麼這麼會……逗人開心……」伊萊莎喘息著從內衣中取出一封還帶著少女體熱的信,遞給了菲比斯,

    「德洛瑪不會知道這件事吧!」

    「我保證不會。」菲比斯接過了信,鄭重的說,「絕對不會跟你扯上關係的。」

    接著,他們如情人般吻別後,伊萊莎惆悵地望著菲比斯離去的背影,既摸不清菲比斯心中對自己的情感,又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十歲的小男孩如此動心。

    而此刻,菲比斯只是得意地拿著手中的信。

    誰能想到這封在弗朗索瓦和德洛瑪心中事關家族命運的無比重要的信,得到的方法不過是一名貼身女僕稍微改短的裙子和略帶挑逗的淡妝呢?

    「青春果然是橫衝直撞的性慾啊!」菲比斯在心中嘲諷著。

    德洛瑪一直都不明白,自己手中所持與他競爭最大的王牌,不是父親的寵愛,而是整個家族中男女僕人的愛戴,這個無孔不入的情報網使他幾乎掌握了德洛瑪的一切秘密和弱點。

    想著,他已經推開了自己宅院的門。

    他的床上坐著一個女人,笑容中帶著擔憂和熱切。

    「拿到了嗎?」凱茜問。

    菲比斯仔細的將門關好,然後揚了揚手中的信封。

    「給我看看!」凱茜笑了。

    「沒什麼好看的。」菲比斯拉上窗簾,點燃了燭台上的一根蠟燭,然後將信移近燭台。

    「你幹什麼!」凱茜尖叫著撲來,將菲比斯推離了燭台。

    「還能幹什麼?」菲比斯說,「當然是毀了它,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達到了?」凱茜毫無笑意的笑著,「你在開玩笑嗎?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偷來這封信就是為了把它燒了?」

    「當然。」菲比斯毫不猶豫地說,「否則你還想怎樣?賣給別的家族?交給我父親?」

    「為什麼不可以?」凱茜反問。

    菲比斯放下信,抱著凱茜,踮起腳尖在她的臉上狠狠的親了一口:

    「你太天真了,你真的以為我們的心思沒人知道?每個人都在看著,甚至德洛瑪只要略作調查就可能懷疑到我頭上。所以,我們不能把事情鬧大到危害家族利益的地步。同樣,我也不能將這封信交給我父親,他對我的寵愛已經足夠了,而且是建立在我似乎毫無機心的天真和單純,以及我沒有繼承權而心懷愧疚至上的。如果他發現我與德洛瑪爭繼承權,他心中的天平一定會偏到另一邊。」

    「我們現在所能做的。」菲比斯在凱茜耳邊低語著,「就是逐漸讓德洛瑪失去父親的信任,而在那之前,最聰明的辦法是置身事外。」

    「好吧!也許我不懂,你所謂的爭權奪利之中的這一切。」凱茜也微笑著搖搖頭,

    「但是我知道很多事情是要爭取的!如果你父親只把你當成一個天真的孩子,那麼即便德洛瑪失寵繼承權也不會落在你手上。」

    凱茜將信奪過,認真的對菲比斯說:

    「你得做些什麼讓你父親知道你的存在。」

    菲比斯伸手想要把信搶走:

    「我會的,但不是現在,這是男人之間的事,你最好別管。」

    凱茜將信高高舉起,菲比斯蹦跳著,卻怎麼也夠不到。

    「你什麼時候變成男人了?」凱茜嘲諷著,「我親愛的『小『菲比斯。」

    她故意把「小」字咬的很重。

    「會有你見識到的那一天的!」菲比斯惡狠狠地說,一把把凱茜推dao在床上,順勢壓在了她身上,

    「把信給我!」

    「不給!」凱茜用美麗豐滿的軀體將信壓在身下,「我幫你保管,直到你成為男人的那一天。」

    「開什麼玩笑!」菲比斯皺起了眉頭,「凱茜,別胡鬧!」

    「胡鬧?」凱茜依舊牢牢抓著那封信,「為什麼給我就是胡鬧?因為我是女人?」

    「這和男女沒有關係,只是因為這不是你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凱茜說,「我會把這封信藏好的,沒有人會發現它,從另一個角度上來看,這和毀了它沒有區別。」

    「那你為什麼不乾脆讓我燒了它?」菲比斯並不知道凱茜為何這麼堅決,就想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繼承這個家族為什麼對她這麼重要一樣。

    但他知道的是,既然他愛她,那麼就該滿足她的一切願望,不能讓她傷心也不該讓她失望。

    「好吧!」菲比斯說,「你留著它,別讓任何人找到。」

    ——————————

    三天過去了,德洛瑪本應該越來越煩躁,而父親也應該越來越氣憤,但是,從一切他熟識的下人口中,他得到的反饋都是一切如常。

    他漸漸的開始有些焦慮,雖然他從不認為自己能掌控一切,因此也並不認為事情超出自己的預期是什麼無法接受的事,但是他還是感到了一種無力感——他只能繼續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同時私下打聽每一點最細微的風吹草動,回憶自己所做的事中每一處可能出錯的細節,想辦法彌補。

    他偷偷的去找過伊萊莎,但是她卻說德洛瑪對她的態度一如從前——對她身體的渴求依舊熱切,從未提到過那天或者信的任何事。

    唯一反常的只有一點——他最近三天都沒來找過她。

    菲比斯天生敏銳的直覺抓住了這一點。

    此外,最大的破綻就是留在凱茜那裡的那封信了。

    出於對她的信任,他沒有去問她把信藏在哪裡,甚至沒有再過問過這件事,只是單純的假裝那封信已經燒燬了。

    而這一天,正好是一個炎熱的夏日,而正當他的心情被樹上的蟲鳴攪得煩躁不堪的時候,他看到德洛瑪從自己的房子走出來。

    德洛瑪的心情看起來不錯,滿面紅光,哼著不知名的小曲。

    往日的菲比斯應該微笑,可是今日的他不知為何突然用自己從未流露出的厭惡神色和憤慨語氣質問道:

    「你來這裡幹什麼?」

    「沒幹什麼……」德洛瑪沒有注意到菲比斯的出現,嚇了一跳,一反常態的語氣閃爍著,然後飛快的離開了。

    菲比斯又嗅出了不一般的味道,可是當他故作鎮定的推開房門時,他發現凱茜正在慌張的隱藏起什麼東西,而自己的出現似乎嚇了她一跳。

    「信任。」菲比斯告誡自己,「要信任她。」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克制住自己不像那些彷彿被丈夫欺騙了的妻子一般譏諷,而是心平氣和的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不要這麼緊張。」凱茜當然發現了菲比斯的異樣,於是她將手中的項鏈展示在菲比斯面前,

    「德洛瑪剛剛送了我這條項鏈。」

    「他為什麼要無緣無故的送你一條項鏈?」菲比斯又一次忍住了自己問出這句話的衝動,只是勉強的笑了一下。

    「親愛的,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凱茜走上前抱住了菲比斯,「我並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送我這個,我只知道他剛才突然出現,送了我這個就離開了。」

    「挑撥離間。」菲比斯冷笑,但是他依舊沒有說話。

    於是,這聲冷笑變得意味深長。

    「他真的沒有幹什麼,我也沒有。」凱茜有些著急的解釋著,沒有敢用「我們」這個詞,「不信……不信的話你可以問我問題,看看我有沒有在說謊……」

    「我並沒有懷疑你啊!」菲比斯笑道打斷了她的自辯,「我只是在嘲笑德洛瑪的愚蠢而已。」

    「不過。」菲比斯抱著凱茜在床上面對面坐下,

    「我的確有問題要問你。」

    凱茜眨了眨她美麗的大眼睛示意他儘管問。

    「你究竟為什麼要我一定要取得家族繼承人的位置?」菲比斯終於認真的問出了這個困擾自己的很久的問題。

    這個問題的開始很簡單,當自己說了為她付出一切的誓言之後,她多次慫恿自己要讓自己取得家族繼承人的位置。於是有一天,他直接了當的問:

    「你希望我繼承這個家族?」

    凱茜點點頭:「你以後就會知道……」

    「不,不用說原因。」菲比斯大度的笑著,「既然你說了,我就去得到它。」

    他始終以為為愛的人付出一切不需要原因。

    而今天,不堅決的他還是問出了一直在心中的疑問。

    凱茜的臉浮上了一層薄薄的憂傷。

    「我會告訴你的,但不是現在,好嗎,菲比斯……」她柔聲問,「總有一天你也會明白,當一個機遇放在你面前,你卻因為不去爭取而錯失機會……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後悔……」

    「做過的事,就不後悔。」菲比斯簡潔的回答。

    「你能這麼說。」凱茜幽幽的說,「是因為你還沒到後悔的年紀。」

    ——————————

    可是很快,菲比斯開始明白了什麼是後悔。

    他後悔的事有很多,尤其當他看到那封信的事就想石沉大海一樣再也沒有掀起一絲波瀾的時候,還有當他看到神色如常的父親和總是出入自己的地方,並且每次在遇見自己是都滿面春風的德洛瑪時,他的疑惑越來越深。

    他開始認為,自己對於凱茜的信任以及把信交給她也許是一個錯誤,儘管在他心中仍然懷疑這也許不過是德洛瑪意圖離間兩人的陰謀,但是懷疑的種子一旦被灑下,無論如何總有破土而出的一天。

    而這一天,菲比斯再次和離開自己房間的面帶得意笑容的德洛瑪擦肩而過。

    他終於不再假裝自己滿不在乎了。

    「這裡不歡迎你。」菲比斯冷冷的說。

    德洛瑪笑了,也許是單純的冷笑,也許是輕蔑的嘲笑。然後他轉身離開。

    菲比斯憤怒的推開門,凱茜的笑容此刻看起來竟然是那麼的令他厭煩,他從來都未曾想過自己會有厭煩她的笑容的一天。

    「信呢?」菲比斯低聲咆哮道,「我要看那封信。」

    正如他心中所想的一樣,她的眼神閃爍著迴避開了。

    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她的眼神移回自己的臉,換成了一副倔強而又楚楚可憐的模樣,然後雙膝跪地。

    這樣的姿態,卻一點也不讓菲比斯覺得好受。

    「信呢?」他逼問,雖然他知道她不會回答。

    果然,她搖搖頭。

    那句所謂「信任」之類的話,菲比斯再也說不出口了——

    這個無恥的女人就這樣回報著他的信任,而且還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

    至於她真正做了什麼,她和德洛瑪之間發生了什麼,對菲比斯而言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背叛了他的信任,這已經足夠。

    他還愛著她,但是他知道曾經的那段感情已經結束了,於是,一句令他後悔終生的話脫口而出——

    十幾年之後,他發現凱茜說得沒錯,他當時太年輕,而且不過是個孩子。

    但也許這一切都不重要。

    總而言之,當時那句脫口而出的話是這樣的:

    「於是這就是你想要的?」菲比斯的語氣冰冷,「一個未來的公爵夫人?那麼恭喜你!你發現了一條捷徑。」

    菲比斯那時不知道凱茜的眼中為什麼會噴出火光,或者說她的眼中怎麼敢噴出火光,明明是她背叛了自己。

    可是那時凱茜分明就是憤恨的瞪了他很久,然後跑出了房間。

    然後,他再也沒見過活著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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