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八日 第九章——毀滅(上)
    名為伊莉婭絲菲爾的女僕用托盤端來了一瓶酒和兩個酒杯。

    她用熟練的動作將托盤放下,將其中一個酒杯放在主人面前,然後想要伸手舉起酒瓶時,卻被托薩卡琳攔住了。

    「坐。」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女僕坐下,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容。

    托薩卡琳平靜的給自己倒滿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又倒滿一杯,擎在手中,輕啜一口,然後凝視面前的女人。

    「不要笑。」他說。

    「是,主人。」

    伊莉婭絲菲爾努力的將臉孔板起來。

    空蕩蕩的沒有一絲活人氣息的房子裡,只有掛鐘每分鐘一次指針跳動的聲音,詭異的氣氛如同某種煙霧一般慢慢在屋裡瀰漫開來。

    托薩卡琳一口一口喝這酒,眼神在酒精的作用下逐漸迷離,眼前的面孔漸漸變得熟悉,與回憶和夢境中的那個人重合起來。

    時間慢慢流失,一瓶窖藏多年的酒已經飲盡,他終於長長的歎了口氣:

    「你不是她,她已經死了。」

    女人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不過,一切也都該結束了。」他喃喃自語,「這個沒有你的世界將被毀滅,我的使命與苦難也到此為止。」

    窗外,黑色的人影還在樹林間穿梭,不知忙碌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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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的顏色,從金黃逐漸轉為鮮紅。

    正如那空曠街道上戰慄著的少女的金髮。

    「我想見菲比斯歌德裡克大人。」她終於鼓起勇氣,攔住了一名神色匆匆的士兵。

    士兵不耐煩的眼神在看到了女孩的美麗之後稍有緩和:

    「歌德裡克大人沒空見你,我也沒空幫你通報。」士兵的任務原本就是疏散平民,「小姐,請你立刻離開這個地方,這裡不安全。」

    「是啊,不安全……」女孩鼻根一酸,身為帝都首屈一指的才貌雙全的歌女,她曾有無數的仰慕者和追求者,可是在這種人人自危的時刻,他們卻全都不知所蹤。逃跑?她無路可去,她不過是一個無權無勢的歌女而已。而這時她唯一能夠想到的求助對象,是那個曾經與她共度春xiao甜言蜜語過的人,不知為何,她在此時只能想到他,而且單純的認為找到他,自己就安全了。

    「我叫茱兒,拜託請你告訴他,他應該記得我的!」她哀求道。

    面對美女的哀求,士兵堅決的神情略有動搖。

    「不用你帶我去。」茱兒趁著士兵猶豫,再次請求道。

    「好吧!」那士兵將手指向城門的方向,「在那……」

    鮮血突然濺了茱兒一身,士兵的無頭屍體倒了下去,手指還高高地指著遠方。

    空蕩的街道上,銀甲士兵滴著血的劍,站在她面前。她還來不及尖叫,那劍鋒已經從她美麗的身體中穿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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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區的東側,伯德家的莊園也許是這「顯赫的北區」的最邊緣了。曾經,他們為了與別的貴族爭奪這個可以躋身大陸最有權勢的圈子的最後機會而頭破血流;但現在,他們也許已經後悔得痛不欲生,因為他們本有機會在帝都的郊外購置一所更大的莊園的。

    當然這些都是無用的假設,誰會曾想到帝都竟然會被人攻陷?

    一些貴族們蜷縮在他們的房間之中,留下他們一直輕視的下人僕役在外面當炮灰。當然,這是最不明智的選擇。

    一些聰明的貴族,就將自己裝扮成僕役甚至平民的樣子,混在避難的平民之中。更心狠手辣一些的,就讓他們的僕人扮作貴族,呆在他們該在的地方當替死鬼。

    如果他們知道敵人的目的,會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

    貴族們護院的保鏢和私軍們心懷恐懼,如果敵人並不強大,他們也許還能在主人面前展現他們的忠心,而當敵人的強大超出了他們的預期時,他們應該會第一個逃之夭夭。

    隨著日光漸暗,氣氛也越來越凝重了起來。

    那些私軍中參加過正規軍隊的稍有見識的人開始由於是不是應該將所有的兵力都集合起來,構建一個防禦工事,而不是像現在各自為戰。可是這個想法對於那些自私自利,甚至內部還涉及各種複雜利益糾紛的貴族來說,顯然不切實際。

    就在他們胡思亂想的時候,幾個人影出現在街道盡頭,銀甲在落日的光輝中反射著淒艷的紅色光芒。

    他們握住武器的手開始顫抖,害怕敵人的大軍跟在這幾個看起來像是哨兵的人之後。

    但是敵人的大軍沒有到來,這幾個人像是迷了路一般愚蠢的向北區躍躍欲試的私軍們走來。

    所有人的懸著的心都放了下來,不光是私軍的士兵,還有那些在他們身後感到安全了的平民。他們相識輕鬆的一笑,本來壓抑的氣氛一下在緩和了過來,就這樣,他們錯過了最後的逃命機會。

    那幾個銀甲的士兵就要接近北區的地界時,貴族的門衛們還趾高氣揚的警告他們不要過來,否則後果自負。

    他們當然沒有停下腳步,因為他們根本沒概念那個人在說什麼。

    私軍的士兵們迎了上去,人數的絕對優勢讓他們起初還有些托大,當然這也難怪,他們此刻還不知道他們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怪物。再加上身後,那些放鬆下來的平民竟然還開始為保護著他們的軍隊加油吶喊,他們以為自己在看一出精彩的舞台劇。

    戰爭是殘酷的,而凶殘的敵人在第一個回合就讓這些平民們領教了這一點,鮮血飛濺,兩個士兵慘號著倒了下去,瞬間熄滅了震耳欲聾的歡呼。

    情況頃刻間急轉直下——倒地的屍體、慘叫的士兵、破碎的鎧甲、絕望奔逃相互踩踏的平民和貴族……從第一柄插入敵人身體之中卻似乎全無效果的劍開始,從第一滴流出他們身體的綠色血液被無數雙驚恐的眼睛看到開始,從第一個絕望的人在發現了他們的敵人完全無法殺死而發出了尖叫開始,事情就徹底失控了,而這個結局,彷彿在一開始就已經注定。

    銀甲士兵手中的長劍收割著一個又一個的生命,全無阻礙,連士兵都放棄了抵抗扔下武器逃跑了,那麼他們還能受到什麼阻礙?

    答案是時間。

    殺光帝都的人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但這個問題在此刻卻成了關鍵,人們不惜擠開,推dao面前的倒霉鬼,只為了讓身後追趕的帶血劍鋒多揮舞一次,為自己爭取一點寶貴的時間。

    而那些第一時間想到在貴族的別墅裡找地方躲藏起來的人,似乎是聰明的,因為他們為自己多爭取了一些時間……

    苔絲躲在自己房間的衣櫃裡,這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躲進了一個乾癟的老頭,那人身上有一股令她噁心的卑微氣味,這令她感到不快,那算得上漂亮精緻的臉蛋也嫌惡的皺了起來。

    她從來都自持身份不願意與平民來往,可是現在卻不得不屈尊和一個萎縮的平民老頭共同蜷縮在一個小小的衣櫃裡。

    但是她並沒有說什麼,和那位不請自來的老者一樣,她此刻所作的也只是摒住呼吸,連氣都不敢喘。

    「噠,噠,噠……」的微弱響聲隔著兩層門縫傳進了兩人的耳中,他們不知道來人是誰,但這似乎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應該屬於敵人。

    「不要進來,不要進來……」苔絲在心中祈禱著。

    彷彿嘲笑著她的祈禱,推門聲響起,有人進了房間。

    「噠,噠」的腳步聲在櫃門前停下,夕陽的紅色從窗外射進來,將一個黑色的人影透過衣櫃的透氣窗木片的間隙打在兩人的臉上。

    恐懼的眼淚從苔絲的眼中流出,她顫抖的一無所覺。

    「嚓」的一聲,長劍準確的扎穿了薄薄的門板,刺進了身邊老者的心臟。

    「啊啊啊啊啊!」苔絲崩潰了,不受控制的尖叫起來……

    又是「嚓」的一聲,尖叫聲止息,染血的劍尖從她的胸口抽出來,她的屍體倒了下去,撞開了櫃門,鮮血沿著地板流淌。

    活死人士兵離開了,沒有再看身後著兩具屍體一眼。

    醜陋乾癟的平民老者和青春美麗的貴族少女的屍體並作一排,正如托薩卡琳所希望的那樣——無論是男人或女人,平民或貴族,他們向暴風雨中的植物那樣,無差別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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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比斯身旁的士兵一個個倒下,很快,帝都禁衛軍這個榮耀的名詞就將成為歷史。

    而那個一劍劍毫不留情的幫助那些怪物奪去和他一樣帝都同胞生命的人,是帝都曾經的驕傲,也是自己的兄長。

    兩人的目光再次相接。

    艾的眼神不再閃避,其中問責的意味和被背叛的痛心表露無遺,他當然有表達這些的資格,他也理所當然的會感到了被欺騙。菲比斯默默承受著這樣的目光,因為他選擇了和曼蒂站在一起,那麼他就只能為她所做過的一切負責;既然他說了要為曼蒂擋住危險,那麼此刻他就必須和他情同手足的艾兵戎相見。

    可是他也有足夠的理由來用同樣的眼神回敬艾——是他帶了一群邪惡的「死人」軍團來進攻他自己的故土;是他背叛了所有人對他的希望;他殺死了那些忠誠的軍人,還有無辜的平民。此刻,他竟然用這種詰問的眼光看著自己,好像守衛帝都,與他對抗是自己的錯一般。

    但是他沒有,他看著艾的眼神中是安慰和求懇。然後,他搖了搖頭,帶著勸解的意思,像是走到他身旁輕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說:「我瞭解你的心情,可是,請不要這樣做。」

    艾凌厲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但是菲比斯知道他動搖了,因為他瞭解他——一個總要給自己的行為找理由的人,這次做的依然不是他想要做的事。

    而且,他也知道,其實,一切都無關這個世界究竟是被毀滅還是被拯救,一切都只是關於亙古不變的兄弟和女人之間的選擇,而這一次,這兩兄弟同時默契的選擇了後者。

    「撤退!」菲比斯下令,然後轉移目光擺脫了兩人眼神的糾纏,轉身帶領著最後的不到千名殘兵們撤出了城門前最後一道防線。

    在那一刻,他還沒有看到艾的妥協,但是他也沒有寄希望於艾能這麼快妥協,他始終相信艾終究會發現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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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批進入帝都的幾個活死人士兵都已經成了破碎的屍塊,越到北區的中心地區,隨著家族勢力的增強,他們手下的私軍無論從質量和數量上都遠遠超出其他的那些小貴族。

    可是即便如此,他們殺死最初的那幾個銀甲士兵還是頗費了一番周折,其中一半還是喪生在優雅的近乎流水一般的長劍之下。

    「這是什麼怪物啊!」柯西感慨著。

    周圍沒有一個人說話,都只是用包含欽佩略帶恐懼的眼神看著他。這個銷聲匿跡了很久的「大陸第一人」出手讓所有人都震驚了,彷彿輕描淡寫一般,剛才那些怎麼殺也殺不死的敵人就成了一地的屍塊,這種景象換作誰都會驚訝的。

    如果,這其中有人有幸見過十五年前的柯西的出手的話,心中的驚訝肯定不止於此——

    那時的柯西的劍像是猛烈的風暴,而氣勢也如同他在風中狂舞的長髮一般張揚。而十五年之後,他的劍勢竟然變得如水一般的流暢與柔和,一如他臉上始終帶著淡淡溫和與世無爭的笑容一般。

    時間與愛情,這兩者可以磨平一個人的稜角,但是對於柯西本人而言,他更希望說這兩者洗去了他身上的污穢,讓他重生為一個全新的人。事實上,如果不是家園受到入侵,如果敵人不是這樣的怪物,他甚至不願意拿起手中的劍。

    「注意!」柯西說,「又有人來了!」

    黑色的人影在暗色的黃昏中顯得格外模糊,尤其是那一條長長的影子,幾乎將他本人淹沒。

    直到那人走近,柯西才看清了那人蒼白的面孔和一頭糾結的黑髮。這種粗魯的面貌,粘血的武器和從很遠的地方就已經毫不掩飾的傳來的敵意讓柯西自然而然的認為這是與剛才那些人一起的敵人。

    「柯西?柯西莫勒尼?」薩馬埃爾明知故問,一路上,他已經解決掉了幾個流著綠色血液的怪人,那些人一度讓他以為遇到了同類。但事實上他對所謂「同類」並不感興趣,於是他切碎了這些擋在他復仇之路前的障礙。

    而現在,他終於站到了這個他曾經仰慕,現在卻不得不面對的大陸最強者之前。

    「不錯,我就是。」柯西也同樣疑惑著,這個人竟然在說話,這令他感到詫異,因為這似乎與之前那些不像人類的怪物有所不同。可是這個人眼神中狂熱的殺意說明了他毫無疑問是自己的敵人。

    「好。」薩馬埃爾說,「我是來殺你的。」

    說罷,紅色嗜血的刀鋒向柯西的身體削了過去。

    夕陽下,刀身上的紅光流轉,彷彿真的被賦予了生命一般。

    同時,藉著即將到來的夜色和自己長長的影子,暗夜也隨時準備給敵人最脆弱的部位以致命一擊。

    薩馬埃爾宣告了決鬥的開始,但是卻沒給柯西一點準備的機會,攻勢就已經毫無保留的發動了。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在偷襲。

    可是這些對於柯西而言,卻還達不到讓他臉上那平和的笑容褪去的程度。在薩馬埃爾攻來的一瞬,周圍的人都有一種他無可抵禦的錯覺,可是當他也動起來的時候,眾人立刻就看出了他無論如何是立於不敗之地上的。因為連他的笑容都模糊了起來,那鋒利的長劍瞬間彷彿變得羽毛般輕盈柔軟,而他的整個身體就像是瞬間轉化為了液態,流水一般不受阻滯的流淌。

    既然是流水,薩馬埃爾自然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傷害。

    名為「泉」的長劍無聲無息的穿透了薩馬埃爾的心臟,然後輕輕一挑,從肩胛處穿出,而柯西此刻已經站在薩馬埃爾身後,笑容依舊,整個人就好像剛剛從薩馬埃爾身體中穿過。

    而薩馬埃爾卻已經撲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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