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八日 第八章——城破
    帝都,阿罕布拉宮。

    應該是整個風暴中心的地方此刻異常平靜。

    那些停在皇宮門口的馬車的車伕們,幾乎同時拉開了車門,迎接他們的主人,他們因為恭敬而低下的頭顱今天比任何一次垂得都要低,因為他們的主人面色陰沉……

    每個人都上了各自家族的馬車,然後揚長而去,皇宮門口又恢復了平日的寂靜與肅殺,連一片被風吹著快樂的打旋的枯葉都沒有。

    黑色的士兵在這淒清的景象前緩了半步,此刻寂寥的皇宮確實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令人生畏。

    但他隨即記起了他的使命,再次邁開了腳步……

    皇宮的會議室內一片狼藉。

    攝政王邁過了一個翻倒的椅子,走出門,迎面遇上了匆匆而來的近侍,帶著一名渾身浴血的士兵。

    「攝政王殿下,有緊急軍情……」

    魯希瑟斯揮手打斷了他,示意那名士兵說話。

    「東門遭到敵人進攻。」士兵用整理了一路的盡可能簡潔的語言向攝政王說明此刻帝都的危局,他最擔心的是如何讓攝政王相信那詭異的不死的敵人,

    「入侵的軍隊很強大,他們不是一般的士兵,甚至不是一般的人類!」

    「嗯。」攝政王點頭,似乎對這可憐的傳令兵會說出這些話一點也不感到奇怪。

    「他們流著綠色的血液,怎麼殺也殺不死,一般的傷害對他們幾乎無效,只有砍掉他們的四肢之後才能讓他們失去戰鬥能力……」

    「我知道了,現在守衛的長官是誰?」攝政王不耐煩的打斷道。

    「艾佐迪亞。」士兵顯然是理解錯了攝政王的意思,「敵軍的首領是曾經的帕拉迪亞駐軍長官艾佐迪亞。」

    「不。」攝政王面無表情,「我問的是你們的長官是誰。」

    「是菲比斯歌德裡克閣下。」士兵回答。

    魯希瑟斯抿著嘴唇,試圖控制住嘴角不讓它因為欣喜而上翹,但是他最後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菲比斯嗎?」魯希瑟斯笑著不住點頭,「很好,很好。」

    「幫我轉告他,讓他有空的時候來皇宮找我,我有話想對他說。」

    說罷,魯希瑟斯向那名近侍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

    「可是,殿下……」報信的使命結束了,還有一個求援的任務在身上,士兵不想就此離開。

    可是攝政王已經轉過了身,而那名近侍的神情也開始懷疑起來,傳令的士兵不得不帶著沮喪的心情離開了皇宮。

    「終於決定將菲比斯也吸納進我們的計劃之中嗎?」黑衣女人又出現在魯希瑟斯身後。

    「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第二次了。」魯希瑟斯搖了搖頭,眼裡閃過一絲惋惜,「我本來就不該懷疑他,幸好一切還沒有太晚。」

    「你剛才受的傷……」伊麗莎白的聲音中竟然透出曾經從未出現過的關切。

    「沒事。」魯希瑟斯嘴裡雖然這麼說,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他的脖頸上,是一道淺淺的血痕。

    宮門外,原本心情沮喪的傳令兵驚訝的張開了嘴——

    廣場上,幾百人的精銳王宮衛隊已經整裝待發。

    ——————————

    帝都北郊,歐亞克家族的別墅。

    一輛裝飾華麗的插著狼頭與火焰旗幟的馬車從王宮駛來,停在了別墅門前。

    而別墅的書房內,兩個草原裝扮的年輕人正在焦急的等待。

    「你該繼續休息的。」薩沃坎對臉色依舊蒼白的沃夫加說。

    「我不想錯過每一個也許將被記入史冊的時刻。」沃夫加勉強的笑笑,在椅子上換了一個讓他身體更舒服的坐姿,

    「而且,我有預感今天也許不會像計劃中那麼順利。」

    「不會有什麼問題的。」薩沃坎伸手拍了拍沃夫加寬闊的肩膀,「我們已經把一切都計劃好了不是嗎?」

    書房的門打開,兩個人同時站了起來。

    「父親!」「大人!」兩人同時站起迎接來人。

    瑞斯本歐亞克,歐亞克家族族長,一個神情矍鑠,滿臉紅光的老人走了進來,經過兩人身邊,然後在書桌後面的椅子上坐下。

    接著,是長時間的沉默,似乎每個人都在等待著別人先開口。

    「一切都準備就緒了,大人。」薩沃坎首先說話了。

    「什麼一切?有關什麼的一切?」瑞斯本的表情嚴肅,不像是在裝傻。

    沃夫加的臉色明顯沉了下來,而薩沃坎依舊不卑不亢的說:

    「我們的士兵已經就在城外二十里的地方紮營,只等您一聲令下。」

    「一聲令下?幹什麼?」瑞斯本又問。

    「進攻帝都,推翻美第奇家族的統治。」薩沃坎終於毫不避諱的說出了這句話。

    「哦,這個啊!」瑞斯本點點頭,輕描淡寫的說,

    「計劃取消了,我們不進攻帝都。」

    「什麼!」沃夫加從椅子上猛然站起來,不帶絲毫敬意地指著他父親叫起來,

    「你瘋了嗎?在這種時候說計劃取消?攝政王跟你說了什麼?」

    「你們沒聽見我說的話嗎?」瑞斯本的語氣加重了,「計劃取消,將軍隊撤回草原,我們也收拾東西,慶典一結束就回去。我從來就沒想過要推翻攝政王,我也永遠也不會背叛美第奇家族。」

    沃夫加面色漲得通紅,猛然向桌子後面他的父親撲過去……

    薩沃坎攔住了他。

    「我說的話已經不算數了嗎?」瑞斯本的語氣依舊威嚴,「滾出去,讓我一個人呆著。」

    「是的,大人。」薩沃坎連推帶拉將沃夫加帶離了書房。

    「老混蛋!」門外,沃夫加一拳砸在牆上,毫不避諱的破口大罵,「他一定是瘋了!或者攝政王給他灌了什麼藥!」

    「冷靜點。」薩沃坎分析道,「我不知道是什麼讓歐亞克大人態度有了如此之大的轉變,但是你現在不能意氣用事。有些事需要你決定……」

    「所有的軍隊都駐紮在城外,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發現,所以我們已經不能再等。要麼現在進攻,要麼就此撤回,我們必須現在做決定。」

    沃夫加搖搖頭說:「不,要做決定的不是我,而是你。這是你的計劃,這是你的軍隊,這是你的戰爭,勝利之後,這也是你的天下。無論你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薩沃坎的眼睛濕潤了:「你……」

    「事已至此,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回頭,我父親從未做過什麼,也沒有資格阻止我們的計劃。」沃夫加伸出枯瘦的手拍了拍薩沃坎的肩膀,

    「去吧!將草原的子弟帶到帝都的城下吧!我來說服我父親。」

    薩沃坎凝視了沃夫加片刻,堅定地點了點頭。

    然後一言不發的轉身走出門外,騎上侍從牽來的馬,絕塵而去。

    ——————————

    帝都的北區一片混亂。

    東門被進攻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就像瘟疫一般擴散開來,謠言傳的比任何事情都快。只是片刻之後,帝都即將陷落,凶殘的敵人想要屠城的傳言就已經像燒紅了的木炭一般,將帝都整個煮沸。

    而當這個謠言塵囂甚上,帝都人心惶惶的時候,這個謠言正巧合的向事實慢慢逼近。

    廣場、舊城、大街、小巷,到處都是驚慌奔跑著的人群,他們還不知道帝都的城門都已經被關閉,還隨著流言和人潮湧向他們以為可以逃出生天的地方。

    本來齊整的街道一片狼藉。

    菲比斯派來求援的士兵就在這種情形之下走進了北區。

    這裡的人比帝都的任何地方都要多,他們在走投無路之後大約是聽說了每個貴族都有或多或少自己的私人武裝,那麼帝都的北區就成了除了皇宮和瑞文戴爾以外帝都最安全的地方。而既然平民們不敢去皇宮和瑞文戴爾,就都湧進了北區。

    他們先是想闖進貴族的莊園中尋求庇護,被無情的拒絕了之後,似乎積壓了很久的貴族與平民之間的矛盾一下爆發出來。四處都是叫罵聲和對抗的聲音,使得貴族們不得不動用動用自己的武裝。平民們的人數大大超過貴族的私軍,他們打倒門衛,翻過圍牆,湧進了貴族的院子。

    而貴族們,則躲在他們的房子裡,將房門和屋門全部鎖好,默默地祈禱著。

    在這種情況下指望這些膽小又自私的貴族將他們的私軍調出來守衛帝完全是癡人說夢,不論士兵們怎樣費盡口舌,得到的都是冷冷地拒絕和羞辱。

    然後他們來到了那個著名的廢墟之前,看到了一個黑衣男子正從裡面走出來。

    「這位大人,逢帝都臨時防衛長官菲比斯歌德裡克之命,請你去帝都東城門支援……」

    薩馬埃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將他後面的話生生的噎回了肚子。

    然後,他邁著復仇的步子向莫勒尼家走去。

    敵人、動亂、屠城……對於他來說,什麼也不是……

    ——————————

    由於艾的存在,城門失守的比菲比斯想像的還要快,他的佈置還沒有做完,銀甲的敵軍就已經從城門源源不斷地湧入了。

    「撤退!撤退!」傳令官聲嘶力竭的喊著,碩果僅存的第四大隊的幾千名士兵根本頂不住似乎無法阻擋的敵人,他們且戰且退留下了一具具屍體後,終於不再戰鬥,發足向後狂奔而去,離開了狹小的城門甬道。

    活死人軍隊的前面是一片開闊的街道,和菲比斯熱切的眼神。

    「發射!」他一聲令下。

    四支巨型弩箭帶著綁在箭尾的粗重的鐵鏈射了出去,「轟」的一聲深深釘進了城牆,將城門之後的甬道的出口牢牢封住。

    「到你們了!」菲比斯對幾個法師裝扮的人說。

    他們同時點頭,點燃了手中黑色的罐子的引線,然後扔進了擠在城門甬道中的敵人之中。

    這是僅剩的幾個被稱為「炸彈」的武器了,菲比斯要用最合理的方法使用它們。

    「轟隆」的巨響,石屑四濺,血肉橫飛,隆隆的煙塵和火光之中,城門上的城牆塌了一半,落下的石頭將敵人掩埋。

    火光沖天而起,伴隨著刺鼻的焦臭和濃濃的黑煙,那是甬道和城牆中剛剛步下的燃油和易燃物被「炸彈」點燃了。整個城門成了名副其實燃著熊熊烈焰的地獄之門。而在火焰的炙烤之下,每個士兵握劍的手都被汗水浸透——

    這地獄之門裡會走出怎樣的怪物?

    黑煙滾滾之中,菲比斯看到敵人依舊毫無察覺地爭先恐後的向這條沒有出口的「死亡之路」中湧進來,似乎那熊熊的火焰只是幻覺。

    菲比斯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測——這些可怕的部隊果然有弱點,這個弱點就是他們無法執行過於複雜的命令,只有「殺」,「沖」這些命令和一個最終的目的地而已。他們已死,所以不能獨立思考;他們不懼死亡,不會感到疼痛,因此也不會受到威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該躲避。

    「卡卡」的聲音是四個士兵在擰緊弩機的絞盤。然後,幾支巨弩箭被放在弩機上,幾乎不需瞄準,只要拉下機括,他們就會旋轉著尾羽飛進那條燃燒著烈焰的狹長通道,歡快的穿過那些已死的身軀,將綠色的液體擠的四散飛濺。

    「他們沒有攻城武器,因為他們根本無法操作那麼複雜的東西;他們無法隨機應變,因為艾無法時刻將他的命令傳達下去——這就是他們的弱點。」菲比斯懊惱的想著,他本可以利用這一點再設下一個一個的陷阱,像他所說的那般,將城牆的作用發揮到最大,不求殺敵,只求拖延時間。他知道大部分的敵人已經在弓箭猛烈的攢射下受了傷,他只要撐到敵人綠色的鮮血流盡……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變成了空談。

    如果斯莫克沒有衝動,如果他的軍隊還在,他還有利用地形與敵人巷戰的空間,可是現在他手中的部隊嚴重不足,不管他能在這個城門抵擋敵人多長時間,消滅多少敵人,都掩蓋不了一個事實——

    當敵人衝破這裡,湧進帝都寬闊又錯綜複雜的大街小巷的時候,他就完全無能為力了。

    火焰之中,活死人部隊連同那綠色的液體一起被烤乾,燒焦,然後他們繼續向前衝,直到徹底變成一具焦黑的骷髏,或是一團灰燼。

    綁在巨型弩箭尾端的鐵鏈依舊堵塞著甬道,無數只手從鐵鏈中伸出來掙扎著,卻不發出一聲慘叫,這種詭異的情形令每個人都感到一陣陣恐懼。

    菲比斯知道,離城破已經不遠了。

    燃燒的城牆上,一個渾身還在冒火的士兵直接從城牆上跳了下來,狼狽的摔倒在地,又立刻爬起來,一瘸一拐的繼續向前。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鐵鏈後的敵人還在掙扎,還有人源源不斷地擠進這個火堆,為它添加一把新柴。

    可是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城牆上的燃油燃盡,火焰漸漸熄滅,而敵人也源源不斷的爬上了城牆,然後跳了下來。

    而這些敵人似乎不再對手持武器的敵人感興趣了,他們的目標似乎是整個帝都,許多人完全不理會封住最大的一條主幹道的禁衛軍士兵,紛紛分散開持劍從小路衝了進去,而其中有不少人的方向是北區。

    「混蛋!」菲比斯咒罵一聲,他別無選擇了。

    「保衛帝都!」他高呼,「戰士們,衝啊!」

    僅剩的兩千餘士兵向鋪天蓋地而來的活死人部隊衝了上去。

    天空彷彿突然暗了下來,不知是因為夕陽已斜,還是濃煙遮蔽了天空。

    菲比斯也舉起了那把華而不實的長劍,高喊著向前,突然,他看到了那個城牆之上熟悉的身影。

    一頭金髮在夕陽之下依舊耀眼,而那雙湛藍的眼眸俯瞰著彷彿飛蛾撲火般拚死一搏的戰士們,漸漸折射出了一絲不忍和同情。

    霎那間,最後一團希望之火在菲比斯心中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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