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雨已經停了。
微風逐漸將冰冷的濕氣吹散。
歌德裡克家,德洛瑪少有的穿上了一身戎裝,正對著鏡子往身上穿厚重的鎧甲。通常,一身軍裝的他能夠顯得英氣勃勃,可是換上了一身戎裝之後,德洛瑪看著鏡中的自己眉頭緊皺……
為什麼顯得這麼臃腫?這麼的不協調?
也許是他過於秀氣的面孔,過於溫和的氣質,過於白皙的皮膚,總之,無論他如何的用身上的盔甲或者手中的利劍裝飾著自己,或者是用蓄了一夜的胡茬來為自己添加幾分粗獷的味道,他都只像是一個蹩腳的演員,拙劣的模仿者,一個偷了父親的戰甲穿上炫耀的孩子。
德洛瑪的臉上浮現起一絲怒氣,但是卻被黑色的鎧甲映襯得更加滑稽。
他終於一咬牙,開始脫下身上的鎧甲。
他是個貴族、政客、陰謀家,但從來都不是一個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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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歌德裡克家。
「……就是這樣,攝政王讓我去接管禁衛軍。」
圓桌周圍,每個人的面色都很凝重。
「你們之前說了什麼?」他的父親,弗朗索瓦先說話了。
「我只是把法爾死去的消息帶給他,他向我暗示了是他指使隱世會做的。」德洛瑪回憶著。
「怎麼可能?」一個聲音驚詫,來自帝都中另一個知名大家族的族長,「隱世會不是一直在我們控制之下的嗎?」
「我早就說過,不能信任隱世會,更不要說控制他們,在我看來這世界上沒人能控制他們。」這次說話的是克萊文莫勒尼,
「現在好了,攝政王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用用你的腦子,克萊文。」弗朗索瓦不悅的反駁,「我們並沒有做錯什麼,如果隱世會想要跟攝政王接觸,沒有人能夠阻止他們這麼做。現在這都不是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是,攝政王讓德洛瑪去接任法爾的位置有什麼企圖。」
一瞬間,所有人都沉默了,剩下的只有喝水和擦汗的聲音。
「挑撥。」一個聲音冷冷的從角落裡傳出,「我們和塔布家族。」
這句話引起了一陣騷亂,並不是因為這句話的內容,而在於說話的人,每個人都在伸長了脖子,想在這個黑暗的會議室中看清說話人的面目。
「咳咳……」會議的主辦者弗朗索瓦清了清嗓子,
「沒錯,那是我們的神秘盟友之一,法務大臣馬爾科夫閣下。」
死寂……
這句話的意義只有熟悉帝國政治局面的人才能瞭解——
一直以來,法務部長馬爾科夫拉格朗日和整個拉格朗日家族都是以不偏不倚的中立態度聞名的,並且一直在公共場合表現出對弗朗索瓦的歌德裡克家族諂媚的厭惡。可是如果他就是這個圈子一直以來的神秘盟友的話,如果他之前所做的一直都是演戲,那麼就代表著四大重臣中的三個已經結盟……
那麼這個會議,基本上已經代表了整個帝國。
那麼攝政王呢?他的地位何在?
在令人心寒的沉默中,那些陰謀家和政客,各個家族的族長,這個利益聯盟的每一個成員在想通了這一點之後都閉上了嘴——
原來形勢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
「所以,大家都看到了。」弗朗索瓦很滿意他之前那句話帶來的震懾效果,「攝政王已經知道了一切。現在我們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惟有團結才能讓我們渡過難關。」
面如死灰的貴族們的神色稍緩,至少,他們的首領是鎮定的,至少,自己身邊還有這麼多有頭有臉的人物。
「對於帝國,我們處於整棟高塔的頂端,而對於皇室,我們又是塔尖的基座。他需要我們,他離不開我們,所以即便他知道了一切,他也不可能將我們趕盡殺絕。」弗朗索瓦分析道,
「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團結,如此才能讓攝政王不得不跟我們繼續合作,這樣大家才都能夠維持現狀,這是我們目前共同的利益。」
貴族們紛紛點頭,用各種言語或者誇張的動作來表示他們對這個會議,對這個聯盟的絕對忠誠。
弗朗索瓦一擺手,所有的人又都安靜了下來。
「至於之前馬爾科夫的擔心,我可以告訴大家這是不必要的。」說完他向德洛瑪使了一個眼色。
「攝政王在讓我接管禁衛軍之前,說他負責去說服艾爾姆斯。」德洛瑪對大家說。
「那又如何?」克萊文嗤之以鼻,「這並不能說明什麼。攝政王也許只是說說而已,也許他並沒有跟艾爾姆斯交代什麼。於是你這樣過去的話就等於公然挑戰塔布家族在軍方的權威。尤其現在法爾剛死不久,我猜你只要敢提出來要接管禁衛軍,憤怒的士兵就會把你撕成碎片。」
弗朗索瓦搖搖頭:
「不會的,法爾一直都忠於攝政王,他所帶出來的軍隊也不是塔布家族的私軍。所以如果德洛瑪說這是攝政王的指令,他們應該還是會乖乖聽令的。」
「但是如果以攝政王拒不承認呢?」有人問。
但是沒有人回答他,只是在用鄙夷的目光讓他知道這是一個傻問題——
一個聰明,被譽為天才的將要成為帝國皇帝的人會做出這種有損聲望的傻事嗎?
「那你說呢?」克萊文思考了一下,攝政王的意圖仍舊模糊。
「很明顯。」弗朗索瓦笑道,「他妥協了。」
「有道理。」馬爾科夫在陰影中冷冷地贊同。
克萊文也上下搖晃了一下他肥碩的腦袋表示有道理。
「他在示弱,也在示好。讓德洛瑪去做禁衛軍的首領代表了他默認了我們曾經做的和現在正在做的事,然後用這種方法來安我們的心,這點從他提前召開元老會就可以看出來。」弗朗索瓦繼續著他的分析,
「他想當帝國的皇帝,一直都想。儘管現在皇帝陛下已經病重不理任何事物,他行使的權力形同皇帝,但他更在乎一個皇帝的名號。尤其是趁著400週年慶典的時候登基,更是一種莫大的榮耀,因此他從不希望任何人會破化計劃的進行。而現在也同樣,既然他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聯盟,他更需要加倍討好我們才能獲得我們的支持。現在看來,他不知已經用什麼方法得到了艾爾姆斯的支持,因此才著急在慶典前一天的元老會召開之前先行徵求我們的意見。而我猜明天的會議上,攝政王殿下應該會用盡各種方法來討好我們,因為我們決定了他是否能順利登基。」
弗朗索瓦結束了他的分析,所有的人目光之中就只剩下三個人了——弗朗索瓦歌德裡克、克萊文莫勒尼、馬爾科夫拉格朗日。
三個人交換了幾個眼神,最後克萊文和馬爾科夫的目光都集中在弗朗索瓦的身上。
「那你說呢?」馬爾科夫問,而既然連與弗朗索瓦不睦的馬爾科夫都暗示服從了,克萊文當然也沒有再推三阻四的理由。
「我說的話。」弗朗索瓦笑了,「既然我們的攝政王大人如此明白事理……」
「那我們就算讓他當『皇帝』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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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駕華貴的馬車停在了皇宮門口,代表著今天是一個難得的大日子。
來自大陸各處的老貴族們看似親熱的打著招呼,談論著往昔的風liu韻事、感慨著帝都的變化,然後並肩攜手走進皇宮。
他們是元老會的成員,是所謂七大家族:歌德裡克、塔布、莫勒尼、拉格朗日、西西尼奇、歐亞克和洛溫的族長,而其實,把這些都排除出去,他們只不過是一群腐朽、虛偽到了極致的老頭子。
走進會議室之中,弗朗索瓦春風滿面地微笑著繼續與西西尼奇家族的一頭油亮黑髮的帕爾夫聊著曾經的帝都的風liu韻事,而眼角掃過同樣春風滿面的克萊文和馬爾科夫。
而他注意到艾爾姆斯今天似乎有些反常,雖然他總是游離於其他貴族之外,但是今天的他,似乎更加孤僻不合群了。
而這次會議的主角,攝政王殿下,還沒有出現。
弗朗索瓦收起了窺探的眼神,繼續眉飛色舞的談笑起來,而他的心中,卻比他所表現出來的更加興奮與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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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之前。
弗朗索瓦敲開德洛瑪的房門,發現他正在將身上的鎧甲脫下。
「你的確不必穿著這個。」他笑著,「它並不適合你。」
「父親。」德洛瑪微微點頭行禮。
「你害怕嗎?」弗朗索瓦問。
德洛瑪堅定的搖搖頭。
弗朗索瓦笑了:
「那昨晚我在會上說的那些話,你都能理解嗎?」
德洛瑪點點頭:
「是的父親,攝政王如果想要登基,他就必須要給我們好處,而他把禁衛軍交給我,一方面是為了讓我們放心,另一方面是向我們示好。所以我這次去完全沒有危險,更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你覺得現在我們應該怎麼做?」
「正如您所說的。」德洛瑪立即回答,
「團結,只要我們保持團結,攝政王就拿我們沒有任何辦法,只能與我們妥協。相反,如果我們不團結,就將面臨滅頂之災。」
弗朗索瓦得意的大笑起來,目光中閃動著陰謀得逞的神色:
「團結?果然每個人都被我騙過去了,包括你。」
德洛瑪睜大了好奇的眼睛。
「魯希瑟斯想當皇帝?沒錯,他的確是想的,一直都想。」弗朗索瓦冷冷的說,
「可是他也不會愚蠢到發現了自己的帝國已經不在掌控之中的時候,還想著要去當什麼『皇帝』。像他這樣年輕有野心的君王,怎麼會甘願被人控制,怎麼會滿足於當一個名義上的皇帝,又怎麼會在知道自己一直受人欺騙之後,不想著去報復欺騙他的人?」
德洛瑪臉上的冷汗涔涔而下:「這麼說……這是一個圈套……」
「對。」弗朗索瓦搖搖手指,「但卻不是對於我們的圈套,你還沒明白嗎?」
德洛瑪想了想,茫然地搖頭。
弗朗索瓦突然想到了他的另一個兒子:如果是他在的話,也許在自己想明白這一切之前就已經有了答案了吧!
「攝政王很快就會開始他的報復了,但是他缺乏力量,所以他選擇了我們作為他的盟友,也正是因此他讓你接管禁衛軍……」
「所以說……」德洛瑪終於明白過來了,「攝政王要開始對其他的家族動手了,首先就應該是拉格朗日家族和莫勒尼家族,所以他把禁衛軍交給了我,是需要我繼續幫他做事。」
「不是幫他做事,而是合作,現在的我們已經完全和他出於同樣的地位上了,我們不再是他的下屬,而是盟友。」弗朗索瓦說,
「但是他不會先找拉格朗日和莫勒尼家的,畢竟莫勒尼家還有一個柯西,魯希瑟斯應該不會這麼早就打草驚蛇。我猜他應該會做得是從那些小家族下手,一步步地削弱他們的勢力,而這些就是我們要一步步幫著攝政王做的事。慢慢的,我們的勢力和攝政王將達到某種平衡,然後才是對兩大家族下手……」
「但這些都不重要。」弗朗索瓦說,
「重要的是,你要盡快將禁衛軍牢牢控制在手中,這樣,我們才能在與攝政王的博弈之間佔得上風,將主動權牢牢控制在我們手中。要知道,如果我們不能體現出價值,那我們不僅將成為攝政王報復的對象,也將成為其他家族的眾矢之的。」
「我明白了。」德洛瑪鄭重地說。
「好了。」弗朗索瓦給了他一個寬慰的笑,
「事情並沒有這麼嚴重,馬爾科夫和克萊文那兩個白癡還被蒙在鼓裡呢!我猜今天的會議結束之後,攝政王就會跟我商量接下來的計劃了。」
「團結?笑話!」他陰險的冷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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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攝政王慢慢的走進會議室。
每個人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等待著魯希瑟斯坐下之後輕輕一揮手,才又再次坐下。
「今天,我召集各位元老們在元老會召開之前集合於此的原因是……」魯希瑟斯開門見山的說,
「有一個我想在元老會上提出的議案,想先行徵求一下各位的意見。」
「這……有些不太合常規吧!」帝國的元老們用有著崇高的地位,因此洛溫家族的族長敢於毫不留情面的指責攝政王的行為不合常規。
「我認為無妨,我並不要求各位一定要表態。」魯希瑟斯說,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是嚴肅還是溫和,「我只是先提一下,然後希望各位回去能夠有一個充分思考的時間,這樣在兩天之後的元老會上我希望這個天能一次性的迅速通過。」
「正好在下也有一個提案,想在元老會之前提出來讓大家討論一下。」說話的是克萊文莫勒尼。
「哦?」魯希瑟斯的眉毛一挑,「是什麼?說來聽聽?」
「是請攝政王殿下您正式登基為帝的。」克萊文說,「大家都知道,您所做的一切早已形同與皇帝,而且還是一個十分英明睿智的皇帝。而400週年慶典正好是舉國歡慶的時刻,您在這個時候登基再合適不過了。」
弗朗索瓦在心中冷笑:「白癡,現在獻媚已經太晚了,尤其是攝政王已經知道我們的所作所為之後,這種話在他聽來簡直就是諷刺。」
「更何況,你把攝政王想說的事情給說了,等於把攝政王放在了一個尷尬的境地,這樣的獻媚只能讓魯希瑟斯更加厭惡你。」
但是魯希瑟斯並沒有表現出來什麼,只是淡淡的說:
「這樣啊!我們不妨過一會再討論一下。」
克萊文和弗朗索瓦的表情都是一僵,而魯希瑟斯繼續說下去,
「我還是先提出我的提案。」
「難道不一樣嗎?」弗朗索瓦心念急轉,想著一些他沒有想到的可能性。
「您快說吧,殿下。」克萊文媚笑著,臉上的肥肉都擠在了一起。
「我提議……」攝政王的聲音寒冷如冰,
「解散元老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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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洛瑪單騎來到了軍營門口,早有一名軍官在那裡恭迎他了。
「是歌德裡克長官嗎?」那名軍官問。
「是。」
來人行了一個漂亮的軍禮,德洛瑪也跟著回禮。
「士兵們都已經在校場上列隊完畢等待您的檢閱。」軍官的話毫不拖泥帶水。
「這就是軍人的特徵。」德洛瑪想著。
「辛苦了。」他雖然也是軍務部的一員,但是從來都只處理文字工作,還沒有檢閱過什麼部隊呢。
那名軍官翻身下馬,向德洛瑪伸出了手:
「請您先隨我來。」那名軍官說,「由於法爾大人死的突然,很多文件還來不及交接,您先要過去簽署一下。那裡還有幾位軍官在等著您,會先行向您介紹一下部隊的情況。」
「好的。」德洛瑪接住了那人伸出的手,借力下了馬。
可當他要把手抽回來的時候,卻發現那人的手像鉗子一般緊緊的卡住了他的手,怎麼甩也甩不脫。
「鬆手啊……」就在他還以為這只是一個玩笑,或者是軍營裡對新來軍官的下馬威的時候,冰冷的刀刃已經準確的刺進了他的心臟。
幾滴鮮血濺上了那人的臉,但那人的表情絲毫未變。
德洛瑪的瞳孔放大,眼神迅速的渙散,他的神志也已經開始模糊不清。但他還沒有死,那把刀還沒有拔出來,是因為持刀人不想讓他這麼快死去——
他還有一句話沒說。
軍官的臉湊近瀕死卻還有一絲意識留存的德洛瑪耳邊,輕聲說:
「這是來自攝政王大人的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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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歸來,先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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