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七日 第十二章——世界
    第十二章——世界

    在已經發生了太多故事的帝都,有一個不該被遺忘的人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帝都城外,北郊,歐亞克家族的別墅,與其它貴族家佈置精巧的假山、花叢、池塘、樹木大相逕庭的是,這裡的院子只是一片光禿禿的荒地。歐亞克家族的基業雖然重心都在北方,但是也不可能沒有錢請人來打理一個小小的院子,於是唯一的解釋就是這種所謂的「佈置」是有人有意為之。

    而這個人此刻正躺在院子中與帝都的繁華與風情格格不入的一個帳篷裡的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不理會來自外面的嘈雜與喧鬧,以及暴雨打在帳篷上的聲音。只是望著帳篷的圓頂和牆壁上裝飾的掛毯默默出神,聽著燒的熱烈的壁爐中木柴的辟啪作響,眼皮越來越沉,終於不爭氣的合上。

    此時,一個人影掀開了帳篷的一角鑽了進來:

    「沃夫加,你父親想見你。」來人說。

    躺在床上的年輕人面色蒼白,此時,如果不是有人提醒,乍看之下,絕對沒有人能將他與前幾天那個高大的草原漢子聯繫到一起。如今的沃夫加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嘴唇乾裂,皮膚也失去了光澤,好像一張紙一樣貼在面頰上。他看到了來人,露出了一個虛弱的微笑:

    「薩沃坎,你看,帝都果然不是讓人呆的地方啊!」沃夫加諷刺的說,乾澀的聲音夾雜著「嘶嘶」的吸氣聲,

    「才來了這裡這麼幾天,我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你不應該呆在這裡的。」薩沃坎臉上寫滿了關切,「我去叫人把你挪進屋子裡去。」

    「別……」沃夫加說,「房子裡只會讓我的病情加重,我寧願呆在帳篷裡。我不喜歡帝都,這裡的一切都讓我不舒服,這裡的人更讓我噁心。」

    「這裡沒有呼嘯的寒風,有的只是這沒完沒了的冷雨;這裡空氣中沒有馬糞味和泥土混雜的新鮮氣息,有的只有腐爛臭氣和奢靡香水的混合味;這裡沒有地上沒有沒過膝蓋的野草,有的只是光禿禿的青石板路,這裡的天空……這裡的雲……我不屬於這裡,我屬於草原。」

    「別傻了,你出生在這裡。」薩沃坎笑著幫他將被子角折進去。

    「不,我出生在草原。」沃夫加堅定地說。

    「唉……」薩沃坎歎了口氣,「我早說過你不應該來。」

    沃夫加的臉沉了下來。

    「對不起。」薩沃坎認真地道歉,「我說錯話了。」

    「草原人不說對不起。」沃夫加說,「草原人只用行動來彌補犯下的錯誤。」

    「你知道我們為了這樣的時刻籌劃了多久,你也知道這一切是誰努力造成的。你不記得我們是怎麼樣買通了死亡荒漠上的盜匪,讓商隊在家族的眼皮底下偷偷將武器和鎧甲運進草原?你不記得我們是怎樣通過家族的渠道吸收來自各地的人才,再偷偷的抹去他們存在的痕跡,將他們全部吸收進我們的計劃?你不記得我們最後又是怎麼樣設計,將所有知情的盜匪,一次性全部滅口,不留下任何證據?多少年的計劃,不都是為了這一天?你怎麼能在這種時刻剝奪我親身經歷這一切的權利?」沃夫加的話語激動起來,

    「我從來都把自己當作是草原人,你知道這些年來我的願望是什麼——看著草原的鐵騎踏過貴族的宅院,看著草原的勇士在阿罕布拉宮的廢墟之上點起篝火,那如血般的夕陽之下,只能看到一望無際的原野,和那一個個帳房圓型的穹頂……」

    沃夫加的瞳孔中閃爍著無限的嚮往與憧憬,而薩沃坎從他那一雙湛藍的眼眸下,看到了萬里無雲的澄澈天空以及那遼闊無邊的綠色牧場。

    突然,一隻枯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手從被子下面伸出來,抓住了薩沃坎的手,

    「答應我!讓我在死前能夠看到這些。」

    薩沃坎雙手將沃夫加的枯瘦的手合攏在手心:

    「我保證你,你一定會見到的。」

    沃夫加笑了,將手收回了被褥之下,滿意地合上雙眼。

    薩沃坎端詳著他已經瘦削的看不出本來面目的臉孔,微微搖頭歎了口氣,然後轉身離去。

    「不必擔心我。」身後,沃夫加虛弱的聲音再次響起,「我不會這麼快就死去的。」

    「也不必擔心那個老頭子,他什麼都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們兩個的計劃。你知道,我在這世界上只有一個親人,那就是你。不要在乎歐亞克家族,那和你我都沒有任何關係。將來,插在草原,插在帝都城頭之上,還將插滿大陸的,不是烈焰狼頭的旗幟,而是草原上空飛翔的蒼鷹。」

    「薩沃坎,你是一柄鋒利的彎刀,已經收在刀鞘之中太久,也該到了出鞘的時候。放手去做吧,不要再顧忌什麼,這世界應該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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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是我?」

    魯希瑟斯的面前是一塊白色的簾幕,簾幕後的強光在簾幕上投下了一個淡淡的,身材勻稱的女人的影子。而那魅惑的聲音就從簾幕後發出,

    「因為您是帝國名義上的攝政王,實際上的皇帝。」

    「實際上是什麼你比我還要清楚。」魯希瑟斯冷冷地說,

    「你們要的是動亂、混沌和黑暗,而我要的是秩序,我們並不是同一路人。而實際上,以你們的實力,可以在這世界上達到你們想要的任何目的,可是為什麼選擇了我?」

    「你只要知道我們選擇了您不就行了。」

    「不行。我要聽到原因,否則我懷疑你們的動機。」

    「很好。」女人輕柔的笑了,「動亂、混沌和黑暗,果然每個人都是這麼想的。」

    「沒錯,這是隱世會在亂世中立足的根本,也是在和平年代保存自己的秘訣。我們並沒有決定整個大陸走勢的能力,在其他各大勢力之中,我們能做的就是在合適的時機為了平息戰亂而斡旋,而在另一些時候為了製造混亂而挑起爭端。這樣,我們的刺殺和情報收集能力才能起到作用。但是,這一切,都是在『我們的實力弱小到無法與任何勢力抗衡』的前提之下的。」

    「現在不同了,這個世界已經分崩離析,一切的秩序都需要重建,而我們隱世會卻早已為這樣的亂世到來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我們的實力已經足以加入對這個世界的爭奪,我們手中的籌碼,也配得上與其他人豪賭一場。既然我們有可能可以書寫這世界的秩序,那我們還要什麼混亂?」

    「我不管隱世會的宗旨是什麼,也不管它之前的行動準則是什麼。我只知道現在這個組織的主事人是我,因此我要做出我認為最有利於這個組織發展的決定,而這個決定就是和你合作。」女人不再用尊稱來稱呼面前的男人,

    「你聰明,有野心,有能力,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你手中已經沒有別的力量了,你只能依靠我們。」

    魯希瑟斯大笑,笑聲中毫不掩飾他的無奈:

    「那你們想要什麼。」

    「並不多。」女人說,「我們會幫你取得你想要的這個世界,來換取美第奇家族永久的友誼,就像曾經美第奇和瑞文戴爾的友誼一樣。我想把隱世會從陰影之中帶出來,讓它正式生存在美第奇這個名字的庇護之下。」

    「友誼是最不可靠的,女士。」魯希瑟斯說。

    「的確,實力才重要。」女人笑了,

    「而現在,我們才是實力強大的一方,所以,現在的情況並不是我們尋求與您的合作,而是你尋求與我們的。你並不是我們的唯一選擇,而我們卻是你最後的機會。我想您應該已經想清楚了吧!攝政王殿下。」

    「當然。」魯希瑟斯咬牙切齒的說,「那就合作吧!」

    說完,他沒有道別,就匆匆離去。

    攝政王走後不久,幕布之下扔出了一個黑框的信封:

    「將這封信送出去。」女人說。

    「是!」一個人輕輕的走進來撿走了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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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蒂猛然從床上坐起來,冷汗已經浸濕了睡袍。

    窗戶關著,窗外沒有月亮,雨依舊瓢潑。

    她披上外衣,打開床頭的燈,然後敲響了僕人的門,吩咐她去燒水,她想洗個澡。

    不一會房中的木桶中已經舀好了熱水,曼蒂屏退了僕人,然後輕輕地除去自己的外衣和睡袍,讓完美無暇的胴體在燈光下綻現。

    一條潔白光滑如玉雕一般的大腿慢慢抬起,然後緩緩伸入水中。

    即便是這樣的動作,柔軟纖細的腰肢上依舊擠不出一絲一毫多餘的贅肉,她的任何動作,都展現著一個人體所能展現出最極致的魅力,這的確是造物主的最高傑作。

    身體沒入溫水之中,曼蒂一直繃緊的神經終於舒緩開來。

    她的頭枕在木桶的邊緣,臉上露出享受的神情,讓人不由得羨慕起在燈光下在她身周蕩漾的水波。

    木桶和水紋在她身上變化著令人遐思的影子,像是藝術宗匠精心設計的花紋。

    「你還在吧!」她突然說。

    身上的影子變化了形狀。

    「我永遠都在。」那影子的聲音沙啞的像是風中的沙礫磨擦著玻璃。

    「剛才你看到什麼了嗎?有沒有人進過這個房間?」她問。

    「沒有。」影子冷冷地說道。

    「那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有。」影子說,「是你在夢中的驚叫。」

    曼蒂苦笑了一下,說:

    「是啊,我做了個噩夢。」她將身體向後靠在木桶壁上,望著天花板上火光染出的一圈圈色彩不均勻的光暈發愣,

    「我夢到了我已經過世的外婆……」

    那個黑色的影子也在水桶中躺了下來,頭靠在曼蒂的旁邊,靜靜聆聽著曼蒂的敘述。

    「很小的時候我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住在我母親家族的房子裡,那個時候我一直都和外婆在一起。她教我說話,她教我認字,她教我唱歌,她給我講故事。」

    「我還記得我學東西很快,外婆經常對別人說『我家的曼蒂是最聰明的』,『我家的曼蒂是天才』。那個時候我很喜歡跟外婆在一起,她給我講的故事比媽媽講的更有趣,她的懷抱也比媽媽的更溫暖。」

    「後來當我長大了一些,我慢慢開始覺得我的外婆並沒有那麼好,她知道的東西並不多,總是嘮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故事翻來覆去也總講那幾個……總之,在我長大了一點之後就不願意再去她那裡,後來也很少見面。在她去世的時候,我哭得很傷心,但是第二天我好像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之後的日子裡,天才這個稱號總是伴隨著我,大家都說我聰明,我學東西也總比別人快。但是實際上我並不是很開心,因為別人依舊稱頌我的美麗,可是當了魔法塔主的卻是維格菲,掌握這世界的依舊是攝政王,甚至就連菲比斯都是帝都警衛隊的副隊長了,而我依舊什麼也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總想要去得到本來應該屬於我的東西,得到與我的能力和天賦向匹配的地位和名望……」

    曼蒂幽幽的歎了口氣:

    「可是剛才,我夢見我外婆在騙我,她說的那些話都只不過是在鼓勵我而已。」

    「也許我錯了,我並不聰明,也不是天才。相反我很傻,並不配掌握這個世界。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該怎麼辦?」

    「然後我又想到,又是誰區分了天才與庸人?如果一個人在某一個方面有驚人的天賦,在另一個方面又極度的愚笨,那麼他應該算一個天才還應該算是蠢才呢?」

    曼蒂說完她這個其實並不存在的夢境,將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影子:

    「影子,你曾經也是一個正常的人吧!」

    「是。」影子淡淡的說,不帶任何感情。

    「那你是誰呢?總該有個名字吧?」曼蒂笑著問。

    「我已經忘記了。」

    「那你覺得自己是天才嗎?」

    「不,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從前,我認識你嗎?」曼蒂收斂起了笑容,認真地看著那個影子,第一次用與一個正常人交談時的目光看著他。

    影子少有的沉默了,並沒有回答。

    他的身體也退回了水紋之下。

    「其實這很簡單不是嗎?」曼蒂說,「你說你愛我,你說你一直都在我身邊觀察著我,可是你曾經是個人。那麼,你也許曾經也是我的仰慕者之一,那我就有可能認識你。你看,我在這個方面果然是個蠢才,這麼簡單的事情,竟然到了今天才想到。」

    「那麼,告訴我?我認識你嗎?」

    「不,你不認識我。」影子用它沙啞的聲音說,也許是默認了曼蒂之前的猜測吧。

    曼蒂笑了,神采飛揚的笑了:

    「也許,曾經的我是一個傻女人,也許我在感情方面確實不像我在其他方面那麼聰明。但是既然我已經知道了這個弱點,我就會去慢慢改進,而這就是天才和庸人的區別。這個世界依舊會是我的,因為只有我配得到它。」

    曼蒂絕美的身體從水中站起,晶瑩的水珠在燈光下折射著迷人的光彩。

    她披上毛巾,從書架上拿下了那個盒子。

    然後在地上點起了一堆魔法火焰。

    她從外套裡拿出鑰匙打開盒子,將裡面所有的和維格菲相關的物件都付之一炬。

    然後,她拿出了菲比斯的人偶,從上面拔下了一根針,然後將那個人偶貼近唇邊,微笑著,悄悄的說:

    「如果你聽話,我就給你我的愛。」她輕輕地吻上了那個人偶的頭,

    「但是如果你不聽話,那我就殺了你。」

    她笑著將那根針插進了她剛剛吻過的地方。

    最後,她拿出了那張黑色的卡片。

    從抽屜深處翻出了一根紅筆,思考了一下,在上面寫下了三個字:

    「到你了。」

    寫完,她輕輕的念起咒語,那張卡片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切都結束之後,她熄滅火焰,重新跨進水桶之中。

    她抬起手臂,活動著自己的手指,默默看著那手型影子隨著水紋在她的胸前變換著形態:

    「你來吧!」她說

    那隻手的影子突然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顫抖的撫上她胸前殷紅的一點。

    曼蒂紅唇之中發出了一聲輕輕的,若有若無的呻吟。

    然後,一個男人的影子漸漸的從水中探出,覆蓋了她的全身,漸漸與那妙曼的曲線重合,在搖曳的燈光和水波之下,微微搖擺著……

    ——————————

    黑色的馬車駛到了皇宮前的廣場。

    「在這裡停下,我要走進去。」魯希瑟斯對他的隨從說。

    馬車停下,他推開車門,立刻有人從皇宮門口跑來,在馬車之前撐起了傘。

    魯希瑟斯走下馬車,從那人手中奪過傘,在雨中默默地,一步一步地向皇宮走去。

    他伸出手,擋在自己的視線前方,將整個宏偉的皇宮都遮蓋住。然後慢慢的一步一步地爬上那444級台階。

    終於他停下,回憶著皇宮的樣子和形狀,想伸出手去觸碰它,卻摸了個空。

    魯希瑟斯突然想起了那句別人用來讚美這皇宮設計的句子:

    「在遠處,人們讚歎於其偉大;在近處,人們震懾於其威嚴。離它越近,它的全貌就越模糊,似乎它離你反而更加遙遠。」

    (第七日完)

    ——————————

    又一天結束了,照例(什麼時候成照例了……汗……),申請休息。

    這次不是考試,是復活節假期,家長正好來出差,於是跟他們去西班牙旅遊一周……這個也算是正當理由吧!

    所以停更一周,對大家致以誠摯的歉意,順便再次保證,這書不會太監(都這個份上了有什麼可能太監?)

    所以,盡請期待接下來第八天的精彩內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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