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庫佐夫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外面的暴雨和陰沉的天色讓他無法得知現在的時間,他努力的回頭想去看牆上的鐘。
可是牆上什麼也沒有。
他這時才想起來他不在家裡,而是躲在塞摩爾家族的某一間大商行後面的一個房間裡養傷。塞摩爾家族是莫勒尼家族的附庸,而這裡也是他私人的一處藏身之所,也就是為了應付像現在這種情況。
現在的他受了很重的傷,重到他不敢回家,不敢告訴自己的父親或者哥哥,甚至不敢去看那傷口。
「那個可惡的女人……嗚……」他已經不敢去恨了,剩下的只有悔恨的淚水和恐懼的戰慄,那個女人那時決絕和瘋狂的眼神現在還在腦中揮之不去。
「我已經完了……」他自暴自棄的想,不能享受女人的人生,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想到這裡他不甘的錘著床大吼起來。
自己為什麼那時非要去上那個女人不可呢?如果不是那樣一切都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為什麼當時不能克制一下。
他恨不得死去,但他不敢。
終於,他平靜下來。
「沒關係,我還有我的家族,我還有金錢和地位。」庫佐夫獰笑著想著,生理上的殘疾讓他本來就變態的心理更加扭曲,「我還可以讓女人們瘋狂,讓她們欲仙欲死,不,是痛苦的寧可死去……只不過,是另一種方式。」
「噠……噠……噠……」的聲音再次想起,他又忍不住去看牆上的鐘。
依舊一無所獲,那麼這秒針的滴答聲從何而來?
房間的門被推開了,庫佐夫大聲尖叫起來,用這種方式來釋放他的恐懼。
鮮血從那人手上拎著的兩個人頭上滴落在地板上,發出滴答的聲響,那人另外一隻手上提著的是一柄血紅的彎刀。當庫佐夫終於看清了來人的面貌的時候,他的尖叫聲停止了,變成了恐懼的顫抖:
「薩馬埃爾,你不是死了嗎?」
薩馬埃爾沒有答話,將那兩個人頭拋向了他。
庫佐夫有些神情呆滯的看著那兩個落在自己床上的人頭翻滾著留下了一片斑駁的血跡,認出了其中一個是他的手下克裡斯蒂安塞摩爾,另一個形貌粗鄙的人他記得不太輕了,好像是新收服的叫血手哈特的手下。
但總之,他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算了。」他想,「該享受的也享受過了,儘管不甘心,但是也沒辦法,這樣活下去,活在別的貴族還有那些女人鄙夷的眼光中,還不如死了。」
「殺了我吧!」他說。
薩馬埃爾笑了,說起來,他和這個叫庫佐夫的莫勒尼家次子還算是有淵源的。
當年在帝都,艾、薩馬埃爾、菲比斯三個人算是同齡貴族中最紈褲的三個。艾喜歡各種惡作劇,而菲比斯好色也是路人皆知,薩馬埃爾則更喜歡和人打架,仗勢欺人的事情從小就做過不少。
庫佐夫比菲比斯還要小兩歲,曾經有一陣子他還拖著臉上未干的鼻涕跟在三人後面想要加入,當然那時的三人覺得他幼稚很快就把他甩在一邊。但是過了一陣子,當庫佐夫也長到了足以橫行霸道的年紀,他就糾集了一批平民子弟,開始了他的為非作歹。曾經,也跟艾的三人組發生或大或小的衝突。
因此,有一陣子帝都平民中流行過一個說法,將這四個人並稱為「帝都四害」。
但現在並不是該回憶往事的時候,薩馬埃爾邪笑著一邊打量著庫佐夫,一邊慢慢走近:
「殺了你嗎?我會的……」
「不要!」庫佐夫看到了薩馬埃爾眼神中的殘忍,終於體會到那些被自己折磨的女人在面對自己時候的心情。
生命對他這樣見慣了殺人的冷漠又病態的貴族來說,不過就是說放棄就放棄的東西,畢竟他從未向那些平民那樣為生存做過什麼努力。
可是折磨……
從未受到過什麼痛苦,卻見慣了別人痛苦時那種包含了絕望和求饒的扭曲表情,再想到這一切馬上就要發生在自己身上,庫佐夫縮在角落裡,抱著被子像得了重度傷寒的病人那樣抖動著。
「殺了我。」他再度哀求。
薩馬埃爾本以為他會先傲氣地把莫勒尼家族的權勢或者他的哥哥擺出來恐嚇自己,然後在自己的折磨之下開始求饒,先是求自己放他一條生路,他願意付出除了生命之外的一切代價。最後,才是哀求自己給他一個痛快。
而現在他直接提出讓自己殺了他,他不知道該說這個人怯懦還是勇敢了。
但無論如何,這些不會影響薩馬埃爾將庫佐夫折磨致死的決心,那些他加諸於繆斯身上的苦難,他至少要讓他十倍奉還,至少!
薩馬埃爾掀開了棉被,用刀尖將它們挑成碎布條和棉團,庫佐夫驚懼的看著他,無法解釋的行為比直接的肉體傷害更能讓人從心底感到壓抑。
但是薩馬埃爾這樣的行為並不是無意義的,他需要東西為庫佐夫止血,他可不希望庫佐夫死因是失血過多這樣的無趣理由。
薩馬埃爾在床上坐了下來,他並沒有費心把庫佐夫捆住,也沒有將他的嘴堵上。逃跑?不僅薩馬埃爾沒想過,連庫佐夫都沒想過還有這樣的可能。至於自盡,撞牆或者咬舌,薩馬埃爾給了他充分的自由,但是他知道庫佐夫不是個堅強的敢於親手終結自己生命的人。
所以他才會哀求薩馬埃爾殺了他。
薩馬埃爾已經將他的一條腿抓在手中,貴族式光滑的皮膚呈現病態失血的慘白,因為驚嚇深處的冷汗覆蓋了皮膚,讓薩馬埃爾想起河中死魚翻起的滑膩膩的肚皮,他感到一陣噁心。
他只好跟暗夜說句抱歉,因為他要用它做如此令人不快的事情。
殺人就是殺人,他現在所做的折磨算是違背了他的本性。但曾經,所謂的殺戮也是違背他本性的事。
寒光一閃,庫佐夫痛苦的嚎叫著,血從腳趾的斷口處流了出來。薩馬埃爾皺眉想到:「他真的有這麼痛嗎?」
說完,就是第二根腳趾。
「求求你!別……我什麼都說!」庫佐夫慘嚎。
「可是我沒有什麼想聽你說的。」薩馬埃爾說完,手起刀落。
「啊——」庫佐夫的眼淚和鼻涕一起流了出來,他突然撲上來抓住薩馬埃爾的手,
「我什麼都說,十年前的一切都是我幹的!」
「關我什麼事!」薩馬埃爾順勢剁掉了他的那隻手的拇指。
庫佐夫疼得在床上翻滾了一會,又縮進牆角:
「不是我……」他哆哆嗦嗦的說完上半句,將下半句發洩式的吼出來,「是克裡斯朵夫那個混蛋!」
聽到這個名字,薩馬埃爾終於愣住了。
庫佐夫看了看他手中的刀子,然後驚恐的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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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薩特羅哈爾指著穿著一身平民服飾的男人對庫佐夫輕聲耳語,「住在舊城的平民,他的一個朋友是我的下屬,通過他這個克裡斯找到我說要見你,還拿了這柄匕首。」
庫佐夫端詳著手中的匕首,上面那個美第奇家族的族徽任何人也仿冒不了,何況但從這柄匕首的價值看來也不是面前這個平民配擁有的,這的確是皇室之物。
「你叫克裡斯朵夫?」庫佐夫抬起頭開始打量這個年輕人。
算不上十分英俊,但勝在英氣逼人,就是臉上的那種傲氣讓庫佐夫看著不舒服,對他來說,像這種賤民在他面前沒有揚著頭說話的資格。
「請叫我克裡斯,大人。」似乎察覺到了庫佐夫的不悅,他低下了頭,盡量做出謙恭的姿態。
「你把這把匕首帶給我幹嗎?」庫佐夫其實已經聽薩特說過一些,但是他還是要親自向這個男人詢問。
「請容許我詳細的為您講述這個動人的愛情故事。」克裡斯朵夫不卑不亢的說,「一個人。」
庫佐夫一笑,向薩特一揮手,然後薩特搬來了一把椅子之後退了出去。
克裡斯朵夫從容的坐下:
「一個多星期之前,一群凶暴的歹人搶劫了魯希瑟斯王子,他們不僅搶走了他渾身的財物,甚至扒光了他的衣服還將他暴打了一頓。」
庫佐夫儘管年紀不大,但是貴族式的虛偽已經深入了他的一舉一動。他知道魯希瑟斯前一段一直沒有出現在貴族學校,但是這個原因他還是第一次聽說,似乎有些道理。但此時他臉上依舊是輕蔑與懷疑,尖刻的眼神死死的盯著面前的人。
克裡斯朵夫不為所動:「然後我妹妹救了他,將他帶到房裡養傷,然後又跑去皇宮通知了皇帝陛下,這才把王子接走。」
「我妹妹是一個善良的人,她拒絕了皇上的賞賜,但是王子送給了她這把匕首作為紀念……」
「等等。」庫佐夫雖然心中的興趣已經被勾了起來,卻裝作不耐煩地打斷,
「就因為這個你就說成是『愛情』,你以為高貴的王子殿下竟然會看上一個一文不名的平民小妞?」
「請聽我說完,大人。」克裡斯朵夫的語氣中沒有被打斷的不悅,
「首先,我的妹妹很漂亮,雖然她只有十七歲,但是已經是舊城出名的美女,這一點您可以隨便向任何一個舊城的人打聽,她的名字叫艾麗。」
「美女?」庫佐夫眼前一亮,暗暗記下了「艾麗」這個名字。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請您將那柄匕首拔出來。」克裡斯朵夫笑著說,胸有成竹。
庫佐夫拔出匕首,一張紙條被帶了出來,上面只有四個字:
「我喜歡你。」
庫佐夫認得那是魯希瑟斯的筆跡。
他笑了,這確實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這個平民沒有浪費他的時間。
「你想要什麼?」庫佐夫乾脆之間開門見山的問。
而克裡斯朵夫也再度揚起驕傲的頭:「我要見你父親。」
庫佐夫大笑起來:「見我父親,你以為你是誰?」
「我只是一個平民而已。」克裡斯朵夫微笑著說,那種自信的眼神讓庫佐夫很不舒服,
「相信睿智如大人您,一定不會拒絕我的要求,因為您一定能看出這把匕首和這張紙條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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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佐夫停止了敘述。
薩馬埃爾突然發現自己的牙關在不知不覺中咬出了血,而自己的雙手一直緊緊握成拳。
「然後呢?」薩馬埃爾血紅的雙眼盯著庫佐夫。
庫佐夫依舊顫抖,卻咬了咬嘴唇,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我不會說的!」
薩馬埃爾此時已經失去了一點點折磨他的心情,彎刀的刀尖閃電般準確的將他下腹多出來的部分釘在了床上。
「後來呢?」他大吼著。
「我……我不知道……」庫佐夫瞬間就屈服了。
「不可能。」薩馬埃爾旋轉刀柄。
「我……我真的不知道……哇啊啊……」他又嚎哭了起來。
「克裡斯朵夫呢?他在哪裡?」就是這個名字,讓薩馬埃爾恨的牙根發癢。
「克裡斯朵夫已經死了!」庫佐夫崩潰的喊道。
「不可能。」薩馬埃爾舉起了黑色的短劍。
「他真的……已經死了。」庫佐夫連忙說,
「我親眼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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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那一夜。
「今夜會發生一些大事。」庫佐夫分明的從空氣中瀰漫的緊張氣氛中感到了什麼。
克裡斯朵夫今天早上就來了,一直沒有離開父親的書房。
最近幾天他經常出沒於莫勒尼家,從他依舊恭順的眼神中那一抹飛揚的神采,庫佐夫看出來,自己的父親似乎很欣賞他。
但是他進不去父親的書房,因為他還太小。但是柯西可以,父親似乎有意讓自己的哥哥在未來接手家族。雖然柯西似乎並不怎麼情願,自從結婚之後他就經常不住在家裡。
這次父親把他也叫回來了,可見事情的嚴重。
接著,一輛黑色的馬車停在了莫勒尼家的門口,從馬車上下來的是一個渾身被黑袍包裹著的人。沒有人願意穿成這個樣子,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來人不願意別人知道他的身份。
但庫佐夫依舊猜出了一二,打開門的一瞬間,馬車內金色的裝飾物吸引了他的眼球,還有馬車伕訓練有素的神態,一看就是軍人出身。
塔布家不會與自己家族來往,也不會這麼鬼鬼祟祟,那麼來人只可能是來自皇宮。想到這點,他深深地為自己的推理能力感到自豪。
他唯一確定的是這人不是魯希瑟斯,而是一個成年人,也許是魯希瑟斯的使者。
過了不久,薩特來找自己,說他的父親,雷莫羅哈爾也來了。
庫佐夫更加好奇,有什麼事情可以將皇宮的密使與黑道的頭目聯繫在一起?他被激起的好奇心支使著他走到書房門口豎起耳朵。
「……馬斯特瑪家將成為歷史……」斷斷續續沒頭沒尾的話語從門縫間傳出,但話裡的內容已經讓他心下一驚。
這聲音來自那個叫克裡斯朵夫的平民,短暫的液體流入杯子的聲音之後是「叮」的幾聲碰杯,這聲音又響起:
「祝我們偉大的皇帝陛下。」
「祝羅哈爾家族的崛起。」這個沒聽過的陰沉的聲音也許來自那個密使。
「也歡迎年輕的克裡斯朵夫正式成為貴族的一員。」這是父親的聲音。
「啪」的一聲輕響,其實並不明顯,也並不清脆,但是卻讓庫佐夫渾身一抖……
那彷彿是酒杯掉在地上的聲音。
接著一連串的怪聲,庫佐夫聽來就像是一個人在垂死掙扎。
聲音漸漸歸於寂靜,以一聲重物落地收尾。
他慌忙跑回了樓上自己的房間,將房門緊緊閉上。
過了一會,他走到窗邊,拉上窗簾,從縫隙中窺視莫勒尼家的側門。
黑衣人走了出來,上了那輛黑色的馬車,走了。
雷莫羅哈爾,帶著薩特,也離開了。
最後,兩個人抬著一具屍體走了出來,在昏暗的燈光下,庫佐夫辨認出了那張扭曲的臉屬於那個叫做克裡斯朵夫的年輕人。
而曾經高高揚起的頭顱無力的歪在一邊,總是閃爍著自信光芒的眼睛此刻無神的望著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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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庫佐夫說,「我親眼見到的。」
薩馬埃爾長歎一口氣。
克裡斯朵夫,艾麗口中的「哥哥」,就這麼死了?
他的目光又移回到面前的年輕貴族身上。
「不!你不能殺我!」庫佐夫掙扎的喊道,嗓子早已嘶啞,「我們說好的,我交待了一切你就饒我一命。」
「我沒說過。」薩馬埃爾又切掉了他一根腳趾。
「不!求求你饒了我!」庫佐夫有些瘋狂了起來,明明應該因為劇痛和失血虛弱的不成樣子的他好像迴光返照似的打起精神,開始胡言亂語,
「我家裡很有錢,不要殺我,我可以給你很多錢。」
薩馬埃爾冷笑,手中的短劍毫不停頓。
「啊——」他再次慘叫,但是其中似乎有種不同尋常的快意,「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殺了那女人……」
提到繆斯,薩馬埃爾毫不留情的在他身上劃了一刀,就像庫佐夫曾經在自己面前對她做的一樣……
薩馬埃爾割了一刀又一刀,庫佐夫繼續慘叫著、哀求著,就彷彿面前的這個男人真的有可能會放他一條生路一般。
他看著庫佐夫那扭曲的面孔,發現他似乎樂在其中。
他終於發覺,這個人早就知道自己不會饒了他,他只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被虐幻想之中,在向一個不存在的施虐者求饒。
受虐與施虐,本來就是一體兩面的東西。
而薩馬埃爾在這淒厲的慘叫聲之中,也突然發現,自己愛上了這種折磨的過程。
他也笑了:
「那麼你就繼續享受吧!我賜你在享受中死去。」
……
很多年後,這裡成了沒人敢住的鬼屋,因為總有人在風雨交加的時候,在房間裡聽見一個男人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