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七日 第七章——驚雷
    一道粗大的電光在空中乍現,一瞬間將這古舊破敗的街道照得透亮。

    「一,二,三……」孩童們數著。

    「轟」的一聲巨響,孩童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那是嬉鬧的叫聲,他們臉頰正緊緊地貼在那向外透著柔和淡黃色光芒的窗子上,看著黑暗中街道上的枯葉被狂風刮著在街角打著旋,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屋子裡爐火靜靜的燃燒,溫暖從他們心中升起,尤其是臉上的皮膚還感覺著窗外傳來的冰冷溫度和迴響在耳畔的「嗚嗚」風聲,讓他們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優越感,那是一種下意識的幸災樂禍——每當他們透過自己吹出的朦朧霧氣,看到路上飛奔而過的行人被豆大的雨點襲擊的時候,他們就會很高興在屋裡的是自己,而在屋外的是別人。

    「他要去幹什麼呢?」一名小男孩好奇的想,此時,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個在黑暗中幾乎難以分辨的黑色人影。

    窗外,狂風吹動薩馬埃爾的外衣,卻吹不動他那始終如一的步伐。

    電光依舊閃動,雷聲依舊大作,他的心中卻突然升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不禁停下腳步,看著自己曾經熟悉的帝都,舊城。

    空無一人的街道被漆黑如墨的天空所籠罩,這不是黑夜所以不會有月色也不會有星光,偶爾的一道閃電也只能讓他所見到的一切更加淒涼也更加陰森。也許,這只是一個平凡的秋日,只不過剛好趕上暴雨來臨。但是,這樣壓抑的氣氛,連街道兩旁的燈光都顯得如此微弱,這應該是屬於某個悲傷的日子,某個蕭條的城市,卻絕不應該是帝國400年慶典前的帝都。

    但這一切都彷彿理所當然一樣,帝都的平民可以裝做不在意近在咫尺的宗教戰爭,但是之前剛剛過去的爆炸事件的余煙卻不會這麼快消散。此刻,即便是自認為身處在世界中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即使是世界末日都不會影響他們生活的舊城人,心中也被愁雲慘霧所籠罩,只求能平安的度過接下來的這一段也許會動盪飄搖的日子。

    這預示著什麼嗎?

    「並不重要。」薩馬埃爾已經踏進了面前的酒館,漆黑的天色讓舊城中落堡酒館的生意也提前進入了黃金時段。

    薩馬埃爾並沒有喝酒的打算,他只是一步步地走到吧檯前,帶著屋外的寒風和一地捲進來的落葉,帶著每個人惱怒和錯愕的目光,將血紅的彎刀插在了吧檯上。

    「嗒」的一聲,一切吵鬧聲都停止了。

    「哈特萊穆斯。」薩馬埃爾抬起了頭,讓他瘋狂的面容從黑色的亂髮後面露出來,

    「誰知道這個名字?」

    ——————————

    托薩卡琳看著跪在地上的艾,垂下的金髮遮住了他的臉,只看得到淚水不停的滴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彷彿是暴雨到來之前的預兆。

    那具身首分離的屍體,他能認出來那正是聖女薩拉,艾之前一直想要殺掉的人。

    但是從現在艾哭聲中的悲哀他也能聽出——薩拉是他的愛人,真正的,愛的很深很深的人。

    他能理解,也能感受到他的悲痛,因為他曾經也抱著心愛的人的屍體痛哭過。

    艾很堅強,看得出來,這洶湧的淚水他忍了一路。

    但是他也明白,在這種時刻,堅強是沒有用的。

    他只是默默地希望,他發洩完之後,也堅強到足以接受最後的結局。

    許久之後,艾擦乾淚水,抬起頭,用紅腫的眼睛凝望著托薩卡琳。

    托薩卡琳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笑,但是他還是笑了出來——

    帶著哀歎和氣惱的笑。

    艾的目光堅定,一如他兩天前的那個夜晚堅定的凝視著自己的雙眼,說出「我要殺了薩拉,為伊芙報仇」時一般無異。

    沒錯,堅定是一種良好的品格,但是,堅定於一個錯誤,就只能是一種悲哀。

    正如同他現在所做的一樣,繼續堅定於他不該堅定的事情。

    「你錯了。」托薩卡琳說。

    「我知道。」艾說,將他語氣中的激動壓下去。

    「你不知道。」托薩卡琳突然收住笑容,厲聲喝道,

    「你說你錯在哪了?」

    「從一開始我就錯了。」艾平靜的做著檢討,複述著薩拉死前和死後他已經想過了的一切,

    「6年前我就不應該離開她,不應該以為賭氣違背自己內心作出決定。而我從來都沒有分清過想做和要做的區別,我總是去做我認為要做的事,以至於從來就沒有看清自己心中究竟想做什麼。我……」

    托薩卡琳的狂笑打斷了艾的自白:

    「你以為我在問你這個?你以為這就是你犯的一切錯誤了?」

    「我提醒過你,反覆的一再的提醒你:要明白自己想做什麼,想要什麼。我一再的讓你做出選擇,作出決定,不是用腦,而是用心。我問過你什麼是愛,我讓你去思考究竟什麼是愛。結果呢?你依舊犯下了這麼大的錯誤,親手殺死了你自己愛的人,然後哭了?後悔了?來到這裡乞求我讓她活過來?」

    「你又錯了,你以為我還有辦法能補救這一切?我已經說過了,有些事情是無法挽回的,人的生死循環是是自然界的法則誰也無法逆轉。當你說要殺了她的時候,你就已經永遠失去了她。」

    「而現在,一切都已經太晚。」

    ——————————

    帝都警衛隊的總部,菲比斯的房間。

    菲比斯雙手背後站在窗前,冷眼看著窗外的寒風與閃電。

    敲門聲響起過後,門被輕輕推開,他不需要回頭就知道來的是誰。

    里昂斯將幾份報告放在桌子上,並沒有說什麼,因為他知道這幾份報告上的消息他的這位上司已經知道了——

    法爾死了,維格菲死了,博得死了。

    里昂斯又看了菲比斯一眼,猶豫了一下,準備轉身離開。

    「告訴我,里昂斯。」菲比斯說話了,卻依舊望著窗外,

    「你有朋友在你身邊死去過嗎?」

    「有。」里昂斯說,「五年前特拉斯家族的案子,有兩個和我一起畢業的警衛軍官在我身邊在作戰中被敵人殺死。」

    「那你有被你愛的人背叛過嗎?」菲比斯又問。

    「沒有。」里昂斯機械的回答。

    菲比斯轉過身,臉上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看來如果你遇到這些事,應該會比我堅強些。」

    那滴還沒有來得及離開面頰的水珠在里昂斯的注視之下落地。

    這是里昂斯第一次見到他的這位以善變著稱的上司落淚。

    「什麼事。」菲比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里昂斯已經能確定他並不是看起來那樣無所謂。

    「攝政王派使者來了。」里昂斯頓了一下,說,

    「說攝政王問你,『當初和攝政王做出的承諾還有效嗎?』」

    菲比斯笑了,發自內心的笑。

    但誰知道這內心是他的真心還是偽裝的那一顆。

    「告訴他。」菲比斯說,

    「永遠都有效。」

    ——————————

    「血手哈特?」有人報出了這個名號之後用懷疑的,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

    這個人難道不知道哈特剛剛用極其血腥的手段統一了帝都的地下世界,包括血洗了不可一世的羅哈爾家族嗎?他竟然敢在這種時刻找風頭正勁的哈特的麻煩。何況他是幹什麼的,羅哈爾家族已經覆滅,理應不會有死士再為他效命了才對。

    酒館裡的其他人也笑了起來,笑的人裡,只有幾個人和哈特真的有關係,剩下的都是知道一些什麼的喜歡看熱鬧的帝都平民。從眾的心理讓他們主觀的認為笑一笑不會出什麼事——

    這次他們錯得很離譜。

    他們不知道他們面前的是這個大陸上最危險的人,這個人殺人只是為了片刻的快感,而在繆斯死了之後,殺人的yu望在他心中沉積,變成了一種渴望。他殺人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但是,現在這些看起來輕視的笑聲給了他理由。

    而且,這些人並不知道,站在他們面前的才是血洗羅哈爾家族的真兇。

    薩馬埃爾的眼睛死死的盯住那個一開始說出血手哈特名字的人:

    「你認識他?」

    那人在這野獸般血紅的目光下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薩馬埃爾笑了,彎刀霎那間離開了桌子,經過吧檯後的酒館老闆的脖子,又回到了吧檯的桌子上:

    「暫時用不上你,抱歉,會有機會的。」這話不知是對誰說的。

    鮮血噴濺,將每個人杯中的金黃色酒液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紅色,然後漸漸擴散……

    有的人尖叫著跑出了酒館,他們很幸運的逃過一劫。

    有些人還坐在原地發呆,他們很快就會後悔他們做出的決定。

    而那些跟哈特有聯繫的人拎著武器或者是隨手拿起的凳子,在酒精和鮮血的作用下衝了上來,他們不幸的首當其衝……

    第一個是那個說了血手哈特四個字的,他離得最近,一邊將手伸進腰間掏刀一邊撲了過來。

    薩馬埃爾猛然身子一沉,抓住那人的小腿,然後猛然站起向後一掀,那人直接被摔進了吧檯之後,酒櫃上的酒瓶叮光的從架子上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其他的人愣了片刻,因為他的敏捷和力量。

    但是薩馬埃爾才不管這些人是不是思考著要逃走,因為這和他沒有關係。

    他隨手抄起了一個酒客面前厚底的酒杯,面對他剛剛站起來的劍拔弩張的想要掏傢伙的同桌的臉上砸了下去。

    酒、泡沫隨著鮮血和眼球飛了出來。

    然後他猛然轉身,隨手抓住了一個人,也不管他是誰,甚至連容貌都沒有看清。

    反正他只當那是一件武器。

    他將那人擲出,將一個拿著長凳衝上來的傢伙砸倒,然後踏過這個可憐人的身體,身體騰空了幾寸,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踏碎了那人的腦殼。

    小小的落堡酒館終於寂靜了,至少對於薩馬埃爾是如此。

    靠門的酒客終於發現那遠離吧檯遠離火爐的位置的好處,爭先恐後的在門口擠成一團。

    薩馬埃爾再回頭,沒有人還敢衝上來,他分不清哪些人是剛才想要挑釁的,也分不出哪些人是剛才嘲笑過他的,但是這沒有分別……

    他看著一個恐懼的看著他的傢伙:

    「怕麼?」

    說完左手已經伸到了他的腦後,將他的腦袋奮力下壓,在桌面上擠碎,像是一個爆掉的裝了水的氣球。

    「腦漿的觸感……真好……」

    終於每個人都開始跑了,而薩馬埃爾也並沒有挽留他們的意思。

    一個人被人群擠到了薩馬埃爾面前,被薩馬埃爾的眼神嚇得軟倒在地,用絕望和哀求的眼神看著他。

    薩馬埃爾沒有理睬,從人群中隨便揪出了一個想要逃離的人,張口朝著他的喉管咬了下去。

    熱血流了他一臉。

    暫時還沒死的人被丟進了人群,薩馬埃爾將口中的血肉吐在地上那個人的臉上,然後不再理睬眾人的騷亂,踏過倒地的可憐蟲的臉,逕直走向吧檯。

    第一個說話的人早就爬起來了,站在吧檯後顫抖的看完了這一切,另一種液體從他身體中漏出,混進了地上的酒精之中。

    薩馬埃爾又拔出了插在吧檯上的嗜血,這一刻他很爽,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yu望被小小滿足了一下之後停止了抱怨。

    「哈特萊穆斯在哪?」他殘忍的笑著,問那個人。

    那人的面部以常人難以想像的形態扭曲了幾下,然後慢慢的舒張開來,變成了一個天真爛漫的憨厚笑容:

    「呵呵呵……」

    他瘋了。

    薩馬埃爾自嘲的搖了搖頭,轉過身,發現一片狼藉的酒館裡已經沒有一個活人。

    舊城的窗邊,小男孩看著突然熱鬧起來的空蕩街道,那些醉漢像瘋了一樣的喊叫著,奔跑著……他們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他們要去哪?難道不知道就要下雨了嗎?」

    ——————————

    「不,還沒有太晚。」艾說,「只是代價不夠而已。」

    托薩卡琳愣了一下。

    「我看到了昨天戰場上的那些人,他們是前一天死去的朔望會教眾復活過來的不是嗎?還有那綠色的液體,這就是你能夠與光明聖教對抗的倚仗不是嗎?死屍復活?」艾平靜的說著他的判斷,

    「我不傻,你說了朔望會重要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再聯想到戰場上的那些我就明白了,你已經擁有了讓死人復活的能力。」

    「那麼如果你不肯幫薩拉復活,就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付出的代價不夠。」艾說,「你可以提出你的條件,無論是什麼我都會去完成,我只要薩拉活過來。」

    托薩卡琳的臉色已經陰沉到了極點:

    「艾,你還要自以為是到什麼時候?」

    「不是自以為是。」艾將頭深深的低下,「我是在求你,讓她活過來,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

    「我說過了,不可能。」托薩卡琳說,「死去了就是死去了,雖然那是生命的另一種形式,但它依舊是死亡。你的薩拉已經死了,沒有人還能讓她活過來,你犯下的錯誤已經無法挽回。」

    艾的頭依舊低著,做出謙卑的求懇姿態。

    「至於你在戰場上看到的那些,他們不是人,也不是被復活的。」艾聽到這裡終於抬起頭,訝異的看著托薩卡琳,

    「他們依舊是屍體,只不過我讓他們活動了起來。他們能聽懂你的命令,能夠按照你說的話去做,但是他們心中只會保有最簡單的意識,而他們生前的一切,包括他們的名字,他們都不會記得。他們不是人,你可以用別的方法稱呼他們,比如說活動的生命體。我也可以把她變成那個樣子,但是那只是一個玩具,一隻智慧的、馴服的寵物,而不會是你的薩拉。」

    艾的眼神依舊執著著自己的信念,拒絕相信:

    「不,不會的。」他絕不相信他們經過了那麼多挫折,六年的痛苦煎熬終於走過來的愛情就這樣消逝了,沒有一點挽回的餘地,

    「她會記得的,一定會的!」

    托薩卡琳悲哀的搖了搖頭。

    他搖響桌上的搖鈴,女僕微笑的走到他的面前:

    「主人,有什麼吩咐嗎?」

    「你叫什麼名字?」托薩卡琳突然緩緩地問道。

    「伊莉婭絲菲爾。」女僕從容對答。

    艾的心猛然沉下,他記得這個名字。

    「你愛我嗎?」托薩卡琳又問。

    「我愛你。」女僕回答,如同條件反射。

    始終不變的,是她臉上帶著淺淺酒窩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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