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劍鋒帶著破空的風聲從頭上劃過的一霎那,圖克下意識的一縮脖子,再也發不出那充滿殺意的吼叫。他並不是膽怯,無論是誰,在面對死亡的一刻都會下意識的保護自己。只是,後悔的情緒突然湧進了腦海,為什麼剛才要那樣的狂吼,舉起手中的武器揮動著向那個人示威,彷彿自己這樣一個數千人的步兵方陣真的可以擋住那一個人的衝鋒一般。
為什麼不呢?誰能想到那個黑色騎士就這樣不受阻礙的衝了進來,士兵們就紛紛倒在他手中的長劍之下,就像駿馬踏過麥田,鐮刀收割麥穗一般。
猛然之間,他感到了恐懼,一種從未感受過的情感將他的雙腿挪開了騎士衝過來的必經之路,將他正在摩擦的兩條聲帶分開不讓他的喉嚨再發出任何聲音,將他的身體像面對為現實的動物一般盡量地蜷縮起來,將手中的劍擋在了身前。之後,他能感到滾燙的鮮血從領後澆進他的後頸,但他只敢在那黑色的殺神的馬蹄聲漸遠之後再轉過頭,看到身後的那具無頭的屍體。
只差一點,被收割的人頭就是他了。
黑騎士已經縱剖開了整個步兵的方陣,向身後那被光明騎士簇擁著的白髮老者衝了過去。
但這些都不在新獸人圖克的考慮範圍之內,他收到的指令是「殺」,而他現在要做的也是正是這個。
剛才死亡邊緣的經歷瞬間在腦中被遺忘了,他大吼著,周圍的每個人也被吼聲感染,群情激昂的發洩著心中的戰意,向湧來的敵人撲去。
黑色巨浪與冰山的碰撞結果並不像庫茲卡爾想像的那麼簡單,冰山並沒有被打得分崩離析,黑色的浪潮也沒有退下去,反而是與冰山凝結在了一起,成為一種更加穢濁的黑灰色。
黑色與白色的陣營交匯,溶合,殘酷的肉搏戰正式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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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攔住他!」庫茲卡爾下令,「盡一切代價!」
不用他下令,新獸人部隊也不會允許敵人隻身一騎就這麼輕鬆的就衝破了他們的方陣。果然,黑色駿馬在受了無數的劍傷之後一聲哀鳴倒下了,可是落馬的艾依舊決絕的向庫茲卡爾衝去。
庫茲卡爾冷笑,他知道艾很強,強到了一個讓人難以想像的境地,但是他以為他是神嗎?一人對抗整整一支軍隊?
「大人。」說話的是旁邊的一名光明騎士,是光明騎士團暫時的指揮官。庫茲卡爾只看了他一眼,就從他眼中看到了躍躍欲試的火焰,正如之前的諾森加德一般,而這個人也如同諾森加德一般年輕。
想到諾森加德,他的手沒來由的顫抖了一下,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
「托普。」
「托普,你覺得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發揮光明騎士團的機動性,來回衝擊敵人的側翼。」
「好。」庫茲卡爾說,「去做吧!」
「是。」他行了一禮。
看到他猛地一亮的眼神,庫茲卡爾想起了什麼:
「記住,以保存實力,避免光明騎士團的犧牲為第一要務!」
「是的,大人!」他答應到,調轉馬頭,向光明騎士團下令。
「光明騎士第一二隊跟著我去攻擊敵軍右翼,三四隊攻擊敵人左翼,出發!」
馬蹄聲逐漸散去,在被馬蹄激起的煙塵落下之後,遍佈馬蹄印記得平原上,只剩下了庫茲卡爾……
和他身後的用繩索繫在馬鞍上的女人
庫茲卡爾翻身下馬,用繩索將她的雙足綁在一起防止她逃走,然後從懷中掏出了那把小刀。
「你說諾森加德被那個精靈女人殺死了?」庫茲卡爾問。
蕾絲之前一直對他怒目而視,但聽到這個問題她本能的點了頭。
庫茲卡爾取出了塞在她嘴裡不讓她說話的破布。
蕾絲依舊憤怒的瞪著他,卻不再辯解什麼,也不再反抗,因為她知道一切的反抗都無意義了。
「你又要用我來要挾艾?」蕾絲冷笑,「沒有用的,不如現在殺了我。」
「如果不是薩拉一直用她聖女的地位保著你,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庫茲卡爾的眼中儘是蔑視,和一種赤裸裸的厭惡和仇恨,
「我最恨的人是叛徒,你不僅背叛了聖教,還背叛了人類。」
「我沒有。」蕾絲忍不住出言反駁。
「沒有?」庫茲卡爾猛然握住了綁住她雙手的繩子,她手腕上的皮膚已經在剛才的路上磨破了。
他的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住她柔軟的左手小指
「也許這話,你應該留著死後,告訴那些因為你洩露了情報而死去的戰士。在我看來,即便是那些長耳朵的低等動物,也要比你這種首鼠兩端的賤人更乾淨一些。」
庫茲卡爾說著掐著她的小指使勁一扭,令人牙齒發麻渾身發抖的關節斷開,骨肉分離的聲音響起,一截血肉已經離開了蕾絲的身體,被抓在了庫茲卡爾手中。
突如其來的劇痛瞬間擊潰了她的倔強,蕾絲淒厲的慘叫著。
庫茲卡爾能感受到遠方猛然凌厲起來的殺意,他受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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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執事會的首席長老貝利翁走出了薩拉的房間之後,滿臉憂色的走進了執事會的會議室。
「沒有說服她?」另一個長老問。
貝利翁搖搖頭。
「她一向這麼固執,如果她真的保持著這樣的想法,便不能繼續侍奉女神了。」一位長老說。
「可是我們還沒有合適的聖女候補,難道最後只能由我們出面了嗎?」一位長老說著另一個可能的情況。
會議室嘈雜起來,每個人猜測著之後可能發生的事情並為之謀劃著。
貝利翁什麼也聽不清,但他依舊能捕捉到這嘈雜之中的那種情緒——悲觀和沮喪。
難道光明聖教真的如同薩拉所說,已經到了末日了嗎?
「也許我們該考慮考慮薩拉說的話。」他說,聲音小的如同喃喃自語。
但會議室卻驟然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他:
「你是說重新接納佐迪亞那個叛徒?你瘋了嗎?」聽到的都是這樣的話語,貝利翁只能苦笑,因為他也覺得自己瘋了。
可是六年以來,他習慣了相信薩拉,因為薩拉為光明聖教付出的比任何人都多。
因此,他本能的將薩拉所說的話複述出來,再加上自己對現下情況的一些看法,試圖說服這些人,也說服自己:
「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這幾天光明聖教已經蒙受了極大的損失,七名聖騎士全部殉職,大陸四處潛伏的黑暗也開始蠢蠢欲動。別忘了還有黑暗降世的預言,已經有兩個天兆了,我們不知道接下來還會有什麼,也不知道黑暗究竟會是什麼。但從現在的情況看來,隱世會似乎要浮出水面了,朔望會也開始正面與我們為敵,並且展現出了我們之前都沒有預料到的實力,再加上如果慶典之後攝政王正式登基,光明聖教也會成為他第一個打壓的對象。」
「而這個時候,也許我們不應該故意把佐迪亞這樣的人推向我們的對立面。」貝利翁說完後長舒一口氣,如果不是在現在的局勢下,這些話他是絕對不願也不敢說出口的。
「可是貝利翁,」一名長老說,「可是不是我們把他推向我們的對立面的啊!現在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再讓他回來了。」
貝利翁驚訝的抬起頭,掃視過每一張蒼老的面孔,發現他們都默默地點頭,然後等待自己的回答,他有些恍惚——
這不正是他對薩拉說的托辭嗎?
他突然發現光明聖教已經風雨飄搖到何等的地步,身為教會中地位最高的長老們竟然人人自危起來,也許,他們怕的不是佐迪亞,不是朔望會,也不是那預言中的黑暗降世。
只是,一直在他們之上為他們遮風擋雨的那把叫做「薩拉」的保護傘沒有了。
貝利翁長歎了一口氣,不只是覺得悲哀,還是覺得慶幸:
「薩拉向我保證過,如果我們讓她跟他談談的話,她一定能讓他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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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克是個勇敢的新獸人戰士,他也有他自己的榮耀。
他參加過夜襲葉影森林的戰鬥,還殺死了兩個伏擊的精靈;他是第一個衝進精靈女王的宮殿的戰士之一,為此庫茲卡爾大人還將那個精靈女人賞給了他們。他一輩子都沒見過那樣美麗的女人,不論是從人類的血統或者是從半獸人的學統看來,那樣的女人都不僅僅應該用美麗來形容,可是他並不發達的大腦又找不出別的什麼詞彙了。
當他壓上那具美麗的身體的時候,腦中的唯一念頭,就是一輩子都不再離開了。
但是這些,都已經變成了過往,現在的他,有了新的目標——
那就是面前的敵人。
作為光明聖教一直作為秘密部隊培養的新獸人戰士,在戰鬥力和個體素質出眾的基礎上,最重要也是最突出的特點,就是極其堅韌的意志和戰鬥yu望,加上先天就強悍的肉體和生命力,他們幾乎是一群不怕死並且打不死的怪物。
事實上,就單兵的戰鬥能力上來說,他們毫不遜色於光明聖教的精銳光明騎士團,甚至還猶有過之,直追當年條頓王國的獸人部隊,但是由於身份見不得光,他們也一直只被當作光明聖教的秘密武器來使用。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終有一天會將這支軍隊和光明聖教的威名傳遍大陸。
如果艾知道這些,他會感慨這支半獸人今天是遇到了真正的對手了,因為這群朔望會的部隊也同樣不畏死亡。
可是艾並不在這裡,他的眼中只有庫茲卡爾,甚至連他身後的那個女人都不在他的視線之內。
至於毫不畏死的半獸人士兵,對他來說暫時還不是問題,因為此刻的神經已經被一種極強的意志所支配,而無法傳達任何其他的指令,例如痛苦,例如疲憊。如果這大路上有比他更強的武者存在,也許會告訴他此刻他的武技上升到了一個新的,心無雜念的,忘我的境界——
劍已經消失了,而變成了在他身體周圍空間亂舞的影子,他絲毫不擔心這些半獸人不畏死的勇氣,因為此刻地他根本無暇顧及,那些朝他伸來的武器以及握住它們的手都紛紛落地,半獸人們的肉體的確強悍,意志也的確堅定,但是沒有誰能在被削斷了手腕的情況下再對他造成任何威脅。
此刻艾的氣質,竟然與薩馬埃爾有些相似,而他邁出的步子,卻比薩馬埃爾還要堅定。
他面前的敵人已經越來越少了,更多的敵人,像是圖克一樣,被他的氣勢所震懾,本能的選擇了躲避他,遠離他。
而在戰場的另一端,此時的圖克已經與一個看似瘦弱的黑衣人交上了手。
「死吧!異教徒!」他大喊,這句口號是每個新獸人士兵在訓練時都會喊的。
他踏上一部,將全身的力量都壓在了劍鋒之上,希望這一劍就能將面前這個弱不經風的渺小人類解決掉。
那人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眼中也看不到任何情緒,即便是在猛然舉劍格擋之前,都看不到任何的徵兆,彷彿機械一般他手中的武器——一柄彎曲的長刀就已經擋在圖克的劍鋒之前。
「這個人類力量不錯嘛!」圖克驚訝於自己全力的一劍竟然能被擋住,但是看到敵人後退了半步,他知道那人那一下格擋大約也用了全力。
圖克血液中獸人的部分燃燒起來了。
刺擊從來都是殺死敵人最好的方式,但他此刻已經顧不上了:
「來比比誰的力氣大吧!」
又是兇猛的一劍劈下。
不要質疑半獸人的作戰方式,在好戰的因子顯現出作用的時刻,他們才真正表現出他們曾經讓整個大陸談之色變的恐怖威力。
那人還能一劍一劍的格擋著,反應的速度也的確出乎了圖克的意料之外,但是對於圖克而言,他並沒有什麼理性的感覺。半獸人的強大,完全體現在他們的戰鬥天賦上,他們不需要經過什麼戰鬥招式或者技巧的訓練,彷彿天生就會一般。
正如現在,當他發現了對手的反應速度有優勢而自己在力量上也佔不到什麼便宜的時候,他立刻改變了進攻的方式,這種改變是不需要思考的,他只是單純的去做。
同樣角度的一劍劈下,只不過這一次,他並沒有盡全力。
但他的對手並不知道,依舊迅捷無倫的揮刀欲擋,圖克的劍鋒卻已停滯,那人的反應速度,無論是神經或者是肌肉,都已經達到了人類的極致,可惜臨戰對敵的經驗不足。他為了格擋,舉刀上揮的力量已經無法收住,而圖克的劍鋒將將躲過了他的長刀,一劍刺進了他的胸膛。
「撲」的一聲,就像捅破了一層皮革,圖克大喝一聲,將卡住了自己劍身的屍體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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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甲的騎士團按照庫茲卡爾的吩咐,在托普的指揮下歡快的收割著異教徒們的生命,他們嚴格的遵守這庫茲卡爾的命令,從側翼切入戰場,一觸即離,充分發揮著自己的機動性,盡量做到無損傷。
開始面對一萬人的部隊,這種行為無論怎樣看來都像是無意義的,不管他們殺了多少人,敵人彷彿永遠也殺不完。
托普本人也在腹誹著庫茲卡爾的命令,像這樣的騷擾戰術,是給一千人的游騎兵,而不是給四千人的精銳騎士團用的,從馬上看著稀疏的低矮的人群,他覺得四千人的一個正面衝鋒也可以輕鬆的衝垮對手,完全沒有必要像現在這樣慢慢的消磨敵人的有生力量。
面對這黑色的人潮,托普心中的感覺就像是海邊的拾貝人對蔚藍的大海的那種無比的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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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這兩章太水了,我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