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六日 第六章——聖戰(上)
    此刻的帝都,有兩個信仰的泉源。

    此刻的世界,被割裂成兩個畫面。

    在聖心教堂——

    「薩拉,由於你在近期作為光明聖教領袖的嚴重失職行為,以及因此對聖教造成的重大損失,宗教執事會決定暫時停止你在教中的一切職務,執事會將成立調查小組對你進行調查,小組組長由裁判長庫茲卡爾擔任。」一位穿著一身亮白的紋著金色火焰條紋的華貴聖潔宗教服飾的,看起來很慈祥的白髮老者,坐在環形高台之上,俯身對著被一群這樣的老者包圍著的薩拉,和顏悅色地說到,

    「我個人認為,薩拉,你衝動了。你一直都是個非常不錯的領導者,在聖女的位置上所做的一切我們都很滿意,至少比死去的叛徒伊芙要好很多。只是在這一段時間你由於私人原因作了一些有違光明聖教的利益的事,你需要的只是趁這段時間休息一下,我們還是很期待你能夠調整好自己,重新回到聖女之位上的。」

    「但你現在應該做的是,祈禱庫茲卡爾大人和光明騎士團能夠旗開得勝消滅叛徒艾佐迪亞率領的邪教部隊,實際上,如果艾佐迪亞活著,我們是不放心你繼續擔任聖女的職務的。」

    老者說完,對薩拉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

    「到現在為止,你還有什麼話想說的嗎?」

    薩拉點點頭:

    「有的,主席大人。」

    「說吧!」

    「到現在為止,我只承認我犯過一個錯誤。」

    「這些話你應該跟調查小組和庫茲卡爾說,薩拉。」老者試圖打斷,但薩拉沒有理會他。

    「我犯過的唯一也是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在六年前讓艾就這樣從我身邊離開。現在,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我需要他,聖教需要他,如果沒有他,聖教只會有滅亡這一個結局。庫茲卡爾是不可能取勝的,儘管我知道光明騎士團很強,新獸人部隊也很強,我也想不到那些異教徒有任何取勝的可能。」

    「但是他們有艾,而艾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不可戰勝的人。」

    ——————————

    另一邊,在托薩卡琳的住所——

    房門被輕輕敲響後推開,那個微笑著的美麗女僕推著一架餐車進入了房間,然後掀開了罩在餐車上的白布。

    「這是您要的,黑色的全身鎧甲,黑色的頭盔和一柄長劍。」

    說完她退了出去。

    艾神色冰冷,正如同那黑色戰甲散發出的陰冷的肅殺之氣,他用之間輕輕的彈了一下造型猙獰的頭盔,發出了一聲帶著瘋狂意味的聲音,與他的心跳共鳴著——那是「嗚——嗚——」的舒緩頻率。

    他不激動,他為什麼會激動?

    也許,在踩過庫茲卡爾屍體邁入聖心教堂的一刻,他會激動;也許,在自己手中的劍刺入薩拉的胸口時,他會激動;也許,在伊芙的墓前,他親手割下那個賤人的頭顱時,他會激動。

    但是現在,他沒有什麼好激動的。

    將黑色的全身鎧甲套在身上,遮擋住頸前的傷疤,遮擋住那顆曾經為她跳動的心,讓手臂上的皮膚被鎧甲金屬的冰涼所冷卻,讓肩後的披風隨著全身散發出的殺氣無風飛舞;戴上黑色的皮革手套,握住劍柄,舉起長劍,五根手指依次伸開又合攏,變換著握劍的角度;揮砍,想像著她滾燙的鮮血濺到自己身上的感覺,刺擊,想像著長劍穿透她嬌柔身軀的感覺;將劍舉在面前仔細的端詳,是一柄好劍,鋒利、堅固、光滑沒有一點瑕疵,雖然比不上熾炎,但是足夠完成他的復仇;戴上漆黑的猙獰頭盔,視線陡然收緊,只能夠看見聖心教堂中的那個白衣的女人,和她臉上那彷彿淡定的笑容。

    鏡中的自己已經不是那個曾經為眾人楷模的光明聖騎士,而是彷彿來自地獄的復仇者。托薩卡琳不知從何處弄來的這一套戰甲,現在的自己看起來,就像是傳說中的黑騎士重生。

    他走出門外,女僕牽來了一批黑色的駿馬:

    「卡琳大人說他不過來了,既然您已經決定,他相信您一定會勝利。您所需要的部隊,已經在幽暗密林之外等著您。」

    艾沒有說話,他也許笑了,但是黑色的瞳孔被藏入了同樣是黑色的面甲,從外面看不到任何感情。

    他一言不發騎上馬,一勒韁繩,絕塵而去。

    ——————————

    八千新獸人士兵,四千光明騎士,簇擁著一個白髮的老者。

    作為統帥的庫茲卡爾今天穿上了一身的戎裝。

    他不是一個好的軍事將領,但是他沒有忘記諾森加德對他說過的話——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一切詭計都是徒勞的。

    其中第一點,實力差距是顯而易見的,光明騎士團昨天以一千人的代價殺死了將近九千的暴民,而五千的新獸人部隊也曾在帕拉迪亞之戰中以兩千人的代價消滅了一千五百的人類部隊和一千精靈弓箭手。庫茲卡爾知道戰爭不是算數,只是他找不到任何一條己方不是佔盡優勢的理由。

    至於第二點,詭計,這不再是帕拉迪亞守備軍的軍營,而只是一片帝都郊外的平原,這是最標準的兩軍遭遇,沒有任何陷阱和計謀存在的餘地。更何況,庫茲卡爾一直認為,只有他自己才是耍詭計的高手。

    於是他安穩的騎在那匹俊健的白馬上,像個真正的將軍一般眺望著遠方黑壓壓的敵軍。

    「敵人大概有一萬人吧!」他想著,「感受不到一點戰意和狂熱的氣息,這很容易解釋。昨天,邪教的首領還可以煽動一萬異教徒去戰場上送死,而今天,怎麼會有人還聽他的號令?這些異教徒大概都是被那個殘暴的托薩卡琳和已經墮落的佐迪亞強行趕上前線的。如此,他們現在應該極度的沮喪,士氣也極端低落,也許會一觸即潰吧!」

    但是他沒有下令進攻,沒有讓全軍掩殺過去,並不是因為仁慈,庫茲卡爾也決不會對這些異教徒有什麼惻隱之心。他只是希望盡可能,用最少的損失全殲這些異教徒。而現在,那些異教徒背靠著幽暗密林,他一是知道幽暗密林就是朔望會的大本營,怕其中有埋伏造成己方不必要的損失;二是樹林不適合騎兵行進,也不適合追擊,而他想做的,是一口氣全殲敵人。

    於是他等著,在異常晴朗的天空和燦爛陽光下等著。

    遠方,黑壓壓的敵陣中,他看到了一個黑色的騎士從陣後走出,策馬來到敵陣之前。

    庫茲卡爾笑了,他知道那是誰,也知道決戰即將打響——

    光明對黑暗,

    正義對邪惡,

    神聖對異端的聖戰。

    ——————————

    陰冷的天氣。

    艷陽照射在艾的黑色戰甲上,他理應覺得溫暖才對。

    但是他的心是冷的,於是他感受這世界的一切都是冷的;伊芙死了,這天空還為誰而澄澈,這雲彩還為誰而潔白,這陽光還為誰而燦爛?為什麼這世界上的一切美好不隨著她而死去?

    他轉過身,看著身後自己的部隊。

    沒有聲響,沒有動作,甚至連呼吸和心跳的聲音都感覺不到,艾感受不到他們的熱血,更不要說狂熱,但這反而比昨天的那群瘋狂的暴民更令他滿意——

    這些人是見過血、殺過人的,艾能看到其中一些人臉上暗紅色的恐怖傷疤。所以他們才能在大戰來臨前面對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如此冷靜。艾不知道托薩卡琳是如何培養出這麼一批精銳的,這些人幾乎可以稱得上「死士」的稱號,就是對那些抱著必死的信念的人的稱謂。從這些人的眼裡,艾看不出任何驚慌、緊張或者激動,甚至沒有一絲一毫人類的感情,他猜測這些人一定是被從小接受嚴酷的訓練,天天掙扎在生命和死亡的邊緣,於是才能做到這樣的視死如歸。

    至於宗教的洗腦,他承認托薩卡琳很強,他昨天也確實能夠煽動起一些人的勇氣,讓他們狂熱的視死亡為無物,但最後,在那種狂熱退去之後,他們依舊露出了對生的渴望。

    可是今天這些人不同,艾說不出來那裡不同,但就是能夠感受到。他們就是一支從地獄或者是從墳墓中爬出來的部隊。

    「墳墓中爬出來的部隊麼!」他冷笑著自嘲,「這樣不是正好符合自己復仇者的身份?不是正好像是傳奇故事中提到的邪惡騎士帶著亡靈的大軍?而我不就是那個墮落的聖騎士嗎?」

    他慢慢舉起長劍,向遠方一指。

    如雷的奔跑聲響起,代替了喊殺以及一切無意義的口號。

    艾將身體伏低,一抖韁繩,墨色駿馬的四蹄開始上下翻飛。

    ——————————

    在帝都郊外的平原,黑色的潮水向光明的陣營湧去。

    庫茲卡爾氣定神閒的看著異教徒如同沙地中的螞蟻一樣湧來,想像著一束光明女神的聖光向他們投去,這黑暗就會如同陰影一般消散。

    於是他將目光投向了身後躍躍欲試的「女神的光輝」,另一番景象卻從他腦中一閃而過——

    這些年輕的生命義無反顧地撲向黑暗的大潮,卻被第一個浪頭打散,隨後被這黑暗吞噬,淹沒……

    這所謂的異教徒和暴民當然無法與精銳的光明騎士團相提並論,庫茲卡爾此時的眼中只有那個為首的黑色騎士。他聽說了昨天這個人是怎麼以一己之力率領一群殘兵給光明騎士團帶來了重大損傷,所以今天他實在不願讓光明騎士團去正面對撼他的鋒芒。

    他當然知道騎兵對步兵的絕對優勢,只不過,他並不將對面湧來的黑暗當作是步兵,而只是當作一群暴民,一戰即敗,一觸即潰的暴民。

    他眼中的敵人,只有那一個。

    庫茲卡爾一招手,召喚一名傳令兵走上前吩咐了兩句。

    接著,發號施令的聲音在光明的陣營中四處響起:

    「聖焰步兵團第一隊前進!」

    「聖焰步兵團第五隊前進!」

    「聖焰步兵團……」

    半獸人的軍隊開始了向前的行進,他們也不需要喊口號,也不需要動員和煽動,他們是天生的戰士,就是為戰而生的。

    而對於庫茲卡爾而言,這些人是被詛咒的種族,他們天生就應該卑微的死在戰場上,而能在死前殺死幾個異教徒就已經是極大的榮耀了。它們的生命不值錢,如果有需要,六年的時間可以再培養出一批。可是光明騎士團不同,他們是聖教的精銳和心血,足足花了二十多年的時間才培養出來的。此外,他們的責任不僅僅是戰爭,還要傳播光明的教義和女神的光輝,庫茲卡爾不願意他們有任何的損傷。

    但是這些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騎士們都是人類,是他自己的同胞。

    ——————————

    面對這正面排著陣列整齊逼近的敵軍,艾笑了。

    「這些步兵,就是毀滅了夜影森林的半獸人部隊吧!庫茲卡爾果然不是一個合格的將領。光明騎士團是作什麼用的?不就是用在這種時刻的嗎?他竟然沒有選擇騎兵衝鋒,而派步兵與我們短兵相接。」

    但是隨後他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莫非他能看出我軍這次部隊要更精銳些,光明騎士團有可能衝不過這黑色的泥潭反而有可能深陷其中,於是選擇了讓步兵正面攻擊而讓騎士團攻擊側翼?如果這樣的話就危險了。」艾不無擔心的想著,「如果讓我指揮的話,將光明騎士團分成四五個小隊,來回衝擊我軍的側翼,利用高機動性幾乎可以做到無損傷的達到最大的殺傷。那樣我方就沒有一點勝算了。」

    但是他隨後又把這種荒唐的念頭扔出了腦海:

    「不可能的,庫茲卡爾不過是一個玩弄權術和詭計的陰謀家,不會瞭解到這種戰術的,而且,能夠指揮的聖騎士應該現在已經一個不剩了。」

    艾雙腳又一夾馬腹,將身體伏的更低。

    其實在他心中,這一切都無所謂。

    身後的這群人,只不過是「死士」,而不是戰士。即便他們又逼死的決心,艾卻並不對他們的戰鬥力抱什麼希望。他們不可能像光明聖教的戰士一樣受過那麼全面系統地戰鬥訓練,更何況這次他們碰上的半獸人部隊是天生的戰士。

    勝利的天平很明顯的向對面傾斜,而他要做的是用最直接的方法將局勢扭轉。

    如同之前的情況一樣,他將全部的籌碼都壓在自己身上——

    只要殺了庫茲卡爾,敵軍就不戰自潰,因為光明聖教已經沒有能拿得出手的領袖了。

    他的眼中,只有那個白馬上的白髮老者。

    只是心中,又升起了那種似曾相識的不祥。

    ——————————

    聖心教堂,薩拉的房間。

    「薩拉,你想告解嗎?」宗教執事會上發言的那個慈祥老者問道。

    「不必了。」薩拉淡淡的說,「我沒什麼好告解的。」

    「薩拉,你剛才為什麼要當著宗教執事會說那些話,這對你很不利。其實本來我們都很希望你能重新回來,我們不是不通事理的人,光明聖教在伊芙叛逃之後還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你的功勞。」

    「別說了。」薩拉冷笑,「反正你們現在不信任我了。」

    「可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老人苦笑道,「現在我們在跟佐迪亞作戰,而你跟佐迪亞的關係眾人皆知啊!」

    「我說的是事實。」薩拉說,「你們還不明白嗎?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把艾重新拉回我們這邊,否則光明聖教就離覆滅不遠了!」

    「艾只是一個叛徒而已。」

    「艾是一個精神支柱,是聖教的希望所在,而我之前和你們現在所做的,是把他推向對立的那一面。而聰明的做法是停止與他作戰,讓我跟他談談,讓他重新回歸女神的懷抱。」

    「不可能的,即便我知道你喜歡他,但是執事會裡沒有人會同意這種做法,何況現在即便是我們同意,他也不會願意回來了吧!」

    「不,他會的。」薩拉很肯定地說,「他一定會的。」

    老人歎了口氣,離開了那個房間。

    「蕾絲被庫茲卡爾抓到了。」臨走的時候,他說。

    ——————————

    此刻,在戰場上。

    黑色的浪頭拍上了白色的冰山。

    刀劍相交,兩軍終於撞在了一起。

    而在他們之前,那一騎黑色的披風,已經掠過了冰山,向光明的陣營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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