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六日 第五章——步步緊逼(下)
    攝政王沒有動,彷彿向他刺來的不是閃著寒光的劍鋒,而是空氣一般。

    驚訝的人變成了艾爾姆斯,他從未聽說過攝政王的在武技上也有天份,尤其是他病入膏肓的樣子更是給人一種弱不經風的感覺。

    「難道這些都只是錯覺,難道這只是他為了迷惑別人的假象?」

    「或者是他根本不怕死?」以上都是艾爾姆斯在那一瞬間閃過腦海的想法,可是他卻忘記了一種可能——

    或者,他手中所拿著的本來就是空氣。

    攝政王沒有動,艾爾姆斯也停止了動作,在上一秒那柄劍還握在艾爾姆斯手中,下一秒它就憑空消失了,彷彿根本就沒有存在過。於是時間就凝結在了艾爾姆斯現在這個看起來可笑的刺擊動作上。

    「魔法?空間魔法?」艾爾姆斯臉上的表情在抽搐。

    「魔法麼?」魯希瑟斯冷笑了一聲。

    「好了,你贏了。」艾爾姆斯恢復平靜,「我本來就沒指望過能殺了你,現在殺了我吧!」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你敢,可是你不能。」艾爾姆斯輕蔑的笑著,「因為你所謀求的東西需要我,你不敢讓我死,否則你的計劃就會受到影響。但在那之前,憤怒的法爾會帶領帝都禁衛軍衝進皇宮把你們全部撕成碎片。」

    「魯希瑟斯,你是個了不起的陰謀家。」軍務部長冷笑著說,「我真的很好奇你這次可以怎麼應對。」

    魯希瑟斯搖搖頭:

    「艾爾姆斯,有多久沒人訓斥過你了?」

    艾爾姆斯眉毛一揚,沒有理解他提起這個的用意。

    「你是不是習慣了把自己口中說出的一切都當成真理,」魯希瑟斯慢慢向他走近,「以至於已經忘記了你有錯誤的可能?」

    「那麼今天我以攝政王的名義告訴你。」他一字一頓的說,

    「你錯了。」

    「一,卡蒂婭不是我殺的。」他伸出枯瘦右手的食指。

    「二,我父親沒有死,雖然也和死差不了太多了。」他又伸起了中指。

    魯希瑟斯已經走到了他面前,儘管艾爾姆斯的身材要比攝政王高大,可是他此刻的感覺卻是他必須努力的仰望,才能夠看到那張骷髏般的面孔……

    可是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到那深陷的眼眶中瞳孔究竟露出的是什麼樣的顏色。

    「難道他說的是真的?難道真的是我錯了?」艾爾姆斯已經無法求證,因為這是他最後的念頭。

    一隻纖白的素手不知從何處伸出,輕輕的搭上了他的肩,然後他只感到脖頸被什麼東西觸碰——

    是冰涼的指尖。

    艾爾姆斯的瞳孔由於痛苦而驟然放大。

    剛才那柄消失的佩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了攝政王的右手。

    「三,我敢殺你,也能殺了你。」

    魯希瑟斯的臉因殺意而變得猙獰。

    劍身狠狠的刺進了艾爾姆斯的身體。

    ——————————

    「騙子維格菲,給我滾出來!」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了維格菲的幻境,將彷彿置身天堂的諸人拉回人間。

    「什麼人!」這個問題閃過維格菲的腦海,即便是涵養如他也是面色微變。他幾乎已經到手的果實,絕不能讓它從眼前飛走。

    纖細靈活的手指只需微微一動,出聲的那人就會人頭落地,可是維格菲的手指只是夾起了瓷器茶杯的杯柄,舉到唇邊。他想借此來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掩飾住自己的不知所措,可卻將自己內心的慌張更明顯的暴露出來——

    那杯中已經沒有茶了。

    「騙子維格菲,給我滾出來!」

    人們紛紛轉過頭,望向發出聲音的那人,而那人已經站上了旁邊的一張長椅,讓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臉。

    那是一張無法形容的恐怖面孔。

    暗紫色的血管,深黑色的腐肉,森然的白骨上帶著褐色的斑點,掛在眼眶中的眼球已經不知被什麼東西腐蝕了一般,閃耀著淡綠色的幽光,彷彿是特意為了令人噁心而留在那裡的。沒有鼻子,沒有嘴唇,有的只是駭人的空洞,以及暴露在外的帶血結痂的乾枯牙床上裸露的幾顆灰黃色的牙齒。皮膚?這種組織已經不存在了,沒有什麼可以阻擋這些醜惡的令人作嘔的東西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僅剩的幾根彎曲枯黃的頭髮,與那半顆眼球,以及那些搖搖欲墜的息肉,隨著微風搖動。

    以上的這些構成這個人的猙獰面孔的左半部分,而剩下的部分,從他的左眼角處開始還保持著原來的面貌,依稀可以看得出,這個人還很年輕。

    他的聲音嘶啞而怪異,大約是因為他沒有嘴唇的緣故:

    「不要相信維格菲,不要走進這個魔法塔,他根本就不會保護你們,他只會把你們當成炮灰,他與博得的法師戰爭之間的犧牲品,他隨時都有可能毫不留情的把你們拋棄掉。」

    「你是誰!你憑什麼這麼說。」那群穿著藍色制服,胸口繡著「眼睛中的六芒星」標誌的法師為首的一個女人說。

    「啪」的一聲,維格菲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愚蠢!」他想斥責,可是他無能為力,因為自己沒有教過這群人如何面對這樣的情況。

    「博得。」他從緊咬的牙床之間擠出了這兩個字,他分明從這個突然出現的怪人身上嗅到了熟悉的,陰謀的氣味。

    而塔下,維格菲的年輕法師部隊正在將情況越變越糟。

    「我憑什麼這麼說?」怪人笑了,「因為我現在這個樣子就是拜維格菲所賜,我就是在維格菲和博得的爭鬥中被犧牲掉的棋子,因為我見到了維格菲的另一面,他偽善的外表下殘忍罔顧人命的一面。」

    他臉上的腐肉和血管都在痛苦的抽動著,彷彿又想起兩天前發生的一切:

    「我親耳聽到維格菲將我們犧牲掉的話,我們都只不過是帝都來到瑞文戴爾的觀光客,其中也許還有像我一樣的曾經愛戴和尊敬維格菲的崇拜者,但其中,也有不足十歲的孩子,也有帶著孩子來遊玩的母親……」

    他的話語中的悲痛是如此的真切,因為這就是他的真情實感,於是廣場上的那些民眾也動容了,為他的遭遇,也為他的慘狀。

    「……我們眼睜睜的看著那團奪命的綠霧向我們逼近,直到那時我還堅定的認為維格菲一定會有辦法讓我們出去的。然後,我聽到了他冷酷的聲音說出的那句話『戰爭都會有犧牲,只要讓他們的犧牲有價值』。」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冰冷的聲音,於是我發誓要讓世人看清維格菲的真面目。他從來就不在乎我們這些平民的生死,即便你們被騙進了瑞文戴爾,維格菲也不會庇護你們,而依舊把你們當成隨時可以犧牲掉的棋子。」

    「我叫帕吉,只是一個普通的帝都平民。」他舉起了他的右手,「我發誓我剛才說的一切都是事實。」

    幾乎所有人在此刻都倒抽了一口冷氣,因為他的右手已經沒有了,只剩下幾塊零散的掌骨還連接在腕骨上。

    「別聽他的!」藍衣的女法師氣急敗壞的說,「他……他是博得派來騙你們的,維格菲大人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

    從每個人對她的怒目而視中,可以看到她這句話引起的是反效果,人們反而更加相信帕吉所說的話了。「騙」這個字實在是太容易引起人的憤怒,民眾們都是盲從的,可是他們並不傻,怎麼可能有人把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只為了騙他們?

    那麼,如果帕吉說的是真的,又是誰騙了他們?

    人群鼓噪起來,不滿的聲音越來越大。

    藍衣的法師們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他們面面相覷著,不知如何是好。

    而在瑞文戴爾的塔頂,維格菲卻依然微笑著,彷彿塔下發生的一切與他無關,彷彿一切仍盡在掌握。

    不,事情完全不在他計劃之內,他不是神,不可能料到事情的每一層變化,即便是他料到了博得可能會破壞他的計劃,卻也想不到現在的博得早就不是他所熟識的那個人。

    可是他之所以還在笑著,只是因為,笑容是他戴在臉上的一個永遠也摘不下來的面具。

    ——————————

    「撤,快撤!」兩名軍官狼狽的近乎是逃竄出了攝政王的書房,對著守在門外的士兵們大聲下達著撤退的命令。

    可是直到兩個人喘了幾口氣之後,才發現四周的氣氛靜默的詭異,渾然不是一個正在激鬥的戰場應有的感覺。

    燈都被熄滅了,伸手不見五指。

    「怎麼回事?有敵人?」已經放棄了尊嚴的軍官早就失去了判斷力,隨口問身旁的一名士兵。

    而士兵也因為恐懼而忘記了對上級應有的尊重,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敵人在哪裡?」那軍官又問。

    士兵搖了搖頭,眼中都是恐懼。

    軍官決定不再追問,反正也是要撤退:

    「撤退,全軍……」下令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名士兵,和另一名軍官,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身邊的這人的頭顱從他的脖子上掉了下來,彷彿不是剛剛被人切下的,而是原來就沒有在脖子上放好而不小心滑落了一般。

    另一名軍官沒有喊叫出聲,也沒有傻到繼續完成他的同僚沒有下完的命令,他發足向皇宮外狂奔而去。

    士兵們驟然醒悟過來,也都放棄了抵抗,隨著他一起逃命。

    急速奔跑的人群中,時不時有人被黑暗中突然出現的什麼東西削斷了腦袋,無頭的屍體倒下,被後面的人踩過。

    整個皇宮就好像一個收割著生命的冷血機器,而這些士兵們正在與它殺人的速度賽跑。

    跑在第一位的那名軍官,終於看到了門外的亮光。

    他感到渾身一輕,腳下的步子也輕快了起來,渾身上下彷彿又都充滿了力量。眼睛在一線光芒的照射下,竟然有些東西沉甸甸的想要滴落。

    他終於認識到了「活著」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他決定不作任何停留,就這樣一路跑出帝都,去到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過完這一生。

    他邁出了最後的一步,踏出了黑暗之門。他閉上雙眼,讓自己的身體吸收著溫暖的陽光。

    很美好,彷彿置身天堂。

    但當他睜開雙眼時,天堂突然變成了地獄——

    一百具的士兵屍體上,一個黑衣的男人正在從一個還在抽搐的人的下顎抽出那把貫穿了這人顱骨的紅色彎刀。

    然後,黑衣人轉過身,看著剛剛跑出阿罕布拉宮門的軍官,露出了嗜血的笑容:

    「原來還有援軍。」

    ——————————

    在樓上,某個有窗戶的房間,一雙妙目正凝視著那個黑色的殺戮中的身影。

    「他要來了。」身後,魯希瑟斯的聲音響起。

    伊麗莎白轉過頭:

    「我去叫他離開。」

    說完向門外走去。

    在兩人錯身而過的霎那,魯希瑟斯抓住了那只被黑色絲綢手套包裹的手。

    他沒有說話,無聲的凝望已經說明了一切。

    「放心,我會回來的。」她說,不動聲色地掙開了握住她手的手,走出了房間。

    ——————————

    「沒錯,是博得救了我。」帕吉說,「在維格菲已經把我犧牲了的時候,是博得將我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出來。」

    人群一時靜默了,帕吉的聲音有一種感染力,能讓人不自覺地對他產生信賴的感覺。

    「也許我現在站在這裡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但是我並不是受了他指使,我也並不感激他。」他說,

    「現在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與維格菲兩人造成的,一切都起源於這兩人的私人恩怨,但是他們憑什麼把我們這些平民牽扯其中?難道只因為他們是魔法師他們就可以隨意毀壞我們這些無辜者的房子,干涉我們的生活嗎?」

    「不能!」憤恨的聲音從人群中響起。

    煽動的人無處不在。

    「難道他們可以任意支配我們的命運,決定我們的生死嗎?」

    「不能!」聲音更加響亮。

    「難道他們就應該高高在上,把我們的生命和尊嚴當作螻蟻一般肆意踐踏嗎?」

    「不能!」憤怒的吼聲席捲整個廣場。

    「你們還不明白嗎?」帕吉高喊道,「維格菲是我們的敵人,只要我們都相信這一點,博得就不會殺我們。所以瑞文戴爾反而是最危險的地方,而這裡才是最安全的。」

    「一切都不會結束,除非維格菲敢從塔頂走下來,放棄他塔主的位置,博得才會停止這一切,可是現在那個虛偽的男人根本不願意放棄他的地位和權力。」

    「無恥!卑鄙!」人群咒罵著。

    「維格菲,滾出來!」帕吉高喊。

    「維格菲,滾出來!」人群附和。

    「維格菲!」帕吉再喊。

    「滾出來!」人群附和。

    ……

    ——————————

    薩馬埃爾將「嗜血」收回腰間。

    終於,他與艾麗之間再沒有任何阻攔。

    而就在他準備邁上台階的霎那,腳步卻猛然停住了——

    皇宮的側面,站著一個渾身黑紗的女人。

    「艾麗……」這個名字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女人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向遠處走去。

    「等等我!」薩馬埃爾慌忙追了過去。

    ——————————

    過不多時,兩名騎士勒馬停在了阿罕布拉宮之前。

    菲比斯小心翼翼的查看著法爾的臉色。

    看到一地的士兵屍體,傻子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法爾拉著韁繩的左手難以控制的顫抖。

    許久之後,他一咬牙,掉轉馬頭,卻發現菲比斯縱馬橫在了他身前。

    菲比斯搖了搖頭:

    「你忘了我們昨晚的約定了嗎?我會幫你找到殺卡蒂婭的……」

    「閉嘴!」法爾怒吼,「你真以為我是個能忍的人嗎?」

    「我他媽的還真就是!」他暴怒的狂吼到,

    「我都不知道我在聽到卡蒂婭的死訊之後是怎麼忍住的,但是我他媽的就是忍住了。但這次我不想忍了,他不管是不是他殺的卡蒂婭,我根本就不想知道,我他媽的也不在乎。他現在把我父親殺了總沒錯吧!」

    菲比斯只是搖頭:「你想去幹什麼?」

    法爾將巨劍高高舉起,血色的雙眼放射著復仇的凶光:「調我的人把這裡夷為平地!我一定要殺了這個混蛋!」

    菲比斯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

    法爾一咬牙,將巨劍揮落……

    卻在半空凝住了。

    熟悉又陌生的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

    法爾帶著難以置信的眼神回頭看去。

    那是個熟悉的白髮老者,穿著今天早上離開時的衣服。

    法爾的嘴唇顫抖著卻不知道說些什麼,明明是那麼熟悉的一個人,為什麼他身上的氣質令他感到如此陌生?以至於他竟然壓不住心中的驚訝……

    以及恐懼?

    過了許久,他終於壓抑住了緊張的將要從胸腔蹦出來的心臟,開口說道:

    「父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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