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六日 第四章——步步緊逼(中)
    瑞文戴爾魔法塔下面的廣場人頭攢動。

    「讓我們進去!」這樣的吼聲此起彼伏,卻已經不像之前那麼有氣勢,而更像是一種哀求。

    但瑞文戴爾的大門緊閉著,擁擠的人群竟然自覺地與那扇門隔開了一米的距離——

    那是恐懼加上敬意的距離,但是很快後者就不剩下多少了。

    廣場上的人樣貌必然是不同的,可是他們的眼神和表情都如此相似,那是一種融合了對自己性命的擔憂以及對死亡的恐懼的神情。他們來自帝都的各個角落,是那種對自己生命最為看重,卻又不能也不敢掌握自己命運的人,他們試圖到瑞文戴爾尋求庇護,但是這裡並不接納,因為這裡的主人並不在乎他們的生死。

    整夜,他們都沒有休息,他們向光明女神或者他們所知的一切神靈祈禱著,任何一點的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們陷入一種集體性的恐慌。在這種長時間的,驚恐和失望雙重情緒的折磨之下,每個人都顯得疲憊而憔悴。但是他們依舊不放棄地喊著「讓我們進去」,儘管這聲音已經虛弱不堪,但這是他們卑微的人生中唯一的執著。

    可惜神沒有聆聽他們的祈禱,而他們唯一的希望,正在塔頂,帶著他一貫神秘莫測的謙和笑容,一邊品茶,一邊看著廣場上發生的一切。

    他不會品茶,於是,他只是在觀察下面發生的一切而已。

    博得難道不知道他用全帝都人性命要挾的,是一個根本就不會受他威脅的人嗎?

    人們啜泣著,哀聲連同著無助和絕望,像是蒸氣一般升騰,坐在塔頂的維格菲享受著這種情緒,像是享受著輕輕地吹出杯中琥珀色的色的液體泛起的霧氣中的茶香。

    很快就是23個小時了,他很希望接下來的那次爆炸的聲音能更響亮些,火花能更華麗些,如此這些在他腳下匍匐著的平民的恐懼才能達到巔峰。

    於是他會在24小時的爆炸之前,人們都已經臨近絕望,而對於生命的渴望達到頂峰時打開那扇門,那扇門中會閃爍出神聖的魔法光芒,像是厚厚的雲層中透出的一縷陽光,就如同是明女神的神跡一般。這光芒如此高不可攀,在絕望中給他們希望,在黑暗中給他們指引,在彌留之際給他們生命。

    他們將雙膝跪地的膜拜一個聖人的誕生。

    維格菲明白,太過廉價的善意只會被人輕視,被人視為理所當然,然後索取更多。

    只有在絕境中的雪中送炭才能體現出價值,他們才不會記得是誰把他們逼上這種絕境,而只會記得是誰將他們從這一切之中拯救出來——

    是維格菲,黑夜中的一盞明燈。

    他們新的信仰。

    ——————————

    魯希瑟斯面無表情的看著殺意騰騰的艾爾姆斯,又轉向了他身後兩名神情嚴峻的軍官,和他們的軍銜。

    「你們知道這是叛變嗎?」

    「不要試圖挑撥離間了,他們都是我的人。」艾爾姆斯說。

    「是嗎?我還以為他們是帝國的高級軍官。」

    兩名軍官依舊是神色嚴峻,軍人似堅定而挺拔的站著。

    魯希瑟斯說:「你還在等什麼?」

    「你很著急死嗎?」

    魯希瑟斯幾乎很少出現任何人類感情的臉上此刻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沒有人可以面對死亡依舊毫無畏懼,至少魯希瑟斯是這樣認為,因為他做不到,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決不能就此死去。可是他之所以還能笑出來,是因為艾爾姆斯根本就不是來殺他的。否則他早就動手了,用不著說這麼多廢話。

    那他是來幹什麼的?

    魯希瑟斯看著他,試圖揣測對方內心真正的想法。

    書房外面突然響起了吵鬧的聲音。

    所謂吵鬧,當然不是小孩子之間的打鬧,在王宮禁地出現了這種吵鬧的聲音,唯一的可能就是一直隱秘於王宮內部的秘密力量終於被動用了。

    艾爾姆斯神色不變,魯希瑟斯自然也沒有,兩雙深邃的眼睛依舊只看得到對方深黑色的瞳孔。

    驚慌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

    「啪」的一聲,門被推開了。

    「他們……他們來了!」

    艾爾姆斯只是輕描淡寫的一揮手,那個士兵猶豫了一下,一咬牙,把門關好退了出去。

    依舊是沉默,但是魯希瑟斯知道有人該說話了。

    「將軍。」一個軍官終於受不了攝政王的威壓,開口詢問,用的是曾經在軍中的稱呼,

    「這好像與我們的計劃不一樣吧!」

    「當然不一樣。」冷冷的回答他的是攝政王,

    「不論艾爾姆斯告訴你們的計劃是什麼,絕對不會和他想做並且正在做的事情一樣。因為他一定告訴你們的是如何殺死我,如何發動兵變,如何列舉我的罪行,如何調動禁衛軍進城,如何控制帝都。」

    只要看到那個軍官的反應魯希瑟斯就知道他猜測的沒有錯。

    「但是他肯定不可能告訴你們的是,你們一定會死。」

    兩名軍官同時將目光投向了他們的上司,可是艾爾姆斯並沒有出言反駁。

    「沒錯,你們以為帶了區區兩百人就可以衝進皇宮殺了我或者逼我就範?那你們也太天真了。如果你們現在殺了我,我保證你們沒有一個人可以活著離開這個皇宮。而如果你們不殺我挾持我為人質的話,無論是兵變或者控制帝都憑借你們的能力都做不到,因為你們太低估或者就根本沒有估計過我和美第奇家族在這個帝國中的影響力。」

    「只要我還活著,整個大陸就是我的。」魯希瑟斯的形象彷彿突然高大起來,或者一直就是如此高大的?

    「你們的命運從你們發起叛亂的一刻就已經決定了,除了死,沒有第二條路。」

    「死之前能拖著攝政王一起也不枉了。」說話的是另一個軍官。

    「那你為什麼還不殺了我?」魯希瑟斯輕蔑的一笑,在他看來他根本沒有必要跟這群低級的軍官,或者說沒有腦子的武夫說這麼多廢話。實際上,他不相信有人願意死去,即便一個人口中說著去死,多半是抱著想活的念頭。正如他在那些濫俗愛情小說中的那樣,一個人如果說著要去死,那麼多半是希望有人能攔住她,否則直接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死了就好了。

    他無比的鄙夷這種伎倆,如果那兩個人能把心中怕死的念頭坦白的說出來他都會對這兩個人看高一線。

    但是反正那兩個人只是一般的武夫,否則怎麼可能人到中年只是預備役中的中級軍官?他只好主動將話挑明:

    「我給你們一條活路。」

    兩個軍官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立刻帶著你們的人撤出去,然後帶著你們的家人立刻滾出帝都,有多遠跑多遠,躲到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們,甚至不要讓我因為任何事情想起你們,你們還可以保住這條命。」

    魯希瑟斯語氣中一點也不客氣,因為這兩個人絕對不會因為這幾句話又重新估計了與他魚死網破的勇氣。其實,那一往無前的戰車或奔流般的氣勢,早就在攝政王與軍務大臣對視的沉默中被消洱與無形。

    兩個軍官對視一眼,慢慢的退了出去,而艾爾姆斯竟然沒有一點阻攔的意思。

    待兩人離開之後,魯希瑟斯轉過身對著艾爾姆斯說:

    「好了,你可以說說你的來意了吧。」

    ——————————

    此時,薩馬埃爾已經來到了皇宮門口。

    「我要見伊麗莎白。」他說。

    「對不起,今天皇宮戒嚴,任何人不得進出。」黑色制服的士兵聲音冰冷,不帶一點感情。

    以往的薩馬埃爾已經掏出了武器。

    但是今天他不是來殺人的,只是單純的想在走之前和艾麗見上一面。

    他不想再惹上更多的麻煩,還有人在等他回去。

    「請幫我帶個話給伊麗莎白,告訴他薩馬埃爾要走了,想見她一面。」薩馬埃爾已經很久沒用過這種請求的口氣了。

    士兵沒有說話,只是示威性的將手按上了腰間的劍。

    可是他摸不到,腰間的劍似乎突然不在了……

    或者是他的手已經不在了。

    一把深黑色的短劍被反手握在薩馬埃爾的左手之中,藏在小臂下,顏色完全的被他身上的黑衣所遮蓋。在嗅到血腥的味道之後,右手也從腰間拔出了血紅色的彎刀。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一句低聲下氣的請求,已經是他的極限。

    被割斷的手掌剛剛落地,慘叫聲剛剛響起,一百名士兵驚詫的目光剛剛向這邊轉移,「嗜血」和「暗夜」交叉成一個十字,架在了那個士兵的頭頸兩側,手腕輕輕一分……

    鮮血已經不受控制的紛飛而出。

    薩馬埃爾又笑了。

    「天意如此啊!」他想著,「我不想再殺戮,想擺脫過去,只是想見你最後一面,可是他們竟然不讓。」

    「那麼,我就再享受最後一次好了。」

    ——————————

    「讓我們進去吧!」

    在24小時的爆炸之前,人群的聲音終於變成了哀求,並且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至於為什麼這時間與維格菲計劃的一般如此湊巧,自然是因為他在人群中事先就安排了他的信徒。人越多,越是在這種脆弱悲傷或者群情激昂這樣的情緒失控的時刻,越是容易被人煽動。

    騷亂,躁動,不安的情緒逐漸覆蓋了整個廣場。

    不知為何,已經近乎倖存了23個小時的民眾們,竟然在第24個小時之前變得瘋狂起來,彷彿博得的炸彈必定會降臨在他們頭上,彷彿死神已經在準備,等時刻一到就要收割他們的生命一般。

    但維格菲是知道這一切的原因的,因為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而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都在他計劃之中。

    恐懼的氣氛已經達到了頂點,維格菲站起身,準備收割勝利的果實了。可以洞察人心,可以喚醒人心靈深處的恐懼並且知道如何加以利用,再加上他幻術大師的身份——

    維格菲笑了。

    一個神明即將誕生。

    門開了。

    聖潔的光芒從天上灑下,門中飄出了仙靈奏的音樂。

    每個人黯淡的眼神都被這光照亮了,每個人的表情都是憧憬,每個人的姿態都是仰望,每個人的心情都是被拯救的喜悅。

    哭聲響起,那是劫後餘生的喜極而泣。

    驚歎聲響起,那是對於超自然的神跡的膜拜。

    但這些都被美妙空靈的仙樂所掩蓋。

    霎那,廣場變成了極樂的天堂。

    心情激盪著,人們隨著充斥胸臆的愛意向那扇門前聚集。

    門中走出了一排身著藍衣的青年,有男有女,都面帶微笑,那種神聖與脫俗的感覺與光明聖教的牧師一般無異,但他們的容貌更出眾,笑容更和善,裝扮也更加高貴漂亮一些——因為這本來就是維格菲根據貴族的服飾設計的。

    但更加吸引人的是那奇特又抽像的標誌——

    眼睛中的六芒星。

    這些人笑著,並未說話,但卻分明的表達著一個最平凡的,在酒肆或者勾欄的門口經常聽到與之類似的話語:

    「歡迎來到瑞文戴爾。」

    在此時廣場上的人聽來,這句話就像是神的旨意。

    人潮向那扇敞開的大門湧動。

    維格菲滿意的看著這一切,準備張開雙臂接納他的第一批信徒。

    不合時宜的聲音卻在這種關鍵的時刻在人群中突兀的響起「

    「騙子維格菲,給我滾出來!」

    ——————————

    艾爾姆斯整了整自己的軍裝,在攝政王面前,在他眼中寒光的注視之下。

    但攝政王並未注意他如雄獅般威嚴又如獵鷹般陰鷙的表情,也未注意他肩上象徵最高軍銜的圖案和胸前整整二十枚閃閃發光的徽章。

    他只是看著他的眼睛。

    艾爾姆斯已經笑了:

    「你已經猜到我的來意了嗎?」

    魯希瑟斯搖搖頭。

    「奧雷留斯那個老傢伙已經死了吧!」艾爾姆斯問。

    魯希瑟斯沉默,不知是默認,還是不屑於反駁。

    「你所計劃的事,你想得到的一切,憑你還不配。」艾爾姆斯說,「奧雷留斯都沒有做到的事情,你更不可能。」

    這次魯希瑟斯倒是冷笑了。

    「但這些都不重要。」艾爾姆斯說,

    「重要的是,無論你做什麼,想和誰爭權奪利都好,想把我搞下台,謀取我手中的兵權也好。」

    「你不該把卡蒂婭牽扯進來。」

    魯希瑟斯沒有再辯解,他不需要再向任何人辯解什麼。

    「你掩飾的很好,還有你手下的那個叫菲比斯的也同樣,法爾竟然輕信了他的話,不相信你是兇手。」艾爾姆斯說,「否則,今天我帶來的就不會是這種預備役部隊,而會是精銳的帝都禁衛軍了。」

    「卡蒂婭已經死了五天,可是殺他的人還活著,法爾竟然害怕給他的妹妹報仇,於是,只好我親自動手。」

    說完他拔出了腰間的佩劍,眼中閃出了凶悍的神色,渾身也散發出從戰場上的千軍萬馬之中鍛煉出的殺氣。

    「這麼說,你還是來殺我的?」魯希瑟斯有恃無恐。

    無論如何,這裡是皇宮,是他的書房。

    艾爾姆斯冷漠的笑了:

    「不,我是想讓你殺我的!」

    他右手平舉長劍,劍尖直指攝政王的胸膛。

    這是標準的決鬥起手。

    「如果你有那個膽子的話!」

    手中的劍閃電般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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