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五日 第十六章——嗜血(下)
    瀕死的殺手躺在地上,視線模糊,看不到遠方,只看得到鮮血從自己的身體裡流出,一半滲進土壤,一半沿著地表淌開,一直淌到他的唇邊。

    溫熱,略鹹,刺鼻的血腥味。

    「就這樣死了嗎?」他想。

    作為殺手,他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作為殺手,他的一生沒什麼好誇耀,也沒什麼好留念的。

    可是他不甘心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為什麼這個人竟然是殺不死的?或者說,這世界上為什麼會有殺不死的人存在?

    如果在之前,僅僅是提出這個問題,那麼一定會被所有的人視為是荒誕可笑的,甚至也許他去隱世會內部,那幾乎記錄了歷史上各種黑暗秘聞的資料館,也不會得到確切的答案。但是現在這件事情就真真切切的出現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

    他沒去過隱世會的資料館,他只是知道也這麼一個地方。隱世會的情報收集和刺殺同樣出名,或者說也許更重要。隱世會不僅僅是個殺手組織,而他創建的宗旨和目的是在黑暗中操縱這世界的走勢,目的是造成衝突和混亂。為了達到這樣的目的,情報收集正是其中最重要的環節,只有得到了所有想要得到,需要得到的情報,再加上每任的神秘首領的超強情報分析能力,才能從中分析出整個局勢的癥結所在,然後才是通過殺手的刺殺殺掉那些重要的目標人物,達到對整個局勢的影響與控制。

    在死亡邊緣徘徊的殺手的腦海突然迴光返照似的清明起來,一些有關這種「不死之人」的隻言片語湧進腦海之中——

    那段400年前眾人皆知的建國史上,在隱世會內部的資料中卻有完全不同的記載,在隱世會突然倒戈向亞歷山大美第奇助其稱帝之前,似乎曾經有過一位不死的君王,黑暗的王者,傳說是黑暗女神座下四戰將之一的不死騎士轉世……

    那個人,這歷史上唯一的查有實據的不死者,那個人好像被稱作——

    黑騎士。

    ——————————

    「你們只有這點能耐嗎?」薩馬埃爾從地上爬了起來,伸手撣去身上的塵土。

    可哪有什麼塵土,撣落的都是滴滴鮮血,彷彿不是剛剛從他的身體中流出的一般。

    喧囂的人群瞬間都安靜了下來。

    還沒有走遠的士兵,炫耀著揮舞著手中血色彎刀的軍官,在話音響起的霎那停住了腳步,慢慢轉過頭,然後神情漸漸變化……從懷疑,到驚訝,到難以置信,再到恐懼。

    即便是剛才集合的隊列,揮刀的動作,他們都從未像這樣整齊劃一,但在面對位置與死亡的恐懼,不需要訓練,每個人的反應都是這樣的一致。

    「你們只有這點能耐嗎?」薩馬埃爾又說了一遍,眼神慢慢掃過每個人,每個人的眼神在接觸到它的霎那都退縮了,而那個叫塞斯的軍官,舉刀的手竟然開始顫抖。

    士兵們都啞然,沒有人瘋到要去回答他。可是他的確是在等待著他們的回答,至少是在享受著他們的恐懼。

    「這根本不是享受,」他抗辯道,「不及那種被利刃穿過,被鮮血浸滿之萬一!」

    於是他一步一步向那些士兵們走去:

    「輪到我了!」

    「去……殺了他!」賽斯下令到。

    血肉之牆猶豫著,他們習慣於只執行對自己有利的命令。

    「殺了他啊!」賽斯狂吼著,每個人都聽出他的恐懼。

    這不可恥,每個人都在恐懼著,而這種恐懼又被逐漸緊逼的薩馬埃爾放大了。士兵們在原地躑躅,連剛才壓迫性的氣勢都沒有了之後,這只是一堵腐朽的一推就倒的斷壁而已。鐵與血通常用來形容軍隊,但現在的這支所謂軍隊完全沒有鐵的氣質,不過是阻隔與賽斯與薩馬埃爾之間的一堵人的血肉組成的屏障。

    「衝啊!殺了他啊!」賽斯已經歇斯底里了,薩馬埃爾的眼神直直的盯著他,他面前的人還不夠多,竟然連這樣一束目光都阻擋不住。他向後退,將他身邊的所有碰到的士兵都向前推。當他發現自己已經退到了隊伍的最後之後,他與那個人之間已經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人和血肉,他終於長舒一口氣,他看不到那人的眼神了。

    「這裡就是你死或者我死的地方。」薩馬埃爾的臉突然出現在面前,瘋狂的獰笑著。

    「啊!!!」他尖叫一聲,腳下一軟摔倒在地,彷彿神譴般,手中血紅色的彎刀在倒地的時候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刺穿了他的身體,從他的腿跟刺入,從腹部側面穿出。

    他倒在地上哀嚎,他沒有站起來逃跑的能力,也沒有把刀拔出來的勇氣,只能倒在地上讓自己的血一直流,等著自己的結局。

    薩馬埃爾沒有越過那堵牆,越過那堵牆的要了賽斯的命的只是那凜冽的殺氣,再多的血肉也無法為他阻擋,再多的虛弱靈魂也填不滿薩馬埃爾殺戮yu望的深淵。

    ——————————

    那個殺手跪下了。

    「放了我吧!我只是受人之托。」

    為什麼總有人認為這種廢話可以讓人逃過一死?

    薩馬埃爾向他走去。

    「你想知道什麼?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想知道這些無聊的事情。

    「我是隱世會的殺手,是攝政王派我來殺你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早就知道了。

    「是『那位女士』派我們來得,她住在消失的沼澤,就在北區三大家族之間。」

    跟我有什麼關係?

    「昨天來殺你的殺手是小丑,他是組織的第二號殺手。」

    薩馬埃爾舉起了彎刀。

    「事情不會這樣結束的。」殺手絕望的喊道,「還有別人,還有組織的第一號殺手!」

    「別殺我,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他說。

    真吵,臨死前就不能安靜一些嗎?

    刀鋒降臨。

    殺手的嘴角突然露出陰謀得逞的冷笑。

    匕首並不是只能刺,它的鋒刃也可以削斷一些比較小的物體的——

    比如敵人的手腕。

    薩馬埃爾再也感覺不到自己握刀的手,血從斷開的手腕處狂飆而出。

    「成功了!」殺手想到,然後犯了他此生最後一個錯誤。

    手中的匕首本能想要一勞永逸的結束敵人的生命。

    「削斷了手腕,下一個就是你的喉管!」他理所當然的想著。

    薩馬埃爾沒有冷笑,沒有驚訝,眼神中也沒有憐憫,依舊是看一件死物一樣的看著他。

    很狡猾的敵人,趁我不注意奪取了我剩餘唯一的武器,他本來可以趁這個機會逃走,只是……

    他為什麼要再送一把給我。

    沒有一般人斷腕瞬間的驚慌和絕望,殺手的反應在他看來是完全不理智的死前的瘋狂行為,沒有一點威脅可言,那個他自以為狠毒的出手幼稚得可笑。

    薩馬埃爾的左手閃電般的抓住了殺手襲來的手腕,不顧他撕心裂肺的慘叫,將其一百八十度的扭轉過來,在他絕望的眼神中讓那刀尖慢慢變大,然後一直插穿他的眼眶,插進他的腦中,還惡作劇似的攪動了一下,看著鮮血和腦漿一起湧出那具無生命的屍體。

    他的動作如此緩慢,嘴角本來還在慢慢翹起,可是在鮮血的噴湧無力了下來的時候,那種笑容突然消失不見。他甩開那人已經折斷的手腕和匕首以及連著的屍體,就像甩開一堆垃圾。

    眼神變得落寞和茫然,之後一切有關情緒的外露表現都隱藏在了夜一般漆黑的眼眶之後。

    他默默地撿起了地上還握著彎刀的斷腕,按在手臂上的斷口上,血液漸漸消失,連那被切斷的傷痕也消失,皮膚癒合,像從未斷過甚至傷過一樣——

    將彎刀交到左手,轉動手腕,將手指根根伸開,再合攏,活動自如。

    薩馬埃爾走向最後一名瀕死的殺手,拔出了插在他胸口的「暗夜」,然後不屑的看著他驚恐的表情:

    「有什麼好看的?」

    彎刀揮落。

    ——————————

    「叮」的一聲,在無數次的揮砍之後,在他腰間掛了十五年第一次出鞘的長劍斷了。

    「沒想到你死在我之前啊!」他心道,無生命的東西的逝去竟然比生命的逝去更令他感慨。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繼續揮舞著那柄短劍,衝破了那堵血肉之牆。

    塞斯在他面前停止了呻吟,假裝死了過去,可是在薩馬埃爾毫不留情猛然抽出他身體中的那把彎刀時,他仍舊無法克制的抽搐。

    薩馬埃爾並沒有理睬地上的那灘死肉,只是欣賞著這把三條稜上都閃著邪異紅色光芒的彎刀。

    上面傳來的氣息他很熟悉,因為那是用他自己的鮮血浸泡過的。

    彎刀在手的霎那,刀和他都不自覺地顫抖起來,那種對於鮮血的渴望激發了內心的共鳴。他突然覺得自己感受到了內心最深處的yu望,不是愛與被愛,那些都是虛妄,真正真實的是對鮮血的渴望,就像這把沉默了太久的刀。

    他還不知道這把刀的名字,那就叫它「嗜血」好了。

    他隨手一揮,塞斯已經身首分離,根本不理會他難稱出色的演技。他只顧著聆聽刀身彷彿興奮的顫抖發出的聲音,心中一個狂熱的聲音也在回應:

    「殺……」

    步子激動的加快了。

    他彷彿很久很久沒有如此的想去做一件事情,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既然死不了,就想想應該怎麼活著。」他對自己說。

    「為什麼要想,只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就好了?」這個聲音,不知是從刀上發出,抑或是他心中。

    想要做的事情?這需要想嗎?

    只要瘋狂的揮動手中的武器,他就能找到答案,找到自己需要的是什麼。

    痛,渾身上下各處傳來的各種各樣的痛苦感受就要超出他大腦所能承受的負荷,即便是傳導這種痛覺的神經都興奮的似乎要爆開。薩馬埃爾感到自己的靈魂在這痛苦中燃燒了,在一種被虐待,被拷打,被殘殺的快感的擠壓下噴射出焚盡一切的高熱,燒燬了他所有的血管、神經,蒸發了他所有的血液。

    然後,在黑色的外衣之下,他的傷口飛速的癒合著,骨骼、肌肉、血管、皮膚都飛速的生長,傳入神經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酸麻,在長好的一瞬會有一種扭曲的無力感,像是暫時性的失去了對一個部位的控制權一般。有人曾經服用一種植物根莖的提取物,以獲得暫時性的靈魂出竅的快感,而這正是此刻薩馬埃爾感受到的——他的靈魂已經飛起,懸浮在身體之上三公尺處的半空,俯視著自己的肉體隨著人潮飄來蕩去。

    滾燙的鮮血灑在他身上,就像是神父將洗禮用的聖水輕輕彈上自己的額頭,只不過並不是被祝福過的聖水,而是被詛咒過的毒劑。毒劑嗎?為什麼這血腥的氣息聞起來如此的親近,自己正沐浴著的,漫天正飄灑著的,都是一個個鮮活的被女神祝福過的生命,都是這自然界造物濃縮的精華。同樣浸泡在粘稠的液體之中,只是顏色有異,但他分明感受到了親切,那是在久遠的意識都未成型的時候,在胚胎之中的感受。

    慘叫聲此起彼伏的響起,這是人在面對死亡時的本能,似乎想要最後在這世界上留下些什麼。有人說這很醜陋、和淒涼,薩馬埃爾卻覺得很動聽,就像是嬰兒出生時的第一聲啼叫。同樣是跨過生與死的門檻,同樣是踏入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誰會比誰美麗,誰會比誰純潔,誰又會比誰高貴?

    如果終有一天自己也會邁過這道門檻,他會有什麼樣的感受?他不知道,他也沒有去想。

    為什麼要去想?為什麼要思考?只要自己手中的刀還不停的揮動,只要以上著一切還在發生著,他就感到無比的滿足,似乎永遠也享受不夠的滿足。那麼,何必去思考這些無聊的事情?

    他繼續沉浸其中。

    ……

    血紅的朝霞升起,傳說中,這代表著剛剛度過了一個流血的夜。

    薩馬埃爾站在一堆殘屍之中,失落的沉默著。

    對於他而言,一切都結束的太快太突然,他仍舊沒有想好自己究竟想要些什麼。

    放縱過後,他茫然的望著自己渾身已經凝固的鮮血,一地已經失去了的生命,還有那冰涼下來彷彿已經入眠的彎刀。他感到的是無盡的落寞和莫名的哀傷,似乎剛剛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般。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他急於找到它。

    那麼他現在應該幹什麼?

    他沒有答案,只是一遍遍的撫mo過「嗜血」的刀身,直到手指被刀鋒割傷,痛疼的感覺和鮮血的又回到了他的腦海,霎那間一切都明朗起來——

    既然自己不知道要做些什麼,那就跟著自己的本能去行事吧。

    他將「嗜血」掛在腰間,頭也不回的向遠方走去,步伐與節奏還是那樣不緊不慢。

    他不知道他要去哪,他只知道絕不是帝都的方向;他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麼,他只知道昨晚他很快樂。

    ——————————

    幾年之後,在南方的某個小鎮。

    酒館裡,一個酒客在吧檯上和老闆閒聊著:

    「你聽說了嗎?就在前幾天,附近那個鎮的豪威克家,就是傳說和七大家族之一的洛溫家族都有生意來往的那個,被人滅門了!」

    「真的?」酒館老闆驚奇道,「前不久不是聽說在西邊也有一個,叫做什麼來著……」

    「總之傳說是滿門上下八十多人,沒有一個活口。」

    「太可怕了!」酒館老闆感慨道,心裡卻遺憾這件事為什麼不發生在自己這座小鎮的鎮長大人身上。

    角落桌一名渾身黑衣的可疑食客,站起來,將一把錢丟在吧檯上。

    閒談著的兩人同時轉過頭,又同時被神秘人渾身散發的危險氣息所震懾的不敢出聲。

    「問你一個問題。」那人對著酒館老闆說話了,「你有仇人嗎?」

    「沒……沒……」酒館老闆在恐懼中語無倫次。

    「你恨的或者恨你的人?」

    精明的酒館老闆突然想起了什麼,卻依舊壓不住心中的恐懼,用哆哆嗦嗦的口氣試探說:

    「有……那個鎮長……貝依大人……」

    「貝依,鎮長。」神秘人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酒館。

    剩下剛才閒談的兩人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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