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將至 第五日 第十五章——嗜血(中)
    十年前,帝都北郊米德蓋特村的午夜。

    「篤篤。」老人從夢中驚醒,猶豫著是不是要去開門,無論是噩夢也好,現實也好,半夜的敲門聲總是意味著麻煩,而帝都的平民對於這種事情從來都抱著能避則避的態度。

    「篤篤。」敲門聲再響。

    「誰啊。」老人披上外衣,點亮了床頭的燈。

    打開門,出現了一個渾身是水的年輕人,在微弱的燈光下老人看清了面貌,正是自己之前救的那個人。

    「怎麼回事?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老人吃驚不小,「快進來。」

    「不用了。」薩馬埃爾冷冷的說,「你有什麼仇人嗎?」

    「沒……沒有啊?」老人在聽到「仇人」這個詞是理所當然的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例如上門的麻煩。

    「你恨的或者恨你的人?」薩馬埃爾繼續問。

    老人心中一顫,誤解了他的意思:

    「難道是仇人尋仇?」老人只能想到一個幾乎荒謬的可能性,自言自語的猜測到,「難道是塞斯那個傢伙?不可能啊!他已經是一個軍官了,不可能再和我這種人過不去了吧!何況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這個塞斯住在哪裡?」薩馬埃爾追問。

    「住在帕拉迪亞駐軍的軍營。」老人猛然反應過來了什麼,「喂!你不是要去找他們麻煩吧!這種人是惹不起的,如果他們惹上了你你只能認倒霉……」

    薩馬埃爾頭也不回的走了。

    「孩子,你不能去啊!你會送命的!」老人著急的大喊,在這寂靜的小村中,不少房屋內的燈因為這一聲大喊而亮了起來。

    「送命嗎?」薩馬埃爾輕笑一聲,「這正是我想要的。」

    「還有你的東西。」老人說。

    「我會回來取的。」薩馬埃爾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

    翻滾的水浪攪動著平靜的池塘,將夕陽,池塘,垂柳這金紅色的寧謐風情畫切割分裂成血腥殘忍的兇殺現場。

    第一個殺手被那水面突然伸出的那隻手帶進水下之後,剩下的兩個殺手則立刻當機立斷,決定觀望。

    隱世會的殺手的能力出色,行動上從來都是獨來獨往,像這樣一次出動三個頂尖殺手的情況在歷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但這些作為殺手的三人並不知道,他們只覺得一次出動三個殺手有些反常,從而猜測這次的目標大概不好對付。

    但他們沒有聯手或者合作的習慣,同時也對自己的能力充滿了自信。那個在水中的傢伙只是掙扎著將頭揚出水面之後慘叫了一聲就又被抓入湖底之後再無聲息,這只能怪他自己不夠謹慎實力太差,怨不得別人。此刻的兩人掏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只是凝視著那又平靜下來的水面,兩張不一樣卻都平平無奇的面孔此時一樣的全神貫注。

    一隻手,剛剛在水下奪去了一個殺手性命的手伸出水面,扒在岸邊的土地上,然後是另一隻,然後是他全身的黑色。

    天色即將入夜,但世間的主色調依舊是紅。

    薩馬埃爾抽出了那柄血紅色的彎刀,霞光一樣的刀影就是他的開場白。

    兩人在這刀光一閃之下卻有些錯愕,但從這一刀上看,無論是力量或者速度都沒有達到「極強」的標準,也許只是剛剛邁過了「強」的門檻而已。而對於一個殺手而言,除非一個人到了「極強」的境界,將為了戰而戰的信念或者意識變成了一種無意識的本能,這樣的目標才會變得有些棘手,因為他們下意識的反應速度快到足以彌補露出的破綻,這樣即便是偷襲通常也難以得手。

    但面前的這個人,看起來只是一般的悍匪或者兇惡之徒,那種不怕死一往無前的氣勢固然可怕,但對於殺手來說,暴露出來的破綻也足以一擊致命。

    出刀,閃避,兩人的閃避的動作不同,刀鋒刺進薩馬埃爾身體內的部位與角度也不同,相同的是一氣呵成的流暢。

    對於一般的對手,這樣的閃避就足夠了,因為目標已經在自己的一擊中失去了生命,再也沒有威脅。可是對於薩馬埃爾,這種理所當然的猜想不適用。

    只有當同樣的熱血的觸感從手上傳來時,才令這兩個自視甚高的殺手有了不妙的感覺。因為他們回想起剛才的刺殺,同樣的動作,同樣的鮮血,甚至在湖裡沉了足以將任何一個人溺死的時間,卻依舊沒有殺死這個人。

    身體本能的告訴兩人不妙。

    隱世會的殺手展現出了超強的身體柔韌性和迅捷無倫的反應速度,黑色的短劍掠過他的鼻尖,只差一寸,如果他剛才警覺的時間再慢半分的話,現在頭顱已經被削成兩半。

    第一回合結束,不等他們計劃、思考、懷疑或者是本能的再次反應,彎刀和短劍的攻勢再次逼上,儘管受了對於一般人而言可以致死的傷,但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在氣勢上,薩馬埃爾早已壓倒了對方,尤其是那種不可戰勝的感覺,讓以刺殺為目的的殺手感到了完全無處下手。

    更何況,兩個殺手心中還有明沒有來得及思考的疑問——這是不是不僅僅是裝出來嚇人的氣勢而已,也許他們面對的不是一個凶性大發被鮮血蒙蔽了雙眼的野獸,而是一個根本就是無敵無法戰勝的死神。

    第二回合在這樣的情況下開始了。

    ——————————

    「什麼人。」值夜的衛兵大喝。

    薩馬埃爾沒有理睬,繼續向前。

    「不要再過來了。」兩個衛兵同時拔劍在手,「裡面是軍營!」

    「塞斯在嗎?」薩馬埃爾問。

    「您找塞斯大人?」士兵放下了手中的劍,看來這個塞斯在軍中職位應該不低。

    「對。」

    「稍等,我去通報,告訴我你的姓名和來意。」一名衛兵跑步進去了。

    「我叫薩馬埃爾,他應該不認識我。」薩馬埃爾在兩人的詫異之中拔出了腰間的長劍,「你只要跟他說……」

    劍尖斜出一條絢麗的直線,直指蒼穹。

    衛兵之一的身體分成整齊的兩片。

    「我是來殺他的。」

    響起的應該是緊急的號角聲,但剩下的那名衛兵太過恐懼以至於只能邊向軍營裡逃跑邊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殺人了!」

    薩馬埃爾看著那人跑遠,沒有在向裡走,只是甩去了劍上的鮮血,端詳著一直跟著自己的這一把平凡的只是單純的為了標示自己貴族身份的長劍,露出了自嘲的苦笑:

    「沒想到第一次用你竟然是我決定死去的夜晚,委屈你了。」

    隨後他抬起頭,有些漠然又略帶著期盼的看著慢慢聚集起來的士兵們,和過了很久才出現的那個軍官模樣的中年男子。

    他又笑了,本來覺得死於刀劍之下應該是一個男人的最好歸宿,可是面對一群這樣素質的軍隊,他又覺得有些丟臉了。

    帕拉迪亞守備部隊的士兵似乎並不比一般的市井流氓強上多少,甚至似乎還不如帝都警衛隊。

    中年男子開口了,一副流氓頭子的腔調更加證實了薩馬埃爾的猜測: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男人流里流氣的說,帶著不屑與嘲弄的笑意。

    「你是塞斯?」薩馬埃爾反問。

    「沒錯,我就是塞斯,帕拉迪亞守備部隊第二大隊的隊長。」

    「太好了。」薩馬埃爾笑,「這裡就是你死或者我死的地方。」

    「我看只有你會死!」塞斯下令,「殺了他!」

    在士兵紛紛舉起武器湧上去之前,薩馬埃爾已經動了——手持長劍,迎著黑暗,迎著夜風,迎著他所知的命運和他未知的一切,坦然且瀟灑的一步一步跟隨著某種令他熱血激昂的節奏,向衝鋒中的軍隊走過去。

    那節奏像是她說的:「我不能,或者說是不想嫁給你。」

    又像是她說的:「我恨你,恨你一輩子。」

    步伐隨著她嬌艷粉嫩的雙唇開合而起落。

    他狂笑著,長劍舉在胸前。

    「殺了他!」那個叫塞斯的傢伙的大吼在他聽來就像是仙樂一般。

    「來啊!殺了我啊!」

    說完,他用舌頭沾濕了因興奮而乾裂的嘴唇。

    長劍狂舞著,他不是「天才武者」艾,他也不是「大陸第一人」柯西,但是他是看著兩人的背影長大的薩馬埃爾,他決不會讓自己在自己從未出鞘過的長劍飲飽鮮血之前死去。

    湧來的士兵就像是一面牆,一面要將它包圍,吞噬,毀滅的牆,可是他要用手中的劍將它劈開,不管那是一面牆,一個牢籠,一座山或者是整個世界,他要在死之前讓他們付出血的代價。

    敵人已經將他包圍,他的每一劍出手都會濺出鮮血,敵人太多了,他幾乎不會失手,他不在乎被格擋,不在乎金鐵撞擊的聲音,不在乎長劍上砍出了多少個缺口。他要做的只是不停的揮動它,不讓它休息,不讓他將時間過多的浪費在敵人的身體之外。

    瘋狂之中,他終於感受到了身上的疼痛:

    「痛些,再痛些吧!」他轉過身長劍橫切,不知何人的鮮血濺在了他的身上,疼痛再次消失了,「只有這種程度嗎?我完全感受不到啊!」

    又有利器穿進了他的身體。

    他猛然轉身,爆發出一陣狂笑,面前的士兵不知所措,儘管他手中劍身的一半還在薩馬埃爾身體之中。

    薩馬埃爾攥住他的手:

    「你刺不進去了嗎?你就這點本事嗎?」

    儘管只是一隻左手,卻是那麼有力,年輕的士兵無法再將劍推入半分。

    「要像這樣。」說完,他握著那人的手往自己身體裡一送。

    隨著劇烈的疼痛一起到來的,是莫名的快感。

    讓他忘記一切過往,他的家族,他的責任,他的悲哀,他的愛……這種疼痛甚至會上癮,因為每次劇痛之後,他的神經也被麻痺,他的意識也變得不清醒,他身體的重量也被忽略,在那一霎那,他感覺自己飄在空中,不停的隨著鮮血的噴湧,搖晃,搖晃……

    隨著這一劍,無數的利刃穿過了他。

    一瞬間的失神之後,鮮血染紅了他的視線,並且慢慢變黑,腦海中的一切,隨著曾經有過的美麗記憶,卻慢慢亮起。

    他感到疲憊,正像他在之前曾經感受過的那樣。

    「就快到了。」他突然想到一個詞——天堂。

    「我能去嗎?」他立刻將這種瘋狂的念頭否決。

    「等等!」塞斯得聲音傳來,士兵們停下了動作,給他們的軍官讓出一條路。

    士兵們奇怪那個人為什麼還能站著,他早就該死了啊。

    「為什麼我還不倒下?」他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塞斯緩緩走近,拔除了腰間的彎刀。

    「傳說這把妖刀要沾上活人的鮮血才會變得鋒利。」塞斯撫mo著那把彎刀的刀鋒。

    這是一把妖異的刀,尤其是刀身的構造,並不是薄薄的雙面鋒刃,而是奇異的三面,三條鋒利的稜閃著寒光。

    「今天我終於有機會讓他嘗嘗人的鮮血了。」塞斯獰笑著,將三稜狀的刀鋒狠狠的刺進了薩馬埃爾的腹部。

    血順著刀身的凹槽一直流至刀柄,塞斯用刀在他腹部不同的穿進穿出,旋轉著刀刃,讓刀體各處都沾上祭品的鮮血。

    那銀白色的刀身漸漸變得血紅。

    塞斯得意的笑了。

    「噗」薩馬埃爾將他未流乾的血全部噴在臉面前那張獰笑的臉上,然後看著這滑稽的場景,也咧開嘴……

    在笑出來之前,他終於倒下了。

    ——————————

    第十五個回合。

    薩馬埃爾突然停下了攻勢,兩名殺手得以長舒一口氣。

    兩人相視苦笑,他們從未這麼狼狽過。

    初時,他們還嘗試這殺死至少用攻勢將薩馬埃爾逼退,但馬上他們就發現薩馬埃爾不僅沒有避讓,反而受之泰然,甚至很享受。

    他們開始後悔為何手中的武器只是一把匕首,而不是重錘或者是巨劍之類,雖然也許一樣對這個不死的男人起不到任何效果,但是至少可以把他逼退,而像匕首這種用於刺殺便於隱藏的武器,完全就是被這個人戲耍。

    當然,兩人此刻還有心情想到這些,只是說明兩人都已經認命了。

    「你們已經看出來了。」薩馬埃爾平靜的說,「我不會死。」

    「你們讓我想起了十年之前曾經在這裡發生過的一切。」薩馬埃爾的眼神中出現了對往昔的回憶,還有自己逝去的感情,

    「我曾經那麼希望自己死去,而在剛才的一瞬間,我又有了同樣的念頭。」

    「那簡直是瘋了。」他說,「我明明知道自己死不了。」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太陽下山了,她也不會再來了。至於你們,既然你們知道了這些,我也不再手下留情。」

    說完他突然向旁邊的一個殺手猛然揮出一刀。

    那人拼盡全力躲避著這突然的襲擊,剛才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在死亡邊緣的掙扎已經消耗了太多的體力,長時間的消耗戰本來就不是殺手所擅長的戰鬥方式。

    因此他也沒有注意到黑暗中那柄致命的短劍已經無聲無息的從那人手中飛出,刺進了他的胸膛。

    刺。

    這種程度的攻擊自己不知道已經用了多少次,可是沒有一次像這樣奏效,以至於當他看著插緊胸口的短劍時,竟然產生了一種無所謂的錯覺。

    「把劍拔出來就好了。」他想著,伸手握住劍柄。

    卻覺得自己的手好沉重,那柄劍插的好深……

    他的身體慢慢軟倒。

    「呆在那裡就好了。」薩馬埃爾轉過頭,對僅剩的人說,

    「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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