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法師諾爾特換掉了老式的法師長袍,穿了一件普通的平民服裝,混跡在人群之中,尾隨著那隊穿著耀眼制服的瑞文戴爾法師們穿過帝都繁華的大街小巷。
他疑惑的是這些人彷彿還有什麼使命一般,並沒有馬上的返回瑞文戴爾,而是先來到了皇宮前的大廣場。他們原先匆匆的腳步也放緩了下來,臉上露出了令人如沐春風的陽光笑容,隊伍整齊得如同那兩排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銀色扣子,彷彿重大慶典時走過廣場的儀仗隊。
「也許就是儀仗隊吧!」諾爾特猜想著,更增強了自己的信心。儀仗隊一般都是沒什麼實力的花架子而已。
至於他自己,又一個頂著天才光環的水系法師,當然不是一群花架子的法師可以比擬的。在他詛咒著將他逼到這種境地的瘋子博得的同時,也未嘗沒有在心底暗暗的感激他給了自己這樣一個表現的機會。尤其是在想明白了自己只不過是要試探這些人的實力之後,他不再像之前在博得目光注視下那樣膽戰心驚。
「該出手嗎?」他想了片刻露出了邪惡的笑容,從法師的行囊裡掏出了一個黑色的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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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戰爭。」博得說,「並不是我們挑起的戰爭,我們也沒有能力去停止它。唯一結束這場戰爭的辦法,是取得勝利,或者死。」
「我不想死,你們也不想死。所以我們要想辦法取得勝利,而恰巧,我知道該如何去取得勝利,我需要你們做的,是無條件的配合。現在開始,我不希望我的計劃受到任何干擾,不希望我的決定受到任何質疑,不希望我的權威受到任何挑戰,如果有人讓這些我不希望的事發生了,我希望你們可以自行解決掉而不是全部讓我動手。你們要知道,現在任何對計劃的干擾都是在你們每個人的背後捅刀子,任何對我的質疑都是將你們向死亡的懸崖推進一步。」
「好了。」博得刻意壓低了那神經質的尖銳嗓音,顯得更加詭異,「現在,在計劃開始之前,我最後一次允許你們問問題。」
人群中是理所當然的寂靜,如果有所謂的靜默魔法,這大概就是了吧。
等待片刻。
「好了,那我想我們可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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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罐子,被米德蓋特的人戲稱為「炸彈」。
外露的一截短短的引線用於點燃,熟練使用之後可以用來控制爆炸的時間,罐子裡裝著的是被博得稱為「極限火元素」的東西,是將火系魔法常用的一些魔法藥品以一定配比混合而成的。諾爾特並不是個火系法師,他只知道這裡面的成分有硫磺而已。
諷刺的是,這個罐子並不能被稱為一個魔法物品,因為它完全和魔法扯不上任何關係,這只是已故的火系法師維克多和他的小組在發現「燃素」的過程中得到的副產品,如果不是博得,如果不是在米德蓋特,如果這東西的發現不是伴隨著炸毀了三棟房屋的爆炸,也許這樣的配方會合其他的試驗品一般稱為筆記上一個失敗的記錄。
很多偉大的發明都是來源自偶然,如果那天不是魔法學徒的偶然失手,博得的偶然經過,這個被稱為「炸彈」的東西就不會被發明出來,也就無從對整個事情的走勢產生重大的影響,以至於在未來成為帝都人的夢魘與絕對的禁語……
但這些都是後話,在這個時候,諾爾特只是感慨這個東西的威力,還沒有考慮到這種使每個手無寸鐵的平民都可以成為最危險的亡命之徒的可能性有多麼恐怖。
他慢慢的接近那個彷彿在遊行示眾的儀仗隊,混入了圍觀的鼓噪歡呼的人群。
「需要丟過去嗎?」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諾爾特肯定那些衣著光鮮的甚至比自己還要年輕卻從沒見過的所謂「法師」們肯定促不及防,而自己也有九分的把握可以混在混亂的人群當中逃走。但是一瞬間他又有些猶豫,因為另一個念頭突然從腦海中冒出——
為什麼不乾脆扔進這人群之中?這些該死的為著維格菲歡呼的人群,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維格菲是個怎樣的人。正是這些狂信的民眾助長了維格菲的囂張氣焰,正是這些愚民讓維格菲這種靠變戲法為生的法師成了魔法塔主。
正當諾爾特猶豫著的時候,本來喧囂的廣場突然鴉雀無聲,在阿罕布拉宮的露台上,四天前攝政王露過面的地方,一件一塵不染的白色老式法師長袍憑空出現,那一頭黑髮之中,白色的那一縷在額前驕傲的迎接著陽光與廣場上所有人的訝異目光。
他笑了,有些生澀卻也充滿魅力的微笑,有些稚嫩卻也顯現威嚴的微笑。
「我是博得蓋特威普羅托克。」
不知道這個名字的平民依舊沉默,知道這個名字的平民齊齊吸了一口冷氣,而那隊穿著制服的瑞文戴爾法師更是全神戒備的盯著他,渾然不覺一個人正在身後仔細的觀察著每一個人。
猶豫著的諾爾特決定先不動手,至少聽聽博得說些什麼再說。
「我不喜歡你們。」博得指著廣場上的人群,直截了當地說,「你們在我的眼中什麼都不是,你們活著,你們死去,不會給這世界留下任何東西。你們不會去思考你們究竟為什麼活在這世界上,也不會思考這世界究竟是什麼,但是這些我都可以原諒,因為你們只是一群平民,你們的能力有限。」
「但是我是一個魔法師,上天讓我們生來與眾不同,同時也賦予了我們特殊的使命。而維格菲,因為你們,在篡奪了瑞文戴爾魔法塔主之位後,他的所作所為已經越來越偏離他的使命。他將將魔法,以及法師帶上一條不歸的道路,這條道路的盡頭是懸崖,是萬丈深淵。而既然我不能坐視這樣的結局,我就只能挺身反抗。」
「當然,我所說的這些你們這些愚民顯然是無法理解的。」博得輕蔑地說道,「既然這樣,我就直說我的來意吧!」
博得伸手一指那些瑞文戴爾的法師:
「聽好了,這些話是對你們說的,幫我轉告維格菲。」說完又指向圍觀的人群,「沒錯,我不喜歡你們,但是維格菲喜歡你們,那我們就來做個試驗,看看他到底有多喜歡你們。」
「從現在開始,只要維格菲還在瑞文戴爾塔頂的位置上坐著,我就殺平民,直到他下來為止。」
廣場上,一片死寂。
每個人都在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暫時性的出了問題。
「這個剛才還笑著的法師,是說了『殺平民』三個字嗎?」不認識他的平民們這樣想到。
「博得真的敢這麼做?」瑞文戴爾的法師們想到。
「博得,你瘋了嗎?」諾爾特正這樣想著,卻看到博得慫恿的目光向他射來。
陽光下,博得似乎衝他微微點頭。
在這目光下,他不自覺地開始了行動,用隨身攜帶的火石,偷偷的點燃了手中的「炸彈」。
在寂靜之中,即便是這輕微的燃燒聲,也顯得如此清晰,吸引了不少周圍人的目光。
「不……不是……」諾爾特顯然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在平民們懷疑眼神的注視下,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狡辯,然後把那個東西趕緊丟出去。
所以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為什麼手中「炸彈」的引線會在剛點燃時就發出這種快要燒盡才會發出的嘈雜燃燒聲……
火yao罐,「極限火元素」,「炸彈」,什麼名字都好,在他手中炸開,瞬間淹沒了他渺小的身影,甚至在這沖天的火光之中,連廣場都顯得渺小,更不要提這四散奔逃的人群,這一地的鮮血和斷臂殘肢。瑞文戴爾的法師們努力的用水系和冰系魔法熄滅火焰,動作一絲不苟卻無法掩飾臉上的驚慌,身上漂亮的制服在沾染上的鮮血的配襯下,顯得無比諷刺。
「臨危不亂。」博得對維格菲的這個秘密部隊的實力評價上升了一個檔次。
零星的幾道寒冰箭,火球向他射來,博得的身影閃爍,盡數躲開:
「告訴維格菲,焰火表演開始了,每個小時一次。」
隨後如同每個反派一般,消失在最後留下的邪惡笑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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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可同往日一般從床上爬起,伸了個長長的攔腰,打著哈欠拉開的窗簾,用惺忪的睡眼看看天上的太陽已經快要升到最高點了。
她撅起小嘴去刷牙,洗臉,換好衣服想起來今天不用去上學。賴床本來就是未成年少女的特權,她的口頭禪是「敢打擾美少女睡覺者死」,「敢打擾妮可在夢中與她最愛的菲比斯哥哥幽會者轟殺至渣」。
於是一切完成之後,她又坐在庭院的小鞦韆上望著天空的雲飄來,飄去,最終她自已也分不清這片雲最後飄到世界的何處去了。此刻她才發現這藍寶石般的天空上竟然有這麼多的雲,它們又都是從何處來,又要到何處去的呢?
想到這裡妮可年輕的心中又充滿了少女的憂傷,她決定去後院那間小屋在自己的姐姐下葬之前再看她一眼。
希望她姐姐的在天之靈能夠保佑她,和她最愛的菲比斯哥哥能夠在一起……
可是剛剛走到那個陰暗的房間門口,她卻聽到裡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卡蒂婭,我猜你一定很討厭現在的我。」
妮可停住了腳步,在虛掩的門外,心在好奇與恐懼之間左右搖擺許久,終於在好奇的那端停住,她將耳朵貼近那扇門。
「其實我也很討厭現在的自己,更不要說天性不喜歡這些東西的你。」
「但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不是嗎?」那個男人的聲音中帶了哭腔,刻意壓抑的低沉聲音也因哽咽而變得尖細起來,
「你已經死了,我再也不必在乎你的想法,因為我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你的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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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蒂婭,等等。」博得攔住了神色匆匆的卡蒂婭。
「幹什麼?」卡蒂婭一臉不耐煩地轉過頭。
「呃,這個……」快步趕來的博得面對卡蒂婭緊鎖的眉頭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你的實驗做得如何了?」
「就快成功了!」卡蒂婭神采飛揚。
「真好,恭喜你了。」博得心不在焉地說。
「等我成功了再恭喜我吧!這可是魔法史甚至人類史上的重大發現。」
「真了不起,那個……」博得終於鼓起勇氣,
「考慮過我的建議了嗎?」
「什麼建議?」
「就是那個……離開瑞文戴爾,去米德蓋特的建議啊!」
「啊?」卡蒂婭一聳眉毛,「你什麼時候提過這樣的建議?」
「昨天啊!」博得原本因為緊張而繃緊的身軀以為失落而放鬆了下來,聲音也不自覺地低了下去,「就是在這裡……」
「哦,我想起來了。」卡蒂婭點了點頭,「你好像是這麼跟我說過。」
「那你想過了嗎?」
「這需要想嗎?」卡蒂婭說,「當然是不要了,瑞文戴爾這裡條件這麼好,而且曼蒂和維格菲都在這裡,我沒有必要跑到那麼遠的小村去嘛,何況這裡離家也近。」
連「離家近」這種理由都被卡蒂婭這樣會瞬間移動的空間法師搬出來了,博得萬念俱灰:
「那……算了吧……當我沒說過……」
「喂!你就這樣放棄了嗎?是不是個男人。」卡蒂婭拉住了轉身要走的博得,「好歹嘗試著用幾個理由說服我吧!」
又重獲希望,博得激動得語無倫次:
「你看老維克多,去了米德蓋特不久『燃素』的實驗就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他都做了一輩子了。」卡蒂婭哼了一聲,「總該有點進展了。」
「還有……」博得剛要說。
「行了,我的實驗馬上就要成功了,不需要這方面的理由了。」
「那還有……」博得陷入思考。
「對啊,說點別的方面的。」卡蒂婭鼓勵他。
「還有你去了我們就可以經常的討論空間魔法方面的問題啊!」博得興高采烈的說,「就像從前那樣。」
「我留在這裡也可以跟維格菲討論嘛!你也承認他的空間魔法水平超過你。」
博得垂頭喪氣,連最後的嘗試也打算放棄了。
「還有呢?」天籟般的聲音響起,博得抬起頭,看到的是卡蒂婭鼓勵的笑靨。
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博得終於說出了他一直想說的理由。
「還有……我喜歡你。」
卡蒂婭開懷的笑起來:「早說就是了啊!其實我也一直喜歡你的,我會好好考慮一下的。」
「什麼?」博得一時間並沒有反應過來,卡蒂婭的回應實在出人意料,「只是考慮一下嗎?你剛才說你也……」
「你難道感覺不出來我喜歡你嗎?」卡蒂婭一臉嗔怒的樣子,「枉我一直把你當親弟弟看呢?」
「可是光喜歡是不夠的啊……」
博得的腦子此刻已經一片混亂,被「弟弟」這兩個字狠狠的攪著,甚至沒有聽卡蒂婭接下來說了什麼,連個告別都沒有,就失神落魄的憑空消失了。
在他走後,卡蒂婭「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臉上寫滿了幸福:
「傻瓜,喜歡還不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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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如果這是你想聽的話。至於你愛不愛我,都已經不重要了。」博得看著棺木中毫無生氣的魅力面龐,再也無法強忍淚水,泣不成聲,「因為你已經死了啊……」
門外的妮可也為這悲聲動容,正要推門而入。
「所以,你現在怎麼看我已經不重要了。」博得使勁揮去臉上的淚水,連同自己曾經的軟弱,「我現在要做的一切,就是為你復仇。為了這個,讓我變成什麼樣都可以,即使是讓我變成我最厭惡的人,如果這是為你復仇的唯一方法,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妮可在此時衝了進來:
「大哥哥,你的名字是叫博得嗎?」她問,「我姐姐經常提起這個名字呢!我想她是愛你的。」
博得轉過身,燦爛的笑著:
「你才多大,懂得什麼是愛嗎?」
「當然了!」妮可鄭重的點頭,「我已經十四了。」
「好孩子。」博得伏下身,溫柔的拍了拍妮可的頭,「其實你錯了,我不叫博得,我叫英特多敏魯汀,只是眾多暗戀卡蒂婭的年輕法師中的一個罷了。」
「至於你姐姐愛著的那個博得,在得知卡蒂婭的死訊之後就自殺了。」
「現在,這個叫博得的人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