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單薄的衣衫被撕破,隨著她的急促呼吸微微擺動。在緊閉的窗簾透出的那一縷微光之中,潔白光滑的皮膚隱隱透出健康的白色光澤,儘管裸露出來的只是胸前撕破衣衫下的一片,但卻更能引發少年無盡的遐想。
他感到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著翻湧,尋找著任何可以宣洩的出口,他心跳在加快,粗重的呼吸聲由胸腔發出,經過肋骨,傳過血液進入自己的耳鼓,再通過耳膜的震動傳入神經,傳入大腦。他狂暴的心裡猛然一震——自己竟然會發出這樣如同野獸一般的聲音。
但那又如何呢?
「那又如何?」這是薩馬埃爾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他何時在乎過什麼法律,什麼道德,又何時在乎過別人的想法,即便是面前的少女,他最心愛的人,也同樣。
他只知道,片刻之後,那明艷的紅唇間將會發出銷魂的嬌喘,那靈動的美目中將會流轉迷離的情愫;那玉雕般雪白的手臂將會環繞他的胸前,那青蔥般的玉指會在失神時下意識的抓緊他的後背;那綢緞般光滑的大腿將會夾緊他的腰際,那珍珠般的小腿會在高潮的霎那與精巧的足尖繃成一條完美的直線。
「薩米……求求你……」
少女的哀求又一次淒婉的響起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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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馬埃爾猛然在冷汗中驚醒,也許是這一個月來的追蹤過於勞累吧,薩沃坎走後不久,薩馬埃爾竟然在這林間的清新空氣下,沉沉睡去。
他從噩夢中驚醒的第一件事是拔出了那血色的彎刀,凌厲的帶著森然殺氣掃過四周的一切。十年了,他的神經時刻保持著緊繃,從未放鬆,因此,他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毫無戒備的睡去,即便是他想強迫自己睡得像剛才那樣沉也無法做到。
天色已暗,卻沒有全黑,就北地的天色而言,薩馬埃爾判斷只是下午而已,也就是說自己剛剛睡了大概六、七個小時。四周沒有一個人影,薩馬埃爾也感覺不到任何危險的氣息,他懸著的心逐漸放下。
難道是多心了?純粹因為自己太累了嗎?
不自覺地望向樹林深處的雙眼在不經意間發直,眼皮沉重的想要落下,是林間的寒風讓他突然警醒。
這樹林有古怪!
他拔足向樹林深處走去,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念頭——如果自己正身處林堡之外的林間,而林堡又是為了連通大陸與草原,在森林之中興建的,那麼自己不就置身於這傳說中的,充滿著陰森與詭譎的寂靜之森?
但那又如何?
薩馬埃爾心中永遠不會出現「懼怕」兩個字,這世間沒有什麼能傷到他,因為他是薩馬埃爾,是惡魔在這世間的代言人。
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一點活物的氣息,儘管薩馬埃爾知道這偌大的森林裡一定有活物,不論是野獸,還是蟲豸,就算是入夜也不可能全然悄然無息,但薩馬埃爾就是聽不到一點聲音,而且越向森林深處,這種靜謐就越深入人心。這好像是這森林散發的一種獨特的氣場,或者一種聲音,讓置身其中的人主觀的感覺到寂靜——一種嘈雜的,掩蓋了世間所有聲音的寂靜。
而茂密的枝葉遮住了星光,於是薩馬埃爾不能聽,也不能看,他走著,猶如漫步在自己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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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馬埃爾的手,穿越了時空的界限,重新觸碰到了那顫抖的嬌軀。
那少女的眼波流轉,似哀似怨,如泣如訴,痛苦和悲傷之間,似乎也有那麼一絲隱隱約約的歡樂與期望。
果真如此嗎?
他是否愛這個女孩,這個答案他早就確定,十年來也沒有變過——他很愛很愛她,他感到自己就是為她而生。
而另一個問題,卻總讓他疑惑,總讓他迷惘,甚至有些誠惶誠恐——她愛他嗎?
曾經,他會很確定的說她愛他,因為他們曾經是那麼要好的朋友和夥伴,他們幾乎並肩攜手度過了童年的每個清晨,每個正午,每個傍晚……而在看到她絕然淒婉眼神中的一絲異色時,他認定了那是愛,於是他更加堅定地抱緊了那個火熱的香軟身軀。
而現在,他知道那是的自己是可笑的。
不,不僅是可笑,而是可悲,可歎,可憐甚至可恥的。
現在的自己再也不敢去想她是愛他的,而那時她眼神中閃過的異色,大約是一種對於自己命運的悲歎,或者是對於獻身的覺悟,又或者,是對於少年的曲意迎逢和之後的深深恨意?
每每想到此處,他總會對自己說: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可是自己真的不在乎嗎?最愛的人恨自己入骨,他真的可以不在乎嗎?
那他這十年間,又是在逃避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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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薩馬埃爾再次警醒過來的時候,才發覺剛才自己又一次在不知不覺中迷失在自己的記憶裡。他再次拔刀在手,這林間寂靜依舊,他卻從未如此全身戒備。
這究竟是什麼?幻術結界?法陣?
「什麼人?」他猛然大喝,這喊聲並沒有在這林間迴響,而是空蕩蕩的就這樣消散在寂靜之中。他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為什麼自己的冷汗已經流滿了全身,為什麼自己竟然會把心中的恐懼用這種方式發洩出來。
他——惡魔的化身,在怕什麼?
那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露出了一個似乎有些熟悉,有些親切的背影,薩馬埃爾快步走近,正要說話。提刀的右手卻不聽使喚的,如同往日一般的劃出一道血弧。
那人轉身,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美麗臉龐,此刻卻有種說不出的冷漠,一種說不出的邪異。
血紅色的彎刀在她的面前一寸生生停下,殺氣厲風一樣刮過她似乎吹彈可破的嬌嫩皮膚。
她冷冷的開口,記憶中,她從未這樣對自己說過話:
「薩馬埃爾。」她字字千鈞,「我恨你,也許我從未這樣恨過一個人,但是我恨你,你毀了我的一生,我這輩子都將活在對你的憎恨之中,而我的下半生的唯一意義就是向你復仇。也許我殺不死你,但我會竭盡所能讓你痛苦,讓你一輩子活在悔恨之中。」
薩馬埃爾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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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袍下的面孔,並不是夢中的少女,而是一個形同枯槁的老人,乾瘦的身材彷彿隨時可能倒斃在下一陣風吹過。
可是此時,薩馬埃爾卻發現一絲異光,幾乎照亮了整個森林的燭火在他眼中驟然亮起,而他的身軀也在這燭火亮起的霎那軟倒下去……
不,是跪了下去,雙膝落地的瞬間猛然抬頭,他開口,語氣是常年未與人交流的生澀,再加上狂喜的顫抖:
「陛下,您回來了!」
兩行清淚劃過佈滿刀刻似滄桑的面龐。
「你認錯人了。」換作往常,薩馬埃爾的回應應該是一刀劈下,而這次他彷彿被老人的真摯感情打動了似的,竟然有些憐憫的感覺。
「不,不會錯的。」老人依舊沒有起身,語氣虔誠得有如膜拜,
「我看到了你那天在林間殺死歐亞克家族的那群士兵,你一定是黑騎士陛下,這世上只有黑騎士陛下一個人能做得到。」
「我不是你說的什麼黑騎士陛下,也從沒聽說過這人。」
老者凝視薩馬埃爾許久,如同夢囈一般,點頭,再搖頭:
「是了……是了……四百年過去了,怎麼可能還是陛下本人,這一定是陛下的轉世。」
薩馬埃爾冷笑,之前他還對這麼一個執著的老者有一絲同情和憐憫,而現在,他單純將這人當作一個瘋子看待了。
「可是您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老人突然抱住了薩馬埃爾的腿,
「南方斯特維谷的遭遇戰,您一個人斬殺敵人三十三名戰將;喀拉克山脈的絞殺戰,死在您刀下的屍體堆成了山;還有最著名的羅伊爾會戰,您在敵軍陣中三入三出,隻身一人衝垮了敵人的兩個步兵方陣;最後,即便是在艾靈頓,面對叛軍的騎兵衝鋒,您依舊毫無懼意,長刀揮舞,生生阻住了騎兵的奔流……這些場景在我心中依舊歷歷在目,可是您卻都忘記了嗎?」
「還有我,您最忠實的僕人,您的副官,您的親衛,即便您已經不記得這張經受了四百年的等待中風霜漫長的洗禮的臉,您多少應該對安德烈這個名字有些印象吧!」
「即便您已經忘了卑微的安德烈,您總該記得亞歷山大美第奇這個名字吧。」說的這裡那老人的臉上因為狂怒而扭曲,「那個叛徒,那個篡奪者,那個無恥的奸人……」
「美第奇……」薩馬埃爾默念著這個名字,但他想的人卻不是什麼亞歷山大。
「沒錯,您還記得!」老人興奮的臉再度放出活力的光彩,
「就是那個叛徒,那個陰謀家,他趁您遠征在外的時候自己在羅伊爾登基稱帝,然後遠在羅伊爾的那群叛徒不知收了他什麼好處,竟然支持他對抗起大人您。這天下,這大陸本該是您的啊!」
「那又如何?」薩馬埃爾冷哼一聲,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並不像往常那樣真的滿不在乎。
這個老人,也許並不是一個單純的瘋子,也許真的是位等待了他口中的「黑騎士陛下」四百年之久的異人……
四百年……那就是亞歷山大大帝建立帝國的時間,薩馬埃爾並沒聽過什麼黑騎士,但那些戰役的名字卻確確實實存在於歷史之上,那麼,難道老人說的話真的是一段被篡改的歷史?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大陸的統治者……皇帝……
這只是讓薩馬埃爾心動了霎那,如電流一般閃過心中的卻是——
她會怎麼想?她會喜歡嗎?
如果我是這大陸萬人之上的主宰,她會愛我嗎?
那答案竟然如此殘酷的呼之欲出——
不會。
「我恨你……永遠恨你……」她的話音又在心中湧起。
那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看到了薩馬埃爾的失神,老人以為他終於回憶起了什麼:
「不錯,這美第奇家的皇位,本來是應該屬於你的啊!亞歷山大稱帝之時,您所率的大軍行至此處,正要向草原進發。我們本來是想殺回羅伊爾與亞歷山大那混蛋決一死戰,而您卻讓我們在這裡等您,然後隻身一人離開了,再也沒回來過。」
老人的神色變得些許淒涼:
「之後,巴巴羅薩那傢伙帶了一半的人馬去艾靈頓以您的名義建立了條頓王國,可是最後還是被美第奇所滅。其餘的人死的死,散的散,而活下來等到您回來的,只剩下我一個人而已了。」
薩馬埃爾手一揮,想阻止這通無意義的獨白。這些話是該說給那個從沒回來過,大約也不會再回來的「黑騎士陛下」聽的,而不是現在的自己。
但老人卻堅持把話說完:
「不,您是不是黑騎士大人的轉世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您擁有著和陛下同樣的能力,也許您是陛下的血脈,或者與陛下一樣是預言中黑暗女神座下不死騎士的化身,但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艾靈頓還有我們的人馬,還有誓死效忠於您的部下,只等著您一聲令下他們就會為您赴湯蹈火。現在美第奇家族的統治早已經搖搖欲墜。我已經算過了,我們只需一路人馬直殺帝都就可以一舉擊垮美第奇家族,人數不需要太多,兩萬人足以,而我們現在在艾靈頓就有這樣一支軍隊。」
跪地的老人取出一柄墨色短劍,雙手平托於頭上:
「這是您當年留下的信物,我現在還給您。只要您接過它,一聲令下,我們就將為您取會本應屬於您的東西。」
老人眼神中是期盼與狂熱:
「只要您一聲令下。」
極大的誘惑。
但在薩馬埃爾看來,這天下的誘惑,並不大過這短劍本身——
長兩尺,寬不過一寸,遍體漆黑,如同這夜色。
「劍名暗夜,傳說為黑暗女神親手所製。」
薩馬埃爾拿起短劍,隨手揮動,如同融入夜色之中的暗流,無聲無息,果然不是凡品。
拿起它,去號令千軍萬馬,主宰這大陸?
誘人,可是卻並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不過是重新看到那女子的笑臉。
他又把這短劍放下:
「如果我說我不想呢?如果我說我要的並不是這片大陸?」
老人一驚,並不是因為他拒絕了這樣的誘惑,而是他所做的,竟然與四百年前的陛下如此相似。
「沒關係,不論您要的是什麼,我們都可以幫助您。您是這大陸的主宰,有什麼是您想要卻得不到的呢?」
有啊,是一個女人的心。
「不,你不明白。」薩馬埃爾說,
「我想要的東西,只有我親自去,才有可能得到。」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從此之後,不在逃避什麼。
那血海深仇,那功名利祿,那帝都物是人非的故事都不過是籠在心頭的浮雲而已。
他可以當作十年前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他可以開始一段新的生活,甚至一個統治大陸的機會就放在他的面前。
但是他不想。
但是他不願。
因為在他心中,只是想在見那女子一面。
「那我會在這裡,等你回來。」這句話從老人的嘴裡說出時,他的心猛然一顫,一切的一切,包括薩馬埃爾的眼神,都與四百年前如此的相似……
「那就在這裡等吧!」陛下走之前如是說。
「那就等吧!無論那件事成功與否,我都不會回來了。」薩馬埃爾說。
老人突然笑了。
嘶啞的嗓音如同夜梟哀鳴般的淒厲笑聲壓過了這片森林的寂靜,直衝天際,帶著疑問,帶著釋然,帶著憤恨,帶著不甘,也帶著一絲解脫的快慰。
「這就是您沒有說出口的話嗎,陛下?」
原來四百年前,自己這些人,不過是被遺棄了而已。
原來這世上,有人並不想成為萬人之上。
那自己這四百年的等待,等的是什麼?
「大家就在這裡散了吧!」
在記憶中迴響的,又是誰的聲音?
難道陛下早就說過,只不過那時的自己沒有聽到?
或者只是故意的忘卻了?
於是風起,於是雲湧,於是樹影搖動,漏下斑斑駁駁的月光。
名叫安德烈的老人,平舉暗夜的雙手,在狂風中搖擺,四百年中等待著的,不只有他,還有四百年前在這森林中逝去的人,離開的人們的不甘與不忿凝結在他身上,在這樹林中的怨念,此刻,都隨著他釋然的大笑消散,沖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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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馬埃爾再度醒來,是一個正午。
陽光不受阻礙的射進身處的林間,寂靜之森從未如此明亮過……
又或者,
這並不是寂靜之森?
他環顧四周,這只不過是他與薩沃坎見面的城外樹林。
難道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那老人,那故事,那漆黑的森林……不過是自己夢中的虛妄?
可他手中,卻分明多了些什麼——
長兩尺,寬不過一寸,遍體漆黑,劍柄上篆刻著地獄的咒文,鑲嵌的四顆黑耀石在陽光下閃爍,如同夜空中的繁星。傳言為黑暗女神為她座下的第一戰將不死騎士親手所製。
劍名暗夜。
薩馬埃爾站起身,不再迷茫的眼神堅定的凝望帝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