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第三道院子,迎面是接待伍子三人的大客廳,裡面燈火通明、香氣瀰漫,很遠的地方就能聞到淡淡的檀香味。
「這間大廳天天都焚燒檀香嗎?」伍子問了一個縈繞心頭多時的問題,就現在的市場行情來講,燒檀香就等於是燒錢。程家雖然家大業大、古玩眾多,隨便拿出一件都能價值成千上萬,但也架不住這麼燒啊。
「這麼燒可燒不起,老祖宗留下的規矩,每月初六、十六、二十六這三天是焚香祭祖的日子,只有這三天才燒,平常是不敢講這個排場的。今天不正好是初六嗎。」程家老大解釋道。
伍子和老吳同時「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在中國的農村,一些歷史悠久、傳承有序的大戶人家,往往會留下這樣那樣的規矩。像程家這樣每月特定的幾天焚香祭祖,也不稀奇。
程啟前把伍子和老吳領到第三層院子的西南角,這地方離大廳比較遠,只能依稀看見大廳明亮的燈光,檀香的香氣是萬萬聞不到的。這地方有一個獨立的小院,程家老大在院門前停住腳步,「兩位,我父親就在裡邊,你們自己進去吧,我還有事。」
程啟前轉身離去,伍子和老吳見院門沒有關,也沒有敲門,信步走進院裡。這應該是程老爺子的日常起居之地,小院不大卻十分清幽典雅,腳下是碎石小路,兩旁花草茂盛,不時有淡淡的花香撲鼻。最裡面是三間平房,中間是客廳,兩邊是臥房。客廳和兩個臥房都點著蠟燭,燭光閃爍,將三間伍子照射的燈火通明。看樣子程老爺子還沒睡,伍子和老吳不由得加快腳步,這麼晚找他們來,肯定是古琴的秘密有了重大緊張。
客廳兩扇屋門半開半掩,老吳上前輕輕喊了幾聲:「程老,我是吳用功,我們來看您了。」聲音很輕,生怕驚擾了老人家,尾音又比較重,生怕老爺子聽不見。這種聲勢拿捏起來比較有學問,也就是老吳,一般人還學不來。
連喊了幾聲,屋裡沒有動靜。伍子和老吳對視了一眼,該不會是老爺子睡著了吧,或者研究古琴的問題著迷,沒有聽見?兩人互換一下眼色,推門直接進屋,這樣做似乎不太禮貌,不過這次比較特殊,一來是程家老大把他們叫來的,也算是師出有名;二來房門半開半掩,直接進去也不算過分。
兩人推門進屋,客廳裡空空蕩蕩,除了幾套紅木桌椅,再沒有其它。兩人靠近左邊臥室,臥室房門的正上方懸著一塊黃油漆的牌匾,上寫「頤養雅居」四個大字,左右還掛著一副對聯:頤養天年人皆羨,雅居四季有花香。伍子暗暗稱讚,這老爺子還真有雅興,不過這個小院優雅的環境倒也配得上這幅對聯。老吳探頭進去看看,裡面空無一人。這可奇怪了,難道老爺子出去了?伍子和老吳一邊納悶一邊朝右邊的臥室走去。臥室房門正上方也懸著一塊黃油漆的牌匾,門兩邊是鑲著木框花邊的對聯。上聯:心清自得脫俗味;下聯深山迎來檀木香;橫批:檀香伊人。老吳探進頭一瞧,老爺子在裡面,背對著門口,後背靠在一張雕刻精良的紅木鑲玉的椅子上,身體被椅子背遮住,只能看見花白頭髮的後腦勺。
「程老爺子,我們來了,您有什麼吩咐?」老吳低聲道。
一連詢問幾聲,老爺子一點動靜沒有。「老爺子,您醒醒,我是無用功啊,來見您來了。」老吳用稍大一點的聲音說道。老爺子還是沒一點反應。伍子和老吳暗暗好笑,人上了年紀就是這樣,睡覺太沉,並且說睡就睡。早知這樣,何必叫我們來呢,明天再說多好。伍子和老吳有心就此離去,轉念一想,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讓老爺子一個人這麼睡也不合適,著了涼咋辦。
老吳和伍子先後進屋,輕手輕腳走到程老爺子椅子後面,「老爺子,我們來了,您有什麼交待儘管說。老爺子……老爺子……」
一連叫了幾聲,程老爺子仍沒有反應。伍子腦袋嗡了一聲,這老頭不會出什麼事吧。老吳也有相同的預感,兩人迅速轉到老爺子身前。眼前的情景嚇了兩人一哆嗦,老頭子雙眼緊閉,四肢有些發直,胸脯沒有一絲起伏。
「老爺子……老爺子……」老吳伸手捅捅程老爺子,一點反應沒有,身體甚至開始僵硬。伍子只覺得天旋地轉,大腦一片空白,滿腦子只想著一個問題,好端端一個老頭兒,怎麼說沒就沒了。事情太突然,伍子呆立在原地,一時竟不知所措。還是老吳見多識廣、遇事沉穩,一把拉住伍子,「走,快去通知他們家人,看這裡有沒有醫生……」
……
十幾分鐘後,程家大大小小十幾號人衝進程老爺子臥室……
半小時後,幾個強壯的年輕人抬著程老爺子向大山外面走去,後面跟著十幾號人,程啟前、程啟航、護院老王等等都在其中。每個人都神情嚴峻,行色匆匆。伍子和老吳也在出山的隊伍裡,程家攤上這種事,作為客人不能坐視不理,並且程老爺子對他們還不錯。
每個人都知道現在去醫院於事無補,但是還要抱著一絲希望去試試,似乎只有醫生明確告知家屬人已經死亡才算。伍子和老吳此時心情複雜,古琴的秘密眼看要揭開,卻又橫生枝節,眼看著已經柳暗花明,到頭來還是山窮水盡。兩人心情之鬱悶可想而知。
護送程老爺子的人群在程家下屬的仿古木器廠開出幾輛車,沿著山路直奔衢州。趕到衢州市人民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三個小時以後了。醫生將程老推進急救室,然後緊緊關閉急救室的大門。
程家大大小小十幾口焦急地在外面等候,程啟前和程啟航把伍子和老吳叫到一旁,詢問事情的經過。這事特別簡單,伍子把經過詳細介紹一遍,程家兩兄弟聞聽止不住搖頭,一會兒工夫,好端端的一個父親就這麼沒了。特別是程啟前,前腳剛按父親的指示去叫老吳和伍子過來,後腳老爺子就沒了,前前後後不過十幾分鐘,父子倆就這麼陰陽永隔了。
二十分鐘後,急救室的門打開,幾個穿白大褂的醫生推出一輛急救床,床上蒙著白布。眾人見狀心裡一沉,老爺子還是沒了。
「醫生,人怎麼樣了?」程家老大、老二衝到急救推車跟前,急切地問道。明明知道結果,卻還是不死心,偏偏要問問醫生。
「人已經停止呼吸兩個小時以上,我們用了所有辦法,依舊不能回復呼吸。你們還是節哀順變吧。」其中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說道。
程啟前和程啟航聞聽一下子攤在旁邊的座椅上,泣不成聲。很快有幾個人上去勸慰。這時候一直一言不發的護院老王突然擠進人群,攔住剛才說話的那個醫生,「大夫,老爺子是怎麼死的?有沒有查明原因?」
白大褂的醫生聞聽把老王拉出人群,壓低聲音問道:「你是死者什麼人,是家屬嗎?」
老王點點頭:「我雖然不是家屬,但是比家屬還親,我跟死者有過命的交情。」
醫生聽老王一說,神色微微一變,「經過初步查驗,死者是窒息死亡。具體原因恐怕得驗屍才能得出結論,走不走這一步就看你們家屬的意見了。」
「窒息!驗屍?」老王神情一下變得非常嚴峻,「這麼說程老哥的死有問題?」老王一把抓住醫生的手,失聲說道。
醫生被老王突然的舉動弄得吃了一驚,「我也是根據死者的一些特徵作出的判斷,具體走不走驗屍這一步,還得看你們家屬的意見。再有我不敢保證自己的判斷一定正確。」
「大夫,這事跟誰也不要說,我自有分寸。到時候還得請大夫出面……」老王對醫生說道。
醫生點點頭:「我是一個醫生,醫生有醫生的職業道德,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一定按著醫生的準則辦。」
老王和醫生的談話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所有人都圍攏在程老爺子病床前,等待著程啟前、程啟航準備後事。伍子和老吳夾雜在人群裡,心情十分複雜,古琴的事情眼看有了著落,誰想橫生枝節事情又陷入了迷茫。
東方慢慢泛白,伍子和老吳一夜沒合眼,這一夜過的,教人說不出的彆扭。幾輛藍白相間的警車不知什麼時候停在醫院門口,幾個警察目光嚴肅,但說話還比較客氣,將伍子等一幫人讓上警車,開往市區某一個地方。
汽車停在一個偏僻的地方,兩個警察打開車門,教人們下車。不長的一段路,伍子身體坐的有些麻木,下車後舒展舒展身體,渾身說不出的難受。抬頭看看四周,高牆大院、一片肅靜。這是什麼地方?火葬場?現在就火化是不是太快了點?火葬也用不著警車護送啊,伍子心裡暗暗納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