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很恨歂早,恨不得他死……但是,他從沒想過要她死,也許他不能面對她,可是他希望她好好地活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幸福地活著。死亡是個過於遙遠的東西,尤其是在他們的這個年紀,明明她還是尚未完全盛開的花朵,怎麼可能突然凋謝?
醫生拍了拍他,可楊國朝已經跟石像一樣對外界沒有了知覺。女孩兒燦爛的笑臉和倒在地上失去生機的表情不斷交替出現,就像小時候玩過的「小鳥進籠」遊戲一樣,女孩兒的臉逐漸混合出一種沒有生機的笑容,彷彿在另一個世界嗤笑著他的愚蠢。
護士將女孩兒推了出來,病床的輪子轉動得不太靈活,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有如招魂的樂曲,將楊國朝的魂魄繫在那張病床上。他推開了身旁的醫生,慢慢地跟上去。
醫生將他拉住,要求他簽字、付費,縱然他說了很多,可楊國朝其實什麼都沒有聽到,只是麻木而順從地去簽了字交了費。
在護士的指點下他找到了女孩兒的去向,那裡不像是病房,倒像是一間手術室,明晃晃的燈光照在中間那張冰冷的手術台上,卻沒來由地給人一種陰森昏暗的感覺。歂瑞就躺在那裡,兩個醫生站在手術台前,其中一個正毫無憐惜地用一把鋒利的剪子剪開她身上的衣服。
「你幹什麼?!」
楊國朝衝上去一把拉開那個醫生,醫生手中的剪刀撞上他的手,割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另一位醫生急忙扶住幾乎跌倒的同事,喝問:「你是誰?要幹什麼?」
楊國朝轉身擋在那張手術台前:「誰允許你們碰她的?!」
「這是我們的工作。」站起來的醫生從旁邊的桌上拿過一疊文件翻到其中一頁展示給他看,冷冰冰地說,「你是家屬嗎?這是家屬簽字的屍檢同意書,而且費用都已經繳清了。」他向後又翻到簽名處給他看,那裡有黑色墨水的簽字。
楊國朝一把將那份文件搶過去,簽名處赫然是他自己的筆跡,寫著他自己的名字。他飛快地翻到前面,《死者親屬或代理人委託屍檢知情同意書》幾個字無情地與他對望,如同殘酷的現實。他從身上摸出收費單據,確實註明了是交付的屍檢費用。
「原來就是你交的錢嗎!」醫生看到那張單據,口氣裡有些嘲諷,指了一下驗屍床上的人,道,「確認一下,是這個沒錯吧?」
楊國朝回頭看了歂瑞一眼,又慌張地看向兩位醫生,呼吸狂亂急促:「為什麼……為什麼要進行屍檢?」
那個醫生放下剪刀,拿過那疊文件,翻了翻,用毫無感情的公式化口吻道:「因為她進入醫院前就已經死亡,死因不明,必須查明死因。」說完,放下文件,再度拿起剪刀,「如果沒錯的話,你就可以出去了。」
楊國朝一動不動地擋在他面前:「你們不能動她!那是我的簽字,但是我不是她的親屬,也不是什麼代理人!」
兩位醫生這才有了些微的表情,對視一眼,問道:「那麼她的家屬呢?」
方寸大亂的楊國朝此刻方想起應該通知達闕和興非一,他拿出手機拔打達闕的電話,喜氣洋洋的彩鈴聲從手機裡傳來,在這格格不入的陰冷空間裡迴響,像是一出滑稽的戲劇。
醫生也開始拔打內部電話,和對方低聲聊了兩句,回來對同事說:「崔醫生說他當時說什麼這人都點頭,以為他就是的,但是為了穩妥起見,我們還是要確認一下確實是死者家屬才可以。」
「這是小孩子在談朋友嗎?居然出了這麼大的事也不知道通知一下對方的家長?」另一位醫生搖著頭嘀咕了幾句,將那張屍檢同意書從文件當中取出來,放置在一邊。
楊國朝不停地拔打著,可是都沒有人接聽。雖然達闕出國休養去了,可是他的手機現在不是在興非一的手上嗎?為什麼樂流風一打就通的,到了他這裡卻怎樣都沒有人接呢?
半個小時後,兩個醫生終於不耐煩地出去了。
楊國朝聽著那不斷重複的恭祝新年的歌曲,慢慢轉過身。女孩兒安靜地躺著,那件絨外套和圍巾、手套都不知道被弄到哪裡去了,白色羊毛衫和針織內衣被一道剪刀運行的軌跡沒有美感地割裂開來,露出了部分肌膚。
他輕輕地合上那道刀口。在自己那般計較的時候,是因為她可以承擔這種計較吧?現在,她不會也不能再理會他的計較了,才讓他終於知道那種糾結於前世的計較有多麼的可笑!正像少年請母親轉述給他的那句話——「最重要的不是無法改變的」,只是,他到現在才明白。
耳邊,手機裡的鈴聲變為忙音,像是被斬斷的希望。
「……那是曾經的亡靈……我被曾經的亡靈所佔據,失去了今生的幸福……」他緩緩地說著,不知是對自己說,還是對再也聽不到的女孩兒說。
他在急切尋找的少年,此時正被奚璉扶著,站在那幢儘管破舊卻有無數溫馨回憶的房子前面。曾經拿定了主意再也不會回到這裡的他,始終不接小瑞的電話,可是那條「哥哥,由於我的錯誤,你再也不想見到我了嗎?」的短信卻讓他足足猶豫了兩天,最終無法選擇繼續置之不理,他才又重新回到這裡。
「你還好嗎?達闕。」奚璉下車前還有些懷疑,那個蹲跪在女孩子家門口的男人就是曾經拒絕過自己的少年?城市很大,原本以為再也難得碰到了。
「不好,很不好。」關於自己的身體,歐德若斯從沒這麼誠實過,他注視著面前的房子,喃喃近乎自語地說,「托某個人的福,我才能感覺到這裡的異常吧?」
奚璉也扭頭望了望那幢房子,看不出與前幾天來時有任何的異樣:「你認識這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