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曾經抱著因為被小朋友罵做「妖精」而哭著跑回來的她說:「你雖然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但你仍然是個普通的孩子,因為那不是你特殊的能力,事實上每個人都有那種能力,只是沒有能夠顯示出來而已……你能看到,也許會因此感到痛苦,可是,你要記住:痛苦與幸福不是完全矛盾的,在痛苦的裡面,總會有幸福存在。所以,接受這種能力,接受你自己,也接受你可能會有的不凡的經歷。」……
歂瑞抬起手,用袖子用力地抹去淚水,看向他的大眼睛澄澈如雨水洗過的晴空,聲音有些暗啞卻由衷地道:「謝謝你,謝謝你告訴我!」停了一下,她又接道,「雖然你說你做的一切你說的一切全是虛情假意,但我仍相信你照顧保護我,是真心的。」
被放鬆的琴弦的和聲在四壁間迴盪,平淡而悠遠,似乎可以調整世界的節奏。
「你……不怪我?」興非一動容,猶疑不敢相信。
歂瑞搖搖頭:「你的目標不是我。」
興非一聞言錯愕,可還是用沉默給予了她肯定的回答。
「所以我沒資格怪你。」她帶著淚痕的笑臉毫無芥蒂地向他展開,「對那個人的傷害,我們是共犯。」就是從烏狄妮對她傾訴的那天起,她已經隱約察覺到,那個少年縱然如興非一所說從不試圖改變什麼,卻並非無情無義吧?現在她已經明白,他不過是給了所有人選擇的自由。
她下意識地輕輕撥動琴弦,使那令心靈沉靜的聲音不斷地悠悠響起:「正像我剛才說的,你即便選擇了我成為你的武器,而真正成為你的武器仍是我自己的決定。如果我當時沒有先入為主,就會發覺你並不喜歡跟我說話卻對我說了那麼多,更錯誤的是,我完全沒有想過要聽他的解釋,甚至在他阻止你說出謊言的時候還自以為是地指責他。我憑什麼抱怨你?明明是我在心裡已經定了他的罪才開始聽你的謊言的,明明是我已經不信任他才開始被你騙的。所以是我自動跳進了你希望我跳的陷阱裡。因此,我應該為我的錯誤向他道歉,也應該為我前世的選擇向楊學長道歉;而你,與其向我道歉,更應該向那個人道歉,不是嗎?」
興非一象看一個怪物一樣看著她,她似乎從來沒將他當作神,不,不止是他,還包括那位無限之主。或許,在她眼裡,神與人是全然平等的兩種生命。「我們都不是人類。」他輕輕地說。
「我知道呀!」歂瑞暗示性地雙手抬起電母的一側——它足以證明這一點了。這張會因閃電而奏響的琴怎麼可能會是凡物,能夠擁有它的自然也不會是人類,她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不斷扇動,「我已經相信『人類是神比照自身創造的』,所以神跟人類一樣有喜怒哀樂,而不是無情無性的木雕人偶。」
興非一在她的臉上分明看到「理解」兩字,理解他的自私任性,理解他的獨斷妄為,他伸手在那側立起的電母上劃出一串清亮的音符,輕淡如煙的笑意漸漸點染了他的眉梢眼角:「我也已經相信:『人類同樣有神性』。」無限之主就是因為這個而停留的吧?有許多人類跟小丫頭一樣,既對其他生命擁有平等與善意的態度,同時也知道這個世界的真實,知道包括人在內的許多生命以及生活的不完美,可是無論經歷如何的坎坷,他們都會坦然面對,不傷感,不怨恨,不自憐自艾,相信自己、自尊獨立、善良寬厚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保持著這個世界中最純淨的光輝。
歂瑞眨著眼,儘管不明白他說的意思,可那動聽的琴音和那久違的熟悉笑容令她的心五味雜陳。坐在墳頭的少年怡然自得的神情、果園裡的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說服自己不要他上大學時挑起的眉梢……一顰一笑浮現眼前,代表著祥和與溫馨;出租屋裡轉過身來的少年驚詫的目光、在她詢問下莫名勾起的唇角、阻止興非一時勃然變色的神情……一點一滴翻湧腦海,顯示著失望與悲哀,那是不能磨滅的記憶,無論幸福和痛苦,都清晰如昨日。
她好半天才慢慢地說道:「你能幫我聯繫他嗎?我想見他,請他允許。」
興非一沉吟著,無限之主的確從白淏清手中帶回了她,也跟著小月取得的她的軀體來來去去,但這並不代表他真的關心她的生命歷程。假如白淏清能夠破除文樂盈在她身上下的固魂術,假如小月沒有因為對母親的失望和怨恨而放棄她的軀體,他可以肯定地說,另一個自己絕對不會使用任何強制的手段來改變結果,就像他對待尚賢知的方式一樣。……他從來都不是人類思維層面上的神祇。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掠過他的面頰,除了對無限之主和她,他又未嘗不是如此呢?
小丫頭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他,希冀從他的臉色揣度他的意見,察覺這一點的他無聲地吐出長長的歎息,道:「他現在仍在你所在的城市,你可以打他的手機,但是……他說過他不會再回去,所以他會不會再見你我不能保證。」
「沒關係,我會打到他願意見我為止。」歂瑞放下琴,認真而肯定地說,又再次向他道謝,「謝謝你今天告訴了我真相,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來玩。」
「為什麼這麼急著回去?在城堡住幾天吧,明天天氣就不會像這樣壞了。」一直在外面不方便進來的子雅,覺得他再不進來說句話就不應該了。
「不了,」歂瑞向他微笑,「元宵的時候請大家去我們那裡觀燈。」
「我們不會去。」
這似乎是興非一第一次這麼正式的拒絕,以往很少這種情況,就算有也是由子雅出面婉拒,所以不止小丫頭,連子雅也詫異地望向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