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午3點10分左右,林漢生和程佩霖又來敲司徒唯的門。得知司徒唯在寫紀錄片的綱要,取得司徒唯的同意後,兩人便自行倒了茶水,各自拿了幾張稿紙在司徒唯房間安靜的看了起來。
凡爾賽宮、盧浮宮、巴士底獄、先賢祠……字紙上羅列的計劃拍攝的景點,讓林程二人都頗為期待。然也僅止於此,這些文字在兩人看來過於無味,畢竟和文學劇本有很大區別。看到司徒唯在伏案專心寫作,兩人沒呆多久便出去了。他們更感興趣的還是擺弄那兩架攝影機。
下午司徒修文也來看過一次,看看侄子在做什麼,但沒有說話,也沒有停留。臨到晚餐時間,一個服務生卻受司徒修文之命,將飯菜給司徒唯送到了房間裡。
草草用了飯,司徒唯又寫了一會兒,又有服務生敲門,是請司徒唯參加晚會。司徒唯應了,先將稿紙妥善的放置好,同其他幾個人一起前往下面一層的舞會大廳。
所在的這艘九月雨號郵輪不算新,毋寧說是一艘已經邁入中年的大船。也正因如此,它的內部儘管常年有人精心維護,也顯示出一種歷史感。這種歷史感體現在舞會大廳的裝修上,便讓這個大廳顯示出一種別樣的從容來。它華麗,但不咄咄逼人,寬敞,但不顯得空洞,給客人一種安心感,形形色色人等在其中都能很快找到自己該在的合適的位置。
司徒唯他們幾人坐了一桌,在靠近窗邊,離舞台樂隊並不太遠的地方。坐下不一會兒,便有服務生端來酒和飲料(這艘船的註冊國家是法國,船上倒不太需要遵守美國人的禁酒令)。司徒唯要了杯檸檬汁。
舞台上的司儀見下面人來得差不多了,就拍了拍話筒試音,說道:「尊敬的各位乘客,晚上好。」
能夠獲邀參加晚會的都是頭等艙的乘客,以他們繳納的船票金額上看,多數是有錢有社會地位的。因此場面秩序很容易得到控制,司儀話聲一落,多數人把視線集中向司儀,即使還有些人在說話也都把音量控制得極小。司儀帶著有矜持的熱情,說了幾句歡迎辭,便請船長上前致辭,並帶頭鼓掌。
鼓掌聲中走到舞台上的威廉姆森船長是一個50歲左右的白人,他的身量很高,計有一米九四以上,極壯實。整體看著非常有精神,背脊挺得如標槍一般筆直,行動之間透露著一種軍人特有的嚴謹。實際上,九月雨號的船員們都知道,他們的船長以前在法國海軍服過役,軍銜至少校。威廉姆森上台後先是嚴肅的環視場下一周,凡與他有眼神接觸的乘客無不凜然,而威廉姆森卻笑了起來:「歡迎大家!尊敬的各位先生、女士。」
這一笑,讓人頓感倍然親近。下面便有零星掌聲,漸漸掌聲匯聚起來。威廉姆森繼續說道:「我很高興,能夠同大家開始這一段為期25天到30天的旅程。在這一段旅程中,我和我的船員將會竭誠為大家服務。同時,為大家的安全考慮,也有一些要求……」
威廉姆森用十幾分鐘的時間講本船能夠提供的種種服務,音樂、美食、滑稽表演、舞會、醫療等,以及諸如船行遇到風浪時乘客應該聽從服務人員招呼等規矩,遇到萬一情況乘客應該採取怎樣方式應對等。威廉姆森講話間,還專門有十數個服務員排著隊走到各個桌前,按船長的指示給大家演示應該怎麼穿救生衣。
威廉姆森總結說道:「大海是變幻莫測的,一切情況皆有可能發生。我和大海搏鬥了三十多年,也遇到過很多很糟糕的情況。但是我要說,當天氣晴朗,你走到甲板上,看到無垠的藍天覆蓋著遼闊的海面,你甚至無法分清天與海的分際。直到幾隻白色的海鳥飛過,你看到船的前頭有像小孩一樣歡笑嬉戲著的海豚群在領航,你會發現,大海比你所見過的任何女人都要美麗。」
威廉姆森停下,瞧向在場的一些女性,又笑道:「當然,這可能是我的審美觀和大家有些許不同。」
下面一陣轟笑。威廉姆森:「你們會愛上海洋,愛上這次旅程的,我保證。」行了個禮下去。
掌聲再次響起,司儀再回到話筒前,宣佈舞會開始。樂隊奏起了歡快的奧爾良爵士樂,便有先生女士下舞池跳舞。
場面喜悅而熱烈。
傑森老教授從剛才起一直注視著另外一桌的一位風韻猶存的中年女性,跟大家打了聲招呼,他便端著一杯香檳走了過去。卻見傑森老教授和那位中年女性談了幾句,便放下酒在桌上,行了個禮領著中年女性走到舞池中。那一桌的一位明顯是中年女性丈夫的也全然不惱,笑瞇瞇的向同桌的另一位女性發出了邀請。
艾克也去了,他邀請的對象是一位不到15歲的小女士。被小女士拒絕後,轉而邀請小女士的母親,竟獲同意。
「你們不去嗎?」保羅笑問司徒唯他們:「跳舞是很正常的社交活動,作為女士,被邀請的次數越多越說明她具有魅力。你們不必擔心的,即使拒絕,她們也會很客氣。再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可要比我們老頭子受歡迎多了。」
司徒唯興趣不大,司徒修文則根本不屑一顧。倒是林漢生頗有些躍躍欲試,得保羅鼓勵,就壯著膽子朝一位女士走去。那位女士說實話無論身材相貌皆不可觀,受到林漢生的邀請,很高興的接受了。也不以林漢生是黃種人而有所排斥。
程佩霖看著林漢生那邊,輕輕點了一下司徒唯大腿,小聲說道:「司徒,要不咱們也去?」
司徒唯搖搖頭:「沒意思。」
程佩霖彷彿沒聽見,呶呶嘴:「你看那邊那位小姐如何?」司徒唯順著方向看去,卻是一位紅髮碧眼的美人兒,她就坐在離林漢生所邀請女士的旁邊一桌。程佩霖道:「我猜漢生那傢伙本是想邀請她,中途膽怯才變了念頭。你看她,都已經拒絕了好幾撥人了。如果我們去邀請她,你說……」
司徒唯仔細的觀察了一下,一笑,湊近程佩霖低語幾句。
程佩霖眼睛一亮:「真的?」越看越像司徒唯說的那麼回事,立刻多了自信,站起來整理了一下領結大步走向紅髮女郎。
另一方面,林漢生剛一牽手上女伴,心中就有了後悔。女伴丑倒沒什麼,畢竟是自己邀請的別人,而不是別人送上門來。最主要女伴身上有一股連香水都蓋不住的惡臭,隔近了一看,發現脖頸下她有好幾顆紅刺刺的小點。林漢生中醫家學淵源,自然知道這些小玩意兒意味著什麼,跳舞時特意與她保持一個起碼距離。
這個女伴卻是毫無自覺,嘴裡不住說道「我叫露絲」「那麼您呢」等等等等,身子時不時挑逗的摩擦林漢生。搞得林漢生直把這一曲舞蹈當成了上戰場,心中緊張之至,臉上卻要憋出笑容來敷衍她。
這時林漢生帶著女伴轉過一圈,剛好看到程佩霖彎腰行禮請紅髮美人跳舞。
毫不留情的拒絕他!給他小子好看!林漢生不忿的暗中咀咒某人。然而他沒想到的是,紅髮女郎先是搖頭,然後在程佩霖看似極不禮貌的耳語幾句之後,她居然同意了!看到程佩霖志得意滿的牽著美人兒舞起來,林漢生整個人都呆了。
「你小子跟她說了些什麼?」林漢生領著女伴舞到程佩霖一對身邊,與老程擦肩而過時快速的用中文小聲問。
「嗯哼,山人自有妙計。」程佩霖挑著眉翹著嘴哼出來。
林漢生有心再問,程佩霖卻同紅髮美人舞到另一邊去了,明顯是要甩開他。林漢生想追,無奈女伴絲毫不配合,只好強忍著好奇把這一曲跳完。謝絕了女伴再跳一曲的邀約,林漢生快步回到坐位上,緊盯向舞池,盼著程佩霖也下來。可惜程佩霖和紅髮女郎卻沒有停止的趨勢。音樂變得舒緩,他們也便摟著緩緩跳著,時而竟交頭互相說著話,顯出令人羨慕的親密。
「林!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兩位是……」林漢生聽到保羅叫自己,才回過神,發現這一桌多了兩個陌生的白人男性。其中一位已經站起來向他伸出了手:「你好,我叫赫爾曼-羅裡希,來自德國漢堡。」
林漢生忙站起來與他握手:「我是林漢生,你好。」
赫爾曼笑道:「白天我見你們在甲板上拍攝,很好奇,就過來問。沒想到你們是奧托先生的同伴,真是巧。」
保羅接口解釋道:「羅裡希先生以前做過紐約大學的訪問學者,是我的舊識。」又介紹另一位:「這一位是齊格弗裡德-克拉考爾先生,他是一位電影理論家,也是德國人。」
齊格弗裡德神情冷淡,但也伸出手同林漢生握,一握即鬆開。從禮節上說,稍微有點不禮貌。林漢生對此則不以為意,他的心思全不在這兩位不速之客身上,在桌下用腳敲了一下司徒唯,然後走到一根靠角落的柱子旁。
司徒唯只好跟在坐的說聲「抱歉」也走過去問道:「怎麼?」
林漢生朝程佩霖那邊亮出右手食指:「你快看,他在同全場最美的女孩跳舞!」
司徒唯倒不認為紅髮美人兒是全場最美的,也不反駁,卻笑道:「你也想同她跳?」
林漢生急道:「怎麼會不想!她是我先發現的,可惡!不說這個,佩霖那傢伙到底用了什麼魔法?在我的印象裡,他可不是什麼找女孩子的高手,甚至都不如我。莫不是你跟他出了什麼主意?」用懷疑的眼神掃著司徒唯的臉。
司徒唯讓林漢生把聲音壓下來,因為都引起他人不滿的視線了。才指著紅髮美人先前坐的那一桌的對面:「你看到那個老頭子沒有?就是那個穿燕尾服,眼袋很大,像頭擅長髮情卻不擅長**的老公牛的那個。」
「嗯?」林漢生看到了。
司徒唯說道:「還有老頭身邊的老婦人,穿一身黑衣服,滿臉皺紋,每一條皺紋都可以掛幾件衣服的那個。你猜老頭和老婦人什麼關係?……答對,就是夫妻。但你再猜猜你的紅髮美人和老頭是什麼關係?……父女?不,你說錯了。細看,再細看,你沒有發現老頭子的眼神時常裝作不經意的瞟向紅髮美人兒嗎?那個眼神可不是一般看到女兒的父親該有的眼神。」
司徒唯又讓林漢生觀察紅髮美女,林漢生才發現美人兒同程佩霖跳得固然熱烈,卻顯露出一種心不在焉的感覺。林漢生吃一驚:「這怎麼回事?她好像沒把佩霖當一回事?」
「那是當然,她的心思全在老頭那兒!她跳舞的時候一直在引領著佩霖的節奏,她總是不肯背對著老頭。一等老婦人不注意,她便用眼神同老頭兒調情。——她是一個還沒被大婦發現的秘密情婦。」司徒唯說道。
林漢生奇道:「你是怎麼發現這一點的?」
「這個美人兒沒有同伴,同她坐一桌的都是陌生人。她和同桌幾乎沒有交流,而同桌的男性卻每每偷窺她。一個正當齡的美人兒,而且一看就是個金絲雀類型的,排除了她有遠洋獨行的可能性。加上她和老頭子的互動,以及她故作堅決的拒絕了好幾個請求跳舞的人,還不能看出一絲軌跡?」司徒唯笑著一拍林漢生肩膀:「這下你可以想出佩霖對她說了些什麼話了吧?佩霖只是充當一個掩護角色,真的,他比你更悲劇!」
林漢生莞爾不迭。對紅髮女郎剛剛生出的一絲愛慕之情旋即泯滅,對程佩霖卻是由羨慕走向同情。